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螂与蝉

银瓶一直走到拐过一个街角,这才和谢枝、唐寻会合。

“那色中饿鬼没把你怎么着吧?”谢枝劈头盖脸就着急地问。

银瓶本心有余悸,身上冷汗被风吹了一路叫她更觉发寒,但听谢枝这么一问,她不禁“扑哧”一笑,道:“你放心吧。从前风月场上,我不知应对过多少胸有城府的达官贵人。一个张务本,我还是能对付得了的,上回只是被他吓得措手不及罢了。再说,还有三伏兄弟保护我呢,我一点都不害怕。”

看谢枝还要说什么,银瓶忙把话题引到另一端:“阿枝,走到这一步,咱们的计划是不是都做到了?可是之后的事,真的会和咱们设想的一样吗?”

谢枝仿佛心知她的用意,便也揭过这页,道:“这世上没有一定的事,至少目前我们的目的都达到了。之后的事,咱们先静观其变,再见招拆招吧。”

几人一起回到了驿馆。如今驿馆已被挪出来供妇孺栖身,原本的床都叫孩子们睡了,其他人则在地上打地铺,挤在一处,倒也算暖和。

但是谢枝一夜都未睡好。她心里始终盘算着算计张务本这事,反反复复地推演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所以到了半夜,她轻易便注意到了身边银瓶的异样。

她在发抖,谢枝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都是冷汗,怕是被魇着了。

谢枝胸口翻涌起难以言喻的内疚来。她明白银瓶并非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般全然不在乎。往事是她心上的一道疤,可自己又把这道疤沾血带肉地撕开了。

可是她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在这个并不平静的夜里,谢枝头一回想到,如果自己是父亲就好了。

如果她是父亲,那位对自己来说高不可攀的高三司,怕是也要礼让几分,又何况一个祝家手下的小小管事?

是什么分别了她和父亲?

很多,很多,但最重要的,是权力。

对,权力……谢枝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想要收回思想的触须。

可某个闸口仿佛已经打开了。她禁不住想,如果她也拥有权力,很多事就不会发生,她可以做得比别人更好……

想着想着,谢枝忽地苦笑了一下。突厥人还在城外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再次攻来,性命本就朝夕难保。而她现在还在为了一口吃的费尽百般思量,怎么痴心妄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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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第二日一直潜伏在祝府打探消息,到了夜里回来和唐寻换班后,便一一向谢枝禀报。

张务本一将潘庆等人押下,便命人严刑拷打,誓要逼问出他们背后的买主。潘庆到底只是个无赖混混,耐不住刑,便把突厥人的事招了出来。

这倒把张务本骇了一跳,还以为是潘庆编造出来诓骗自己的。又是好一阵折磨,潘庆求爷爷告奶奶的还是没有改口,他这才信了七八分。

对张务本来说,这事倒棘手了,弄不好便是个造反的罪名。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于是决定暂时把潘庆这头的事搁下了。

这倒叫谢枝头疼了。按她原本的打算,以张务本阴毒偏狭的性子,该利用潘庆这条线来引诱自己出来,或是报复,或是由他自己来接下这笔买卖。

而无论张务本打的什么算盘,谢枝都有自信可以给他栽赃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只要张务本死了,树倒猢狲散,其他的家仆都不是能做主的,阎停鹤便可趁机以正常的粮价收购。

即便日后那位祝老爷回来了,因着自己家里出了个卖国贼,他也不能指摘阎停鹤什么。

可现在张务本竟然按兵不动了,怎不叫她着急?

但三伏随后无意提起的一件事,却叫谢枝留意了起来。

“他派人跟踪春巧?”谢枝不解道,“他们很有可能是谋害茂珍的同谋,他跟踪她做什么?”

“是啊,是今儿一早的事。但是我偷听到祝府的人说,他们这两年关系并不融洽,时常吵闹。不过那夜之后,张务本从粮仓附近的宅子又搬回了祝府的屋子,待春巧也比从前客气了许多。祝府的其他下人看了也觉得奇怪呢。”

谢枝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这张务本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行径?算了算了,你直接把他每天干了什么事,一桩一桩都和我说一遍。”

三伏今日这一双眼就没从张务本身上挪开过,听了谢枝的话,立刻便事无巨细地道来,从头天夜里张务本陪着春巧回府,到他后来如何花言巧语地安抚……

“等等!”谢枝忽然叫停,“你把张务本泡茶那事儿再说一遍。”

“哦。”三伏不明就里,但还是又说了一遍,“他把自己关到屋里,往茶壶里放了一把茶叶,又拿出一个小罐子。那罐子里装满了雪,里头裹着些绿叶子。他把那绿叶子掰下一小点儿也放了进去,自己煮好了,才交给侍女,给春巧端去。”

“你可认得那绿叶子是什么?”泡个茶也如此鬼鬼祟祟,实在事有蹊跷。

三伏摇摇头:“我只能趴在屋顶上偷偷看他,看不了那么仔细。不过就算见着了,我怕是也识不出来的。”

谢枝起身,来回踱步,道:“潘大娘跟我说,当年茂珍是暴病而亡,可茂珍平日里身体好得很。如今想来,张务本应该是利用了某种有毒的植物,制造了暴病的假象,如今他是想对春巧故技重施?

“听说他夫妻二人近两年很是不睦,可为什么张务本之前不动手,偏偏今日开始便要下此毒手了?”

谢枝蓦地止步,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真是蠢到家了!”她转向三伏急急追问:“你可知今早春巧是去了何处?”

“我没有跟去,只是听到那人向张务本禀报,春巧是回了娘家。只是他没听清春巧和娘家人都说了些什么。”

“快!我们赶紧打听她娘家在哪儿,马上赶过去!”谢枝着急地扯着三伏的袖子就走。

“谢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三伏觉得糊涂。

“我都想明白了!张务本早就想对春巧下手,可春巧手里一定拿着他们合谋害死茂珍的证据,所以张务本投鼠忌器,始终不敢害她。但是出了昨夜那事之后,想要先下手为强的不是张务本,而是春巧!可张务本这么久以来,等的恰是这一刻!”

好在驿馆中如今住着许多人,谢枝稍一打听,便问清了春巧的娘家在何处。

三伏功夫好,脚程快,她便让三伏先赶了过去。

等她一路跑着赶到春巧娘家时,只见几个祝府家丁打扮的人已被打晕了,捆了起来扔在屋中。三伏正坐在破旧的床边,照看着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老妇人。

看到谢枝,三伏忙起身道:“谢姑娘,都被你料中了,我到的时候,这些人正在逼供这位老人家,要她交待春巧到底要她藏了什么。”

那老妇人挣扎着起身,艰难地说道:“春巧儿,求求你们快去救巧儿……”

“老人家,”谢枝上前几步,半跪在床前,问,“春巧到底要你藏了什么?”

老夫人闻言,却拼了命地摇头:“不能说,我不能说,说了巧儿便没命了。”

谢枝不由眼眶一红,她看着这老人家一身血淋淋的伤痕,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她怎受得住这般折磨?

谢枝伸手取下她发间的一支木簪,道:“老人家,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救你女儿,这支簪子请先借我一用。”

老妇人抓着她的手,眼里滚下两行泪,和着血,哭着道:“你可一定要救下我的巧儿啊。”

其实就算今日春巧能被救下一条命,她不日也得面对当年谋害茂珍一事的指控了。但谢枝不忍把真相告诉眼前这位老人家,只是说:“我一定尽力。”

等两人走出屋子,谢枝却拽住了着急的三伏。

“怎么了?那春巧不是危在旦夕了吗?”

“不,我们不能直接插手,否则之后官府那儿没法交待。”谢枝思索片刻,道,“三伏,你赶紧扮作祝府家丁模样,去把潘庆那些人放出来。”

“啊?”三伏不明白了。

“潘庆也是穷凶极恶之徒,他知道张务本必然不会放过他。只要他能出来,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三伏恍然大悟,立马说:“我马上去。”

谢枝则急匆匆地回了驿馆,翻出笔墨来,哈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松动了早就冻硬了的笔,磨开了凝固的墨,用左手写了寥寥几行字,小心折好了,便走到驿馆外。

现在上宜城几乎没什么人会在外头走动。她在萧萧的风里转了好几条街,才终于寻着个游荡的小乞儿。

“你能不能帮姐姐一个忙?”谢枝蹲到那乞儿面前,掏出那张纸,和一直捂在怀里的一个馒头,放到那只被冻得青紫肿胀的手里,“你帮我把这封信扔到县衙前头,这个馒头就是你的了。”

眼下在上宜,一个馒头能比银子还金贵。那乞儿睁着那双因皮肉消瘦而显得过于大的眼睛,只愣了一下,而后立马应好,飞快地把那馒头揣进怀里,踩着几乎**的双足朝县衙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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