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议和

夏安两国近岁以来,边尘屡起,兵戈相见,战火不息。

北安元景三十年六月,南夏出议和诏书。

「自去年冬始,夏粮草渐竭,甲胄朽敝,虽有死战之心,但念及国中老幼病残,田间荒芜无人耕种,实不忍以万民之命,续无休之战。闻安国仁德布于四海,威德震于八方。今夏愿罢兵休战,永熄争端。与冬月除夕出使北上,详谈议和,我朝备布帛、粟米等物以示我朝无负约之心。若蒙应允,签书议和,夏愿焚香告天,立誓永不北侵。」

诏书一出,传阅四海,天下百姓皆诵读,更有富庶之地,富人开仓放粮接济穷人。

______

可薄屹寒依然收到了一封催战书。

这密信是由五一送来的,薄屹寒已经回了北安军营。五一伸着头,“王爷,是不是长安来的,是不是让我们停战回京?”

薄屹寒面无表情,食指中指夹着纸条随手一举,“自己看吧。”

五一笑嘻嘻放下佩刀,上前拿过纸条,看过内容后却募然骤变,指尖发抖,“这,这不可能啊,两国百姓民心皆为议和,南夏已经出了诏书,此时我们再攻,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罪人?”

薄屹寒说:“长安一直想吞并南夏,一统天下,可这么些年都未能成,即便他们不想议和,那也不会在此时发一封这样的密信,这不是等着被天下人骂吗?近来各地已有匪头汇集民众,隐隐有造反之像,此刻起战,长安的那几位怎么可能还稳坐高台。这密信是假的。”

五一急了,道:“密信是八百里加急从长安发出,中间未曾过他人之手,属下拿过信后直接来了营帐,这,怎会有假?造假之人不怕被发现吗?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薄屹寒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长安宛如笼中鸟,消息闭塞。那些个世袭言官只会让皇帝听到想听的,不好听的他们哪敢传呢。”

五一气得用拳头砸桌子,“他妈的,这帮人只顾着自己享乐,根本不管我们北安军的死活!”

他又想说什么,见薄屹寒脸色不好,又住了嘴,把话吞了回去。

思索间,薄屹寒已经有了主意,“你去把送信的役卒绑了,找个没人的营帐丢进去,只要人不死就行。先不要惊动任何人,若是长安怪罪,就说没收到信。”

“是,属下听命!”

“对了,本王带回来的那个刘远山在哪儿?”

“刘大人在西营内,有兄弟看着。”

薄屹寒已经几夜没怎么睡,一双眼睛熬的通红,身姿却依然挺拔,到了西营他下命令,“都走远些,不许近身,若有违令者军规处置!”

几个兵卒应声,都退了下去。

刘远山一双眼睛无神衰老,青丝隐约盖着白发,看见薄屹寒便已经明白过来,“王爷这般着急,是不是长安不肯休战?”

“你说的不错,”薄屹寒坐下,“我收到密信,要我在七月前急攻南夏。这个时候长安不可能发出这样的信,必定有蹊跷。”

刘远山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王爷准备如何呢?”

“不知大人可知晓,如今长安内外,是谁把手?”

“皇帝亲信,禁卫司。”

“对,禁卫司行事鲁莽跋扈,我的人若是想把真正的情报送入长安,那必然难上加难。现在只要北安的一封诏书,只要一封诏书就能暂时停战,议和当困难重重,可若是不做,天下又将陷入战火之中。”

刘远山望着他,眼中已有泪水蓄满,“有王爷此言,我刘远山没跟错人。臣明白王爷的意思,臣是太子安插在南夏的探子,臣若要进长安必定无人敢拦,这情报,臣必定万死不辞,送入圣上手中,不假于人!”

薄屹寒心中翻涌,半跪在地上,“我替北安军多些大人!事不宜迟,我刚才已写好密信,还请先生立即动身!之前是我许诺你事成之后放你回乡,可现在却不得不食言了。”

“王爷快起!臣万万担不起!臣还是那句话,为北安,虽死不悔!”

快马长鞭,金织软甲,刘远山将信看过数遍记下,放入口袋,拜别薄屹寒,疾驰而去。

刘远山进长安需要十日,若是顺利,半月内长安便会出诏书议和,最多一个月,消息就会传到边关。

薄屹寒深知不能坐以待毙,便将众将召来。

———

北安与南夏两国相接城池有三处:崇州、朔方、云洲。

军中副统领共有十人,薄屹寒挑选六人,两人一组各带五万北安军镇守三城,剩下的五万北安军留在营地。

李渊第一个不同意:“虽然说南夏要议和,可长安并未有诏书传来,是否停战还未知晓,此刻分散兵力,若南夏反悔打进来,咱们就是凑也来不及了!”

周浩也从崇州赶来,疑惑道:“按照时间,长安这几天应当有密报送过来,怎么还没有消息。这几天军士们都觉得议和在即,连练习都松懈不少,还有人直接问我什么时候撤兵,这要是南夏的计谋,毁咱们军心,再分散兵力,真打起来不敢想是什么样,王爷,咱们不能分开!”

五一站着未说话。

薄屹寒道:“你们认为,长安会下怎样的命令?是战还是休,是攻还是守?咱们打了这么多年,边关固若金汤,南夏就算是想攻,那也得掂量掂量北安军的实力,战士们还没泄气呢,你们身为将领却先退缩起来。即便十五万北安军分散,南夏从某处攻进来,那其他两城可趁虚而入拿下城池。而军营的这五万北安军看情况支援。咱们未必是败!再说,如今南夏议和全天下皆知,他们不会拿自己声誉冒险,让天下百姓唾骂。咱们分散兵力,也是向南夏告知咱们有心不攻只守,不过日常训练绝不能松懈,你们手底下的兵都要动员起来,日后打也好,休也好,咱们北安军的气势不能输。”

这话说完,这几个人即便心中不快,也不敢多言了。薄屹寒看着周浩,又说:“你镇守崇州这些天,军气不振,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怪起南夏议和来?你这将领怎么当的?”

周浩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了低头,“末将知错。”

“本王最后说一遍,议和在即,不论成败,尔等需得谨遵将令,守好自己手下的兵。”

“可......”一个高大,脸色黝黑的将领犹豫开口。

五一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转了话题:“那属下和周浩呢?”

薄屹寒瞧了眼先前开口的将领,又看了看强行掩饰的五一,心下一沉,严肃道:“说。”

高大的将领看了眼李渊,咬牙道:“王爷,咱们的军响已经有半年没发了,粮食也见了底,将士们心有不悦也是情理之中。不打还好,这要是长安不出议和书要咱们攻,那咱们的兵恐怕撑不了多久。”

“粮食没了?”薄屹寒一瞬惊讶,随即怒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报?”

李渊叹气,“是我不让他们说的。军心涣散不是一日两日,若你这个做将的整日忧心,那下面的人更是不好干活。”

薄屹寒的气撒不出来,粗喘几口气,“师傅,粮食没了是大事,二十万人等着吃饭呢,若是出了事谁担得起?”

“是,是,这个我肯定知道。一开始就是湖州负责转运的粮草没来,派人去问,说是晚两天。你这一段时间不是病着吗?他们也一直没转运过来,又派人问,那群孽障居然说批不下来,没粮食了,与咱们临近的几座城池粮仓所剩都不多,实在不够咱们要的数。现在吃的还有,就是不知坚持到几时了。”

薄屹寒眉目怒火中烧,双手伏在桌案上,盯着某处一会儿,最终道:“周浩清点所剩所有粮草、兵器、被服、药物,现在是夏天还好,若是到了冬天将士们熬不住的。粮食的事本王来想办法,你们稳住军心,按照我说的分散兵力,各守城池,绝不可再生事端。”

“是!末将听令!”

———

众人散去,只留李渊一人,他踌躇后问:“你有办法解决粮食?”

“……没有。”

“那你他娘的瞎答应什么!”李渊回身看看确定没人,却依然压低声音说:“长安没有消息,就是不答应议和!你看不出来吗?现在应该做的是要抓紧跟南夏打,要是继续拖着,没粮食的是我们!他南夏耗得起,咱们耗不起!”

“打更耗不起!师傅你也听见了,六个月没发军饷,粮食也不够吃,此刻若不想办法促成议和之事,外面这些人怎会真正服我,服北安!南夏已经出了诏书,只要长安应下,就可以暂时休战,我就可以回长安,运转粮草一事理应由长安施压解决,已经七年了,咱们都耗不起了。”

李渊说不过他,气的怒叹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屹寒,咱国库没钱了,要是不趁着现在能撑一撑打一仗,日后再打,那就难了。”

“南夏也没钱,都一样,都在死撑,师傅,议和是最好的结果,只要长安发诏书,只要两国签下议和书,那就不会轻易开战,我们打仗求的和平就要来了。”

“你怎么这么天真!”李渊拍着桌子怒喝,“你真以为你潜入南夏使了点诡计,就能平息两国的战火吗?七年了!即便长安发出诏书,那不想议和的人多了去了,你都能防吗?议和书是那么好签的吗?”

“那北安军也不能就这么随便送命!”薄屹寒鲜少这么跟李渊说话,昔日师傅的死状和崇州山坳的惨象在脑海闪过,薄屹寒语气更加坚定:“议和是百姓所望,北安军绝对不能先手攻,不然你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他说完,闭了闭眼睛,声音缓和了许多,说:“湖州为什么断粮食,师傅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我们蛰伏几个月,他们想逼我们开战。”

李渊因为生气瞪大的眼睛缓缓放松,整个人泄了气,瘫回椅子,目光悠长,不知想什么,眼眶竟慢慢湿润了。

“三年前,我带着你回京受封,那是何等风光!我李家一跃扶摇直上,连我唯一的女儿都得了四品官职,成了南北两朝唯一的女官,谁不巴结我李渊,那上赶着送礼的文官都得排着队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今日,我李渊居然连口官粮都混不上,呵呵。”

薄屹寒叹了口气,也坐了下来,“师傅,现在咱们是穷途末路,唯有一赌。”

“赌什么?”

“逼长安发诏书,议和,这样才能重启粮仓,二十万人才有饭吃,我要赌圣上不敢担兴兵戈、启战事、天下动荡的千古骂名!”

———

第二日薄屹寒起了个大早检阅完军队,十五万大军便兵分三路各自前往城池。

五一和周浩一夜没睡清点军中兵马:“粮仓六百万石粮食约莫省着吃够一个月,已经分给守城的各队,战马五万匹,马吃的草倒是够,他们每队带了一万战马,总营留下两万战马。被褥帐篷若是不过冬顶到秋后没问题,箭矢1000万支,三个队伍各带三百万支,总营剩下一百万支。其余的刀剑长枪匀一匀把旧的用上勉强够人手一把。不过药材不多了,几月前咱们悬崖边一战伤亡惨重,负责转运的药物迟迟不来,若是现在打,天气炎热伤口容易溃烂,怕是军医也束手无策。”

上一世,北安军还未到此境,崇州之战便已打响,剩下寥寥几万人吃的倒是够,可没有药,那些受伤的军士还没有死就看着自己伤口溃烂恶臭阵阵,本能救回来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李渊也在其中。

薄屹寒深知,若此时一战,上一世崇州惨状必会再现。刘远山已去长安,可路途漫漫,长安内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不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刘远山一人身上。

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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