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燕无歇的视线,回过身来,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脸,道:“你的鱼钩做好了?”
“做好了。”
燕无歇甩手将其扔到湖中,湖面的一点涟漪迅速消退,又变得镜面一般。
燕无歇从水中窥到自己的倒影,黑发黑瞳,眼神柔和,看着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少年,闲暇之时来这里钓鱼。他身上那些血雨腥风的痕迹似乎已经完全消退,再不会有人相信他这样纯良的气质居然能犯下如此杀业罪行……
在这样的祥和中,他居然感到了幸福。
他怎么能……感到幸福。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瞬,随即他就发现不是他的手在颤抖,而是血·鱼线·蚕丝在颤抖,他将血蚕丝缠在自己的手上,一拉一扯,便有一尾鱼在丝线拉扯下从湖中飞出,重重的摔在草地上。
燕无歇平静的走过去,扣住鱼的鱼鳃将它拎了起来。
希华的发带也已经洗干净了,红的那么灼灼。
于是二人便向人木走去。
先是点燃柴火,然后拿树枝做一个支架,将锅吊在上面,下入他们找到的树菇和剔好的鱼骨,待汤煮的差不多便下入鱼片,溜几秒之后便端锅下火,一锅美味的草鱼树菇汤便横空出世。
汤是希华做的,在希华做汤的时候,燕无歇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手心的那卷血蚕丝,时不时嗅一嗅。
希华正在往木碗里盛汤,看燕无歇独自坐在那里嗅他的血蚕丝,疑问道:“你在干什么。”
燕无歇:“刚刚用它剐了鱼鳞,切了鱼骨,片了鱼片,我感觉它的身上满是鱼血的味道。”
“有可能是你心里的血的味道。”
莲魂般若冷不丁道。
也许吧,他是亲手料理了这条草鱼的人,自然知道这条草鱼并不腥,浑身甚至散发着草的清香,是因为这里水质清澈风景优美所以地灵鱼杰么。
所以,这股血气,当真来自自己的心中。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萦绕在鼻尖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好像要诅咒他永远沉沦。
希华刚刚将三个人的汤盛出来,闻言朝燕无歇走去,伸出自己洁白的手掌。
“什么。”
“给我,我给你洗。”
她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手上俨然一只皂角,“我用皂角给你洗。”
于是燕无歇只能无奈地将血蚕丝交给她,看着她往湖边走去。
莲魂道:“好了,喝汤吧。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等她回来一起喝。”燕无歇自然地回复莲魂,随即便滞了一下,“这汤是她做的,而且她是为我去洗血蚕丝,不等她先喝岂不是很没有礼貌了。”
他猛地站了起来,朝希华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着她洗,要是她洗的不干净不认真怎么办。”
希华洗的自然是很认真的。
燕无歇也看的很认真。
“你不喝汤,到这里干嘛。”
“监督你。”
“哦。”
希华认真地洗着这一卷蚕丝,一着不慎,居然被血蚕丝割伤,指间立时流出一缕细细的鲜血来。
“你!”燕无歇看着她的伤口,关心的话语在口边绕了一圈却被他吞入腹中。
“这也能受伤?”他说了这么一句,便去接希华手里的血蚕丝,希华顺从的递过去,又将自己受伤的手指放在口中吮吸,算是止住了血。
她说,“也不是因为我手笨吧,也许这昭示着某种不详,说明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这还不如手笨呢。
燕无歇将血蚕丝揣到自己怀里,深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再有血光之灾,再受那么重的伤,看我会不会给你喂血,看我会不会管你。”
希华道:“往好里想嘛,说不定我一下子就死掉了。”希华歪了歪自己的脖子,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死掉了的表情。
燕无歇的表情立时难以言喻了起来,不知道是对希华的鬼脸,亦或者是对希华话语中对死亡的……
“去喝汤吧,汤都凉了。”
终于能喝汤了。
燕无歇端着木碗喝汤,鲜美炖鱼汤入腹,感觉整个人都暖暖的,他想,被心火烧死的人,也会觉得全身上下暖暖的吧。
他喝一口汤,瞥一眼正在给陆卿云喂汤的希华。
“要不然,我给他喂。”燕无歇三下两下喝完碗中之汤,站了起来,向希华伸出手讨那只碗,不像是要给陆卿云喂汤,倒像是给他上刑。
希华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道:“感觉你很讨厌他,但是你们才是萍水相逢吧,你和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燕无歇见希华不肯给自己碗,就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坐下,手却很不安分的扯断一根草叶,将草叶在自己的指间纠结把玩,“你忘记我的身份了么,讨厌名门正派,不正常么?”
“我也是名门正派。”
“你是异类。”燕无歇将那片草叶轻飘飘的投掷到地上。
“如果是别人,绝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同我讲话,他们会在知我身份的第一刻就对我……”喊打喊杀。
“闭嘴。”希华的声音很急切,急切的让燕无歇徒然生起一股郁气,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么,因为“异类”那两个字?可他说的根本没错,他们两个人都是这世间的异类。
他看见希华如临大敌的眼神。
视线下移,便看见陆卿云微微颤动的眼皮,立时知道希华为什么是这样的姿态,她甚至还放下了汤碗,用自己的双手蒙住的那人的耳朵。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感觉他们两个人像是同谋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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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卿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十足沉重,随即,好像有一勺东西递到他的唇边,喂他的人喂的很慢也很仔细,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让他的头微微地仰着。
热汤很美味。
自己是被别人救了?
他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自己是追着一只猫妖到达这里的,他与猫妖两败俱伤,自己顺着海飘荡到此处,猫妖却逃窜了,不知道会不会伤到别人。
又有热汤顺着他的喉咙而下,煨热他冰凉的身躯。与此同时,他也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很让人感到安宁的味道,就这样氤氲在他的鼻侧。
一些声音在他的耳边回想,嗡嗡嗡的听不明晰,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大脑遭受了撞击,还不太清楚的缘故。
他勉力想要睁开自己的眼睛,看看是谁救了自己,却突然感受到一丝奇异,自己的耳朵似乎被谁堵住了。
是为了不让自己听到外面的嘈杂么。
他终于睁开自己的眼睛,睁开眼眶的第一瞬,便看见两张脸在观察着他。
“唔。”他刚刚动弹了一下,却被拉扯到了伤口,不由自主的闷哼了一声,道:“是你们救了我,多谢,这里是什么地方?”
两人没有说话,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希华从一旁的地上端出他没喝完的鱼汤,递给了他,“醒来就好,先吃饭吧。”
于是陆卿云就在茫然之中被塞了一只木碗,乳白色的鱼汤里还有鱼片起起伏伏,几个圆润的褐色树菇翻转了一圈,便沉到碗底。
陆卿云见多识广,认出这是灵息菇,这可是比百年老参还要珍贵的东西,居然如此暴殄天物,拿它来做汤?
微风吹过草地,吹过湖泊,也吹过陆卿云的脸。他四处环顾,发现自己居然位于一块草地,旁边是一棵生着人面的大树,树干上生长着数以千计的头颅,正在静静地对他微笑。
一旁的少女与少年正抱着臂看他,两人的身姿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诡谲,宛若山林水泽的精魂。
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极力压制住自己拔剑的冲动。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佩剑早已经遗失,自己浑身上下不存一件武器。
他低头看汤,突然想起一个古怪的传言。
传言,有一个旅人在山林中迷路,辗转数日不得出,最终因饥渴而昏迷。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大堂,堂内香酒美人应有尽有,好客主人请旅人在此吃喝游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要怎样的人陪伴就让怎样的人陪伴。
旅人欣然应允。
餍足之后,却见主人突然变色,说吃了他们这里的东西,便永远是这里的人。
伴随主人的话语,贝阙珠宫、雕栏玉砌的大堂也寸寸剥落,流出本相,哪里是什么玉楼金堂,分明是一座破败古宅。
再看桌上水果佳肴,葡萄为人眼,精米为蛆虫,馒头为□□,炸虾为蝗虫。
他又看向依偎在自己身侧的美人,只见温香软玉已成红粉骷髅,骷髅的纤长指骨还搭在自己的臂弯。
这一出,立时将旅人吓的魄散魂消,拔腿便向鬼宅外跑去,推开门,正是红日初生,紫气东来。
他再一回头,金楼玉阙也好,破败古宅也罢,都不存了。于是写下这一篇,警戒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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