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洄从药泉出来时,雪已经停了。门口处守着的同乐鸟瞧见他,乐颠颠跑来:“先生,玄照掌门座下的小弟子琏官来做客。”
“到了?”
“是,在屋等许久了。”
言洄点头,原本和缓的步子变得快了些。进屋前,他放轻脚步。屋里很热,她压根没发觉他回来了。小姑娘一身黑衣布裙,趴在地上那张毛茸茸的灰白毛毯上,跟只小奶猫一样蜷缩着身子,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好梦,一脸的舒服暖贴。
言洄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看她……又拿一张厚毯子盖在她身上,才起身径直在里间的榻上坐下。
琏官转醒,已是正午。这一觉睡得舒坦,兴许是太久没有这么自在舒坦过,她醒了也似没醒一样,眼帘半遮,趴着一动不动的。直到言洄叫她,她才回神自己是在哪里。自地上一轱辘坐起,琏官摸完脸,又去梳理头发,让自己整整齐齐的:“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您可以叫醒我……”
“我叫了你五次。”
琏官执拗此事:“我不醒来,先生随便施法弄醒我也好。”
“无妨,不急。”
虽然在同一个屋,但两人隔着一面山水画仙人像的屏风,琏官坐着的位置看不到他。刚刚听他说话,好像是躺着的。想起晚上见到的东乐所言,琏官道:“听说先生寒症犯了,现在可好些了?”他这个病症是素来就有的,一直如此,犯病就不见客。
“好多了。”
琏官从他的声音还是感觉虚弱。
他似乎缓了缓,问她:“你赶着后半夜过来寻我,可有什么要事?我瞧你气息紊乱,但修为明显比前两日精进了些。”
精进?琏官暗暗探了探,果然比之前好,想到她吐的那些血,她道:“许是因为吃了先生给我的丹药。不过我这次来是因为别的事,这两日水妖很是躁动。”
“你想如何?”
玄照说,潜心修炼得道长生,才是她的命数。
可得道难,她已是残躯破魂,要以修炼南玄功的办法得道无异是痴心妄想。琏官从毯上站起,缓缓道:“先生见多识广,我想您兴许知道这世间修聚魂魄的法子。”她定要杀了它。
屏风处静了一息,她似乎听到他的叹气声:“当年你重伤之际,掌门也这样问过我。”
拂开阻拦两人的屏风,言洄自榻上起来:“我说,并无此法。”男子一身广袖长袍,脸青目黑,唇也是惨白之色。不过两日不见,他就被寒症折磨地形销骨立。
琏官之前从没见过言洄这样的形容,乍一眼看他如此,心中不免受到震动。他平日便是瘦些,脸色也没有这样不好过。不是说他修为难以预测,不是说他曾是得到的仙人吗?
他微微含笑:“琏官,我对你师父隐瞒了。”
“隐瞒?”琏官低声喃喃。
言洄点头:“这世间,知道修聚魂魄办法的人不多。”
琏官抿着下唇,又微微抬眼去看他:“……求先生告诉我。”
“你师父不会同意的。”
她无所谓:“先生,我不怕。”
*
从同乐谷出来,瞌睡兽还等在原地。
“先生病了,没留我吃饭,但是送了不少柿饼。”琏官从布口袋里掏出一块干软的柿饼喂给它。
瞌睡兽有两排细小的牙齿,咬甜食的时候斯斯文文的。
“好吃吗?”
瞌睡兽边咀嚼边点头,琏官便一块又一块地喂。吃完第六块,她跳上瞌睡兽的后背,坐好了,又摸它的脑袋:“我们走,先不回去,去个别的地方。”
琏官的手冰冰的,瞌睡兽的脑袋被她摸地惬意。
今儿天气极好,回到月望峰时,太阳已经西沉。从瞌睡兽身上下来,琏官看到候在门口的崔雨。
崔雨上前几步:“琏官,你可回来了。”
玄和长老今早酒醒了,醉酒的那些事他忘了七七八八,少不得要崔雨提醒他做了什么。
“师父闭关前,让我尽快处理海棠师妹的事。另外嘱我跟你说,他醉后胡说的,不管说的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因为心中始终记挂,所以在玄和长老闭关后,崔雨就赶来训诫堂。
可琏官不在训诫堂,也不在月崖洞的住处。小童也没有琏官的踪迹,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没见着琏官,崔雨就在此处等着她。
面前的少女面目淡漠,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只是略略点头。想到昨日的那只三尾狐,崔雨又问琏官有没有问出什么?
琏官:“没问。那三尾狐不能说话,裴元师兄也病了,昏迷不醒。”
长兴正站在训诫堂门口探头探脑:“师姐,裴元师兄刚醒了。”
醒的也是时候,琏官看向崔雨:“那师兄一块跟我进去?”
崔雨这样的模范弟子,从未进过训诫堂。站在门口看向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隐隐感觉里面阴沉压抑:“可以的话,自然最好。”
有琏官带着,崔雨也可以视罡气为无物。
大堂里面竖着几个木桩子,大而空旷,看着倒不是很难受,且训诫堂的顶部透光,此处反倒非常明亮。只是雪虽然进不来这里,但这里却比外边冷得多,让人口齿生寒。
裴元恹恹地坐在地上,一副形容枯槁的病鬼模样。听到声,他抬起头:“琏官,我冤哪。诶……崔雨师兄,你怎么也进来了?师兄,我说的都是真的。”
琏官看了眼长兴,道:“将三尾狐拖出来。”
裴元昏迷刚醒,还不知道三尾狐被抓来,一时有些讶然。
崔雨将昨日之事说出:“那三尾狐看样子恨极了琏官师妹,将她的手都抓破了。”
琏官的手还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现在也不用缠了,她将绷带解开:“没事,我已经好了。”
言洄刚刚召她近前疗伤,她不说,他也知道她受伤,也没有问她因何受的伤。那磅礴的灵力流动间,静悄悄的,她能感觉手上的伤口在慢慢愈合。
用于愈合她的灵力似乎耗费了他不少心神,他的脸色很快又白了下去。看他那样,琏官不好就这么走了,坐在一旁陪他,等他脸色好些才告辞。
他当她是小孩,将一大袋柿饼送给她,让她在回去的路上当零嘴吃。
琏官说伤口好了,崔雨以为她在勉强。当她彻底解了绷带,露出那一只显然无新伤的手,他愣了下:“那么快痊愈?”
裴元看到她完好的手,只当无事:“那必是三尾狐的幻术,狐族都是会些妖法的。师兄你被三尾狐施法蒙蔽,也是正常。”
“那不是幻术,”琏官将绷带收好,迎着裴元狐疑的目光,补充道,“我确实被它所伤。”
说话间,长兴已经将三尾狐从牢中提了出来。
小小的狐狸,有着火红的毛色,三只尾巴颜色倒是深浅不一。修习数千年的狐狸,最多可达三十六尾,毛色颜色均匀,修为高深可达大乘修士的境界。眼前的这只三尾狐,犹还年轻稚嫩,所以才会那么轻易被崔雨琏官给抓到。
三尾狐被灵犬啾啾拖拽过,原本遍体鳞伤气息极乱。休养了大半日,总算恢复了几分元气。
它低着头,谁也不看,但两眼角都被泪水浸湿了。
裴元看到三尾狐那样,心都软了:“琏官,你竟对她用刑?”
“尚未来得及,只是这里的灵犬很喜欢它罢了。”琏官冷眼看着裴元顶着那副还没好全的身体,还要往三尾狐那里爬,“你应该知晓桐山派门规,师兄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将它带进来的?”
裴元不否认:“三尾狐的确是我带进来的……可我们真的跟海棠师姐那事无关。师妹,我只是想要跟它安安生生地在越阳峰过我们的小日子而已。它虽是妖,但它年纪小,诸事不知,不会作恶的。”
“她既然诸事不知,那为何三番两次去玉海棠的院子?”
裴元将三尾狐抱着,慢慢顺它的毛:“也许是巧合……”
琏官看着他的动作:“你有事瞒我……既然信不过我,又凭什么要我信你?”
她这样步步紧逼,裴元不由抬起头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修为被封,琏官轻易就将三尾狐夺去。
裴元一愣,眼见她自三尾狐眉宇间注入一丝灵气,转眼,那三尾狐便作了人形。
三尾狐人模人样,赫然跟玉海棠差不了多少。侍立一旁的长兴瞧地愣住:“裴元师兄,这个这个,诶呀,你这事可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琏官突然这样将三尾狐人形的样子显于人前,裴元明显无法招架,只能沉默下来。那三尾狐妖也不做声,只是时不时抹抹眼泪,一副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模样。
她这样流泪的样子,倒是跟玉海棠差别很大,琏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一闪而逝:“你不说也没关系,她是妖留不得,想必扔下暗牢给大妖充作口粮,也不错。”
裴元被她唬住,想到这几日听到的那些哀嚎,他不禁道:“那我们再商量商量?师妹,如果我说了,你能不能答应我。回头你不得再伤她,也不能由别的东西伤她,放她下山去。她本就不属于这里,早该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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