第146章 有洞天

“往正前两步,再往右上一步,再右上一步……”

赵彧的脚程很快,谢枝一边指示着他该怎么走,一边很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着,按理要不了一会儿就该走出这座地宫了,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她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忽觉背后袭来一阵寒意,激起她一身汗毛。她正疑心是不是自己错觉的时候,忽听得“咻”的破空一声,似乎有什么尖锐的利器穿破了耳边的空气,有热热的液体从自己耳边顺着脖颈滑了下去。

谢枝只能听到胸腔里一颗心紧张得狂跳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一般。

“抓紧我。”赵彧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平淡地说了一句,“你有自信接下去怎么走吧?”

谢枝不明所以地应了句:“嗯?”继而他只听得“噌啷”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旋即利刃相接蹦出零星的火花。谢枝看到从后头追来的黑衣人面巾之上那对毫无波动的眼睛,而且不止一人。

赵彧一手扶着谢枝靠在自己背上,另一手挽剑如花,仅以一己之力抵挡对面数人的攻势。

谢枝因惊慌而空白了瞬间的大脑终于接上了之前的思绪,凑到赵彧耳边低声道:“往右一步,右上两步,前一步,再往左一步……”

赵彧一面应对追兵的攻势,一面听着谢枝的话继续赶路。

“右上一步,再左上一步……到了!”应该。

谢枝觉得自己手心都出了汗,在听到赵彧随着自己的话音踩下最后一步时,她那颗鼓噪的心也像跳到了嗓子眼似的,让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

然后她发觉眼前似乎浮现出某种微淡又莹润的光亮。可不待她深思,又听到四周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她莫名觉得大事不好,却发觉赵彧已将自己放了下来。

“他们没追上来。”赵彧重新点起了火折子,在四周找了一圈,点起了壁灯,终于看清了眼下的情形。

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石室,现在已经封闭了起来,恐怕刚才的怪声就是封门的缘故。这里绝对不是出口,但谢枝此刻并没有闲心觉得失落或是低沉,只因她被眼前的一切所深深震撼,而且她想身边赵彧的沉默,恐怕和自己是同一个缘由——

这间石室遍地的金银珠宝几乎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它们像泥沙或是碎石一般,仿佛不值一钱地被遗弃在地上。在这鲜少有人造访的石室里,它们光华璀璨却又寂寂无名,确实与泥石无异。

谢枝倏然心头一凉——她想到了自己在李渡书房里看到的那本账簿。这些数目惊人的金银或许正是来自于……

她的心像逐渐沉到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泊里,愈发窒息。

赵彧倒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即使陷入这境地而依然很平静。他慢慢踱步到围绕着石室边缘的书架,随手翻了几下,目光逐渐幽暗起来。

谢枝原本就心神不定,又半晌没听到赵彧的动静,看到他正在翻看什么,为着自己不再往不愿面对的现实继续深想下去,便心疼地踢开脚边的金银,走到赵彧身边,问道:“赵先生,你发现了什么吗?”

赵彧不作声地看向她,谢枝和他四目相接了一瞬,立刻惊慌失措地抓起一本书挡在自己面前,欲盖弥彰道:“我我我也看看。”

只因赵彧原本戴在脸上的面具不见了,大抵是刚才抵挡追兵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砍落了。但之前光线昏暗,又急于逃命,谢枝并没有注意到。

谢枝虽然早猜到他的身份,但乍一眼看到还是叫她心神俱震。那张平日里总是露出天真无知神色的脸看起来叫人总以为他是蠢钝的;但以“赵彧”的名字现身的他,很少有情绪起伏的时候,既不动怒,也无欢欣,只有那对琥珀色的双眼偶尔淌过一丝冷讽,这种如山岳般恒久且居高临下的冷漠,总让人觉得莫名的压抑和恐慌。

谢枝不知道他为何要改换身份,但无意发现他真实身份的自己,恐怕有被灭口的风险也说不准……

“你把书拿倒了。”恨不得把头钻进书缝里的谢枝闻言,又惊慌失措地把书倒转了过来。只是她低下的脖颈简直如被折断的树枝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了似的。

赵彧看她这自欺欺人的模样,明明方才心绪不佳,却仍旧觉得好笑起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谢枝脸色忽变,难以置信地把书页翻动得哗啦啦响,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然后她猛地抬脸看向自己,然后又懊恼得恨不得给她自己来上一拳的表情让赵彧觉得更好笑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谢枝的反应是恐惧而非惊讶,这他自然能分辨得出来。

“我,我……”谢枝吞吞吐吐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陛下。”

赵彧倒并不想追究此事,绕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谢枝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力证清白:“我什么都没看到!”

“……”赵彧难得心生无奈,“我说你在这册子里看到了什么?”

“啊?噢。”谢枝愣了一下,察觉到赵彧这是放过自己了,便赶紧把手里的书转过来面向他,“陛下,这里记载这各笔款项的用处,都是,都是……”

谢枝看着那对毫无波澜的眼睛,缓缓吐出几个字:“都是用于豢养兵士和购买武器的。”

赵彧这时候倒显得比之前云淡风轻了许多,道:“怪不得此处修建得如此规模宏大,看来这里之前是这些私军的训练之地。”

现在,这支私军又去了哪里呢?赵彧并没有当着谢枝的面提起此事,不过他自己其实已经有了计较。

谢枝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揉得稀巴烂了,这绝对和李渡脱不开干系。私募军队且暗中操练,这可是要被诛九族的大罪,是会连累到大公子的,而且还好巧不巧被皇帝本人瞧见了证据。

谢枝又急又气,把书又翻转到自己眼前随意乱翻了几下,却在看到某个东西的时候顿住了。她急匆匆地翻找到那一页,凑近了看,那是一枚印章的痕迹:“正……源……?”

她努力辨认出这枚印章上的字,心头猛地一跳——她想到,之前信王妃曾给她看过的那些被火烧得残缺不全的纸条,上面就提到过“源兄”。那时自己以为是王妃多想了,那些纸条其实并不能直接指向边饷案,但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这时候,赵彧也发现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凑过去看了一眼,瞳色渐深,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知为何,明明赵彧的神色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谢枝还是莫名瞧出了些端倪,小心试探道:“怎么了?”

赵彧像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这是信王的名讳。”

“……”谢枝一时并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过往零碎的线索如同无数细小的支流最终汇聚到一处,在她的脑中掀起滔天巨浪,让她一时竟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住。

她下意识抓着书架,才稳住身形。

怪不得,怪不得在自己追问信王妃的时候,她看起来总是欲言又止。其实她早就知道真正的主谋是信王?可老师不是说过,她和自己祖父是好友吗,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不对,不对,自己不应该责怪她才是。也许她也是后来才得知真相,可那是她的丈夫,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她要如何把这些诉之于口呢?

那如此说来,李渡在这件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自己是根据他书房账簿的指示来到这里,而且这村子又是冯管事的老家,此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但是……但是有了这里的这些书册,至少可以证明信王才是真正的主使。毕竟招募私军,实为谋反之意,有着和陛下相同血缘的信王才会有这样的动机。

或许……或许李渡只是从犯?如此,不知可否从轻处罚呢……

谢枝不无庆幸又倍感惭愧地想着。

她正想得入神的时候,忽被赵彧晃了晃肩膀,然后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目光的方向,往上头望去——只见缕缕白烟从顶部的孔洞飘了进来。

谢枝心一沉:“怪不得他们明明应该熟悉这座地宫,却没有硬闯进来。”

赵彧看起来倒很是镇定:“但愿这白烟不是之前用在你身上的迷烟。”

“……”谢枝没有接话,但是她知道赵彧说的恰恰是最有可能的。那种迷烟会致人神思混乱,对方是想要己方自相残杀起来。当然,自己在赵彧面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引颈就戮的。

她额间不由滴下汗来。

“你说的那位沈大夫没有其他提示了吗?”赵彧一边踢开脚边的珠玉,一边绕着这石室的边缘走,似乎想从石壁上找出什么线索来,“实在不行,我们只能找到开门的机关,强行杀出去了。”

谢枝觉得自己汗流得更多了。赵彧当然可以出去,但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去……就难了。

这是事关自己性命的事,谢枝深深呼吸了几下,想到方才是怎么来到这间石室的,紧张又满怀希望地用脚把身边的金银又划拉开了,露出底下的地砖来。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