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及时止损

踏足北梁地界时,才觉街巷萧条,寒水空城。

行人稀少,茶摊边只有一身形瘦弱的灰衣青年停驻,几乎形销骨立模样,将碎银讨来一杯热茶,温暖身子。

片刻后再抬眸,青年放下杯盏道谢,正欲离去,却见有打扮奇异的男子站至身前。

那男子一手持布幡,一手伸开拦人,神情肃穆,开口自报家门。

“我乃千机神算崔七,相逢即有缘,这位公子,我观你面相有异,运势昏乱,近日必逢大劫……”

自称千机神算的男人满口神叨话术,目光不经意落在灰衣青年腰间褡裢,很快收了回去,又是一本正经模样,只将一只手伸在眼前,意思十分明显。

他看人向来**不离十,盯上这灰衣青年,自然衡量有数。青年脸色苍白,因着身形消瘦,又带清苦气息,想来是病气缠身。

料定对方一介病弱,无论如何也拉扯不过自己,男子十拿九稳,便上前来拦。

这一拦,却见被拦下的灰衣青年眼瞳缓缓转动微弱弧度,只眼尾朱红小痣艳色惊人,教人一眼动荡神魂。

“……千机神算?”

灰衣青年迟钝重复一句,仿佛还未曾反应过来。

听男子自报名号,非但不对此恭恭敬敬,眼角眉梢还要盈上惑然,茫茫将他打量。

八年前名声骤起的神算子崔七,来处隐晦,有千机神算之称,凡有卜测,必将实现。

即使代价可怖,教人恶果独咽,江湖仍有无数人为这一卦趋之若鹜,狂热不休。

“你是说,千机神算,崔七么?”

男子听他发问,作出矜傲模样,微微颔首点头,正预备接受对方诚惶诚恐或尊敬模样。

灰衣青年却古怪地笑了一下,话语轻柔,“你自称千机神算,是要来算我的命吗?”

男子遭过大小质疑,早已处变不惊,皆有应对话术,只是从未听过同面前青年这般奇异的问句,心中莫名有些惊怵。

他努力稳下神思,仍作出高深莫测模样,“你不信我?”

“千机神算的话,崔某不能不信呀。”

灰衣青年向他看过来,明明是极寡淡的眉目,幽沉眼瞳却静如深潭,被盯上时教人后背发悚,犹如鬼怪。

男子因这一眼,更是不知为何心如擂鼓,头晕目眩。他深深吸气,才看清灰衣青年腰侧佩刀,刀鞘上凝着擦拭不去的红。

压抑其中的血腥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教男子眼皮狂跳,不安裹挟,他不禁开始犹疑自己少见看走了眼,是否该就此找个借口尽快离去。

什么样的人,才会佩这样一柄凶戾利器?

这灰衣青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打定主意,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眼前人唇齿张合,轻声吐露可怖话语。

“我却观你印堂发黑,倒是要比我的大劫要来得更早一些呢。”

什么?

“崔某不才,虽算不懂命格,却从未看错命盘,正好同大师撞了名姓,单字一个七。”

男子只觉自己仿佛身中晴天霹雳。

“你……!你是!”

招摇撞骗到正主头上,是否也是一种大不幸。

再看对方凶戾佩刀,绝非传闻中弱不禁风之流,想来收拾他一顿也不过轻而易举。

倒霉透顶。

“在下崔七。”一副病容的青年一手按在木桌上,低低咳嗽两声,眸光直勾勾看来,见面前男子骇然神色,微微笑起。

“这位大师,要算命么?”

只见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当机立断,转头就要跑——

看上去纤瘦脆弱的青年骤然伸手,电光火石,一把将人按住,侧脸重重抵在木桌之上。

迎着对方惊惧神情,灰衣青年话语低幽,笑语晏晏。

“我不要钱。”

这一笑简直将青年寡淡眉目点燃,仿佛从画中活了过来,眼下小痣愈发姝妍,有如妖异。

他慢声细语,生生令人听出一道森然鬼气。

“凌烟阁主的消息,换我诊你一条命。”

……

十年前,神秘莫测的凌烟阁在江湖现世,一卷凌烟诏掀起浩荡血雨腥风,宵小歹人无不闻风丧胆。

贪官污吏位列其中,狂徒流匪榜上有名,凌烟诏如诛杀令,一卷诏出,列名者不计其数。

初时无人将这卷诏书放在眼中,只作笑话随口戏谑,直到众目睽睽之下数十位诏上书名者暴毙身亡,激起满堂哗然,此后终于人心惶惶,教他们重视起这隐藏在暗处的新兴势力。

针对刺杀层出不穷,凌烟阁众手段狠辣,杀人如麻,庙堂江湖皆因此动荡,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自顾不暇。

两年锋芒毕露,八年蛰伏扩张,这样漫长动荡之中,有心人欲挺身而出,联合七方势力终止这场祸乱。然凌烟阁行事有序,来去自如,凌烟阁主更是出没诡秘,不得行踪。

只传闻他覆铁制狐面,其上妖异花纹描绘,行路犹如七瓣重莲,从不显露真容。

凌烟阁主来历不明,却能看出野心十足,胃口极大,如今北梁时局动荡,东有北齐步步紧逼,近年来频频失利,连让十二城,民间积怨已久,早有不满。

这时有凌烟阁主在北梁现身消息,无疑在江湖掀起轩然大波,对此人为何出现心知肚明。

以凌烟阁多年经营里聚集起的势力,足以向上逼宫,教北梁国主狼狈退位。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我若说了,你能放过我么?”

男子眼珠乱转,试图以退为进,用软弱语气博得对方放松。

“选择权在你。”崔七声音十分轻柔。

只要能得到情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男子心中权衡,思虑是否有再讨价还价余地,却骤然脑中闪过自己方才打量对方时,眼尖瞥见灰衣青年发上的莲花银簪。

花瓣造型奇异,有半枯半荣之意,拉扯出异化剑型,竟教人越想越眼熟,刹那福至心灵。

男子忽而汗如瀑下。

那分明是北域剑阁标志!

剑阁隐世,阁中弟子行走游历,最出名的莫过于八年前的剑仙,初出江湖,一人一剑,便将当年的魔教逼至蛰伏,直至今日也不曾再兴风作浪。

他的脑中一瞬想起这位多年前被剑阁驱逐的弟子名姓。

同样为崔姓的崔小剑仙,教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荒唐猜测堕入数九寒天的冰潭之中。

崔忘渊。

无论谁想起他,都不会忘记那捧曾经点燃过整个武林的辉煌曜日。

可昔年的崔忘渊身中剧毒,分明已早早夭亡了。

“你……你发上银簪作剑阁莲花标志,分明是剑阁弟子……”男人将这道念头慌乱清出脑海,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为何佩刀?”

剑阁剑阁,自然宗门上下以剑作贴身武器,自称崔七的灰衣青年身侧长刀却骗不了人。

这用以证明剑阁弟子身份的莲花形制,又怎会出现在此人身上?

崔七眼瞳蒙上一层茫然,仿佛与世间隔了一层缥缈云水,再一息,灰衣青年低低咳嗽两声,垂下眼睫,音腔轻缓,慢条斯理。

“不该知道的,不要问这么多。”

这两声咳嗽,教崔七看上去更是苍白几分,手中钳制因此略略有所放松。发觉有空隙可钻,男人心中一怔,转而狂喜,当即就要暴起挣脱。

面对这样突然反抗,崔七却眉头也不皱一下,手掌下压,施加力道重逾千斤,直直将男人砸回桌上,磕得眼冒金星,鼻腔流出两缕鲜血,轻而易举镇压了挣动。

男人骇然。

这人看着瘦弱,手劲怎会这样可怕!

“你要凌烟阁主的消息做什么?”男子彻底老实下来,在崔七手下犹如鹌鹑,“我一介江湖骗子,怎、怎会知晓这样的恩怨事……”

“你怎么会不知晓呢。”

青年垂眸,否定了他的求饶话语。

崔七嗓音轻轻柔柔,隐约有些低哑,仿佛曾经被伤过声带,又病骨支离气力不足,才每句话听上去都犹如情人之间交颈呢喃。

“借由崔七身份混迹江湖,你知道的不会太少。”

男子气得面目扭曲,正要反驳他这番如同歪理的话语,却见灰衣青年若有所思,抬起了另一只手,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妙。

一刹间,分筋错骨感自肩上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在脑中炸开,近乎是嗜血吞骨般的煎熬。

“鹿台!”男子受不住这拷打,当即能屈能伸,大叫起来,“凌烟阁曾有人寻我……寻你算卦,只怕今日就是要逼宫去了!”

得到答案,崔七收手,也不再折磨,是将人放过意思,一截白净腕子又落回衣袖之中,腕上朱红玉链逐渐隐没黯淡。

见自己逃脱毒手,男子放下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四肢瘫软,却也看出面前人非滥杀性子。

是为了需要的情报,而他又恰好冒名顶替到本人面前,才得了这样一顿教训。

他不得其解,“你……要凌烟阁主的消息做什么?”

只见面前自称崔七的灰衣青年微微出神一瞬,而后倏然笑起,眼尾殷红小痣艳得几乎惊心怵目,“我这样做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崔七的声音听上去不紧不慢,却教人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他与我有旧恩怨,从我这里夺走了一样东西,我要讨回来,不然心不安。”

男子只觉得背后升起一道寒气,流窜在骨头中,忍不住喃喃。

“你要向他讨回的,是什么?”

竟让你这样可怖艳鬼般的故人,千里追来此处?

青年在他问询中缓缓眨了眨眼,笑颜欢欣柔软,却让人心中莫名被一股诡谲充满,寒毛倒竖。

“是为了向他要回……”

“我死而复生的师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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