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后看去,方才她们进来时的门已经不见了,她和落落在太守府的中院,长桌酒席的正中。
霖玥按捺住内心的焦躁,扯了扯落落的袖子,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新娘才跨过火盆,火光从地上腾起,微微扭曲了空气的形状,走廊尽头厢房的窗棂间,浮现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
霖玥只想骂人,这到底是修仙世界特产的走火入魔的魔修,还是能力强大的鬼?
现代的鬼都老老实实,她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这地方多半是个鬼结界,这些人……他们真的还算是“人”吗?
霖玥在狂热的气氛中望向四周,宴席的喧嚣声骤然一顿,笑语戛然而止。
她的心猛地一紧。
四周的宾客渐渐转头,目光齐齐落在她和落落身上,那些原本堆满笑意的脸此刻充满了异样的冷意。
几只冰凉的手从左右伸了过来,用力将两个不和谐音符按在凳子上。
落落从落落从进门开始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此刻见有人伸手碰她,劈手就要砍。
霖玥抬手轻轻按住落落的刀,借着力道坐下。
“放松点。”
“你要是吓得现在动手,恐怕我们真的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落落心里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强行稳住了手。
见她们入座,那些宾客似被按下了开关,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动作,仿佛刚才短暂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霖玥的手在桌下轻轻掐了掐掌心,试图驱散那一丝爬上脊背的寒意。
她抬头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主桌上。
太守穿着一件银灰色镶金纹的广袖长袍,端坐在主桌正中,他双手捧着酒,不时向旁边的宾客颔首示意。知县与主簿在他身侧,恭敬地陪同太守举杯祝贺,不时附和几句,脸上始终挂着讨好的笑意。
但新郎……他像是游离在这一场喜事之外。
他被安置在主桌的侧位,周围的宾客热情地劝酒,他却似乎连抬手端杯的力气都没有,他低垂着眼,被灌得双脸通红。
霖玥的目光掠过桌旁其他人,停在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上。
白天守在城门口的都头换了一件崭新的窄袖官袍,正精神焕发地端着酒杯在席间来回穿梭。他满脸笑容,脸上的神情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仿佛今日的主角是他一般。
没人喊打喊杀,也没血流成河,但霖玥看到过的结界做不得假,这里肯定不对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传音符,咬牙再次注入灵力。
传音符毫无反应,冷冷地躺在她手心,整个结界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囚笼,隔绝了所有外界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身穿锦衣的老者身上。
他看上去应该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桌上的席面比不上主桌的丰盛,但衣着和座位也不算寒酸。他正笑眯眯地与旁边的人碰杯,仿佛完全沉浸在这场宴会中。
刚才按住她肩膀,让她落座的正是这个老头。
霖玥决定主动朝他搭话。
“这位大人。”
老头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笑着和身边的人寒暄,仿佛之前让她落座的不是他。
“怎么回事?”落落也用刀把顶了顶自己旁边的人,那人也只是自顾自地举杯夹菜。
她转头想让霖玥把这些阴森森的怪人砍成八瓣,刚才进门时闻到的味道太难闻了,她现在还觉得头发晕,却看到“鸿灯”盯着她旁边的老头猛看。
霖玥盯着老头,越看越不对劲。
这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魂光,发着淡淡的青色,和外边的结界如出一辙。
她又回过头仔仔细细看着落落,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落落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但看她神情严肃,也就不再多言。
她的天赋还在。与现代世界相比,她能够感知到魂光的存在,也能更准确地分辨出正常人和鬼。
霖玥低头假装摆弄袖口,借机让指尖灵力汇入怀中的玉佩。
玉佩微微震动,灵气流转却戛然而止。她眉头微蹙,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席间的众人。
所有人看起来都在举杯畅饮,谈笑风生,但这些人身上弥漫着一股微弱的青色光晕,看似彼此独立,却在空气中隐隐交织成一个看不见的网络,连接在一起。
她的目光落在新郎身上。
他的光晕比旁人更深一分,透着无法忽视的诡异感。
霖玥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另一桌,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落落问她。
“这里所有人都不对劲,除了那个人。”
她朝着书生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书生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秀,皮肤略显苍白,身上透着几分书卷气。他坐在桌边低头喝酒,动作有些拘谨,像是在强迫自己融入这场宴席。但与周围那些动作僵硬、笑容呆滞的“人”不同,他的神态虽然有些紧张,却带着一丝鲜活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没有青光。
他还真敢喝。
霖玥默默记住了他的位置,收回目光。
他们进来时,筵席似乎已经接近尾声。此刻众人围着新郎,纷纷调笑着让他赶紧入洞房。
“那个新郎,”落落皱起眉头:“娶了新娘,怎么这幅表情?”
“而且,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这里有东西……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霖玥看向新郎,那青年身穿一件崭新的红色喜服,腰间束着宽大的丝带,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但他的面容红白一片,脸上半是麻木半是疲惫,半分不像新人。
众人围着他笑闹不止,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催促:
“新郎官,别愣着了!新娘子还在等你呢!”
-----------------
婚宴到达尾声,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向外走去。霖玥和落落跟在都头身后,若无其事地向外走。
路过门口时,之前她隐约看见的人脸已经消失了,但那扇朱漆大门上竟然隐隐浮现出一些符号。
那些符号的颜色极淡,藏在光影之间,她对这些符号的了解并不多,只能勉强看出这是一种与鬼有关的术法。
走出大门的一瞬间,落落忍不住猛吸一口气:“外面……终于好受点了……”
她的话音未落,脚步突然一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咦?”
一切奇怪的异象都消失了。眼前的街道灯火通明,行人穿梭不息,孩子们在街边嬉闹,空气中混合着桂花酒的甜味。
霖玥掏出香囊里的玉佩,这东西还在微微震动。
霖玥闭上眼睛,四周的灵气依然死寂,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隔绝。
“我们还在结界里。”霖玥猛地睁开眼,低声道。
“什么?”落落瞪大了眼睛,“不是已经走出来了吗?”
“我们以为是走出来了,但只是从一个囚室到了另一个囚室。”
“既然出不去,那就找到关门的人,问问他为什么把我们关进来。”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姑娘留步!“
霖玥转过身去,正是方才宴席上的那个书生,他小跑着停在两人面前,微微喘了几口气。
“在下化书桁,是太守府的教书先生,”书生双手抱拳,脸上带着一丝谨慎,“冒昧打扰两位姑娘,实在是因为今晚这场婚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尤其是你们……在宴席上显然与旁人不同。”
霖玥挑了挑眉,没有回应。
化书桁见她不答,目光转向落落,声音压低:“两位姑娘恐怕也察觉到了吧?那些宾客……根本不像是活人。”
“你怎么敢肯定?”
化书桁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上面画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咒。
“这是在太守府的废弃厢房里发现的。”他说,语气里带着些许不安,“小生略通术法,这符咒名为‘魂锁符’,专用于稳定魂魄的阵法核心。按理说,只有鬼修或专门操控魂灵的术士才会使用这种符咒……”
“符咒虽然年代久远,但用法依然清晰,这意味着……它是真正被激活过。”
霖玥想起那个厢房里的人脸,那里果然有人。
“多谢先生告知。“
化书桁看着霖玥收起符咒,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姑娘,小生或许可以帮忙。”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透着几分诚恳:“小生对府内的每一间厢房都很熟悉,至少可以避免姑娘误入险地。”
落落盯着他:“你怎么会在婚宴上?”
化书桁叹口气,苦笑道:“小生本自京城来,原为求功名,只可惜……屡试不中,久困于此。幸而运气尚可,得太守赏识,故做了教书先生。”
霖玥想了想:“目前看来,这些人并无伤人之心,甚至可能是被人利用,不如我们分开调查,改日会合。”
她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符箓递给化书桁:“此物可以护你周全。若有异动,我也能及时察觉。”
化书桁接过符箓,放在掌心,脸上浮现一丝感激之色:“多谢姑娘。若有事,姑娘可来镇东的书院寻我。”
霖玥点了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随即看向落落:“走吧,我们也得抓紧时间了。”
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向镇子的深处走去,街角戏台上的戏班子还在排练,有人站在台中央,眉眼带情,唱得是“你若真心爱我,便是生死与共,永不分离”
霖玥记得,白日路过这里的时候,唱得是“你对我情若浮云,心若冰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