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考老师从讲台上站起身,关上前门,扬声提醒:“还有十五分钟。”
话音刚落,广播里传来几下钟声,考场里窸窸窣窣地翻起卷子。
沈一筠很快检查完所有答案,不太确定的题换了种解题思路。最后五分钟时,她合上笔,看向窗外。
昨夜飘起小雨,早上停了片刻,这会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秋冬交替之际,很少会像夏天那样降下倾盆暴雨,然而阴雨连绵不断,好几天都不放晴。
寒风萧瑟,她坐在第一场第一个,抬眼就能看见窗外成排的白杨树。
杨树叶大半已经发了黄,枯叶被风吹落雨中,半绿不黄的还挂在枝头,风雨交加里坚/挺。
考试结束,沈一筠站起来收卷,规规整整递给老师,然后拿上笔和卷子,走出考场。
她的教室在五楼,楼梯间被上上下下的学生占满了,沈一筠等待了片刻,索性朝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中午考完试不会立即放学,午饭后,要再上一个小时,班主任组织对完答案,布置好假期作业,提醒完假期安全,才能放假。
不过比起平时周六下午五六点左右才能回家,已经好太多了。兴奋的人声闷在连天雨雾中,空气里都弥漫着几分躁动不安。
沈一筠撑起伞,刚走下台阶,许识舟的声音从身侧传过来:“去食堂吗?”
沈一筠脚步不停,语气淡淡,回了声嗯。
舞台剧后,许识舟原以为沈一筠会生自己的气。等第二天去教室找她,沈一筠却若无其事地问他有什么事。
他一肚子的道歉和解释只好咽了下去。
然而总归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每当许识舟隐隐约约觉察出区别,却挑不出沈一筠半分不对,她对他,又似乎一直是一样的。
两人一前一后朝食堂走去,临进门,沈一筠收起伞,抖了抖雨水,听见对方问:
“下午放学后,你有空吗?”
“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请你去我家店里一起吃顿饭,会有一些同学……”
许识舟难免有些紧张,期待地看着面前人。无论如何,他跟沈一筠认识了这么多年,虽然有过不愉快,但在他心里,她一直是他的朋友。十八岁的生日,如果可以,他当然想邀请对方参加。
听他这么说,沈一筠露出了几分意外:“我不知道是你的生日。”
许识舟跟着走到窗口前,点完餐,说:“嗯,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沈一筠迟疑片刻,回答:“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还有别的事情,可能去不了……”
许识舟勉为其难地弯弯嘴角:“没,没事,也怪我,没有提前问问你。”
沈一筠不免有些愧疚:“对不起,我今天刚好有别的事情。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许识舟端起饭,两人就近坐下,他无所谓地笑起来:“道什么歉啊,没事,下次我一定记得提前跟你说,不过,你下午要去哪里?”
沈一筠眼睛里一闪而过几分笑意,刚想随便找个借口,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侧过头,班长站在餐桌前,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应该是刚到餐厅。
班长:“真的是你。班主任刚才一直找你呢,说你家里人打了好几个电话……”
***
韩谌刚踏出屋门,冷风扑面,冻得他打了个寒噤。白老师追在后面,提醒他记得带伞。
韩谌晃了晃手里的伞,笑着说:“带了姥姥!”
白老师帮他拉紧衣领:“今天好冷。”
韩谌站在门廊下,秋雨绵绵,将院内乳白色的鹅卵石冲刷得一干二净,还是不肯停歇。
他点点头:“嗯,外面冷,您赶紧进去吧,我晚上就回来。”
白老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好哦,到那边给姥姥说一声,下这么大的雨,路上注意安全。”
韩谌忙不迭应下,连忙让人进了屋,踏着青石板,走出院门。
下雨天,出租车都不好打,韩谌等了好一会儿,才拦下一辆车。车上已经有了客人,索性时间充足,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上去。
韩谌找了家还不错的餐厅,距离车站的距离也不远,等过完生日,沈一筠也能早点回家。
他原本打算去学校门口等她,沈一筠再三婉拒,她知道那家店的地址,放学后会自己去。
韩谌见她坚持,也不好惹人生气。
而且,他也心虚,害怕碰见路麟,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回来C市却没有告诉他,估计要气晕。
实在是对不起朋友,但是他每次来得晚,走得又急,见完姥姥和沈一筠,确实没时间再跟其他人见上一面。更何况,他俩以后很大几率在一个城市上学,多的是时间能见面。
出租车平稳地破开连天雨幕,司机师傅送走那对情侣,余光扫了扫副驾驶上的男生,许是无聊,问:“下这么大的雨,还出来玩?”
韩谌看了眼手机时间,笑着答道:“对,出来过生日。”
司机师傅了然的哦一声,想起了什么:“我女儿差不多跟你一样大,也是下个月生日,这个年纪,也不知道喜欢什么生日礼物。”
韩谌想了会儿,帮忙出谋划策:“像玩偶、首饰、工艺品什么的,应该都可以。”
司机师傅憨厚一笑:“好,我回去好好看看。”
谈话间,车窗外的雨竟然真的有变大的趋势。
韩谌看着,心里很是后悔,早知道不听沈一筠的话,这么密的雨,应该去学校门口接她的。
只是他现在联系不上沈一筠,看时间也放学了,对方这会儿估计已经坐上公交了。
韩谌心急如焚,又紧张得忐忑不安,将近两个月没见面,他真的……很想她。
雨点像一张密如牛毛的大网,铺天盖地笼罩整座城市。天色阴沉,马路上的车辆很少,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司机师傅在红绿灯前停下,在这个十字路口转过弯,就能到达目的地。车窗上的雨刷器不停地扫来扫去,还是有雾气,师傅拿起毛巾,微微挺直背,擦了擦挡风玻璃,默默叹了口气。
红灯还有四十多秒,静谧的空间里,谁都没再说话,周遭安静极了,宽阔的马路上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韩谌透过起雾的车窗朝外看去,莫名觉得有些心慌,司机师傅也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打个哈欠,伸出手,似乎想拧开广播——
砰!
巨大的撞击声如惊雷一般在马路中央炸开,尖锐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撕裂了空气,击碎人的鼓膜。
如果从城市上空俯视刚才的场景,能够清楚看到,一辆灰色轿车从上个路口飞速拐过弯,快得几乎只能看到它的残影,几乎差点侧翻。司机却没有减速,甚至越开越快,越开越快,径直朝着红绿灯前的出租车撞去!
出租车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几乎要飞起,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刺破雨雾,汽车在湿滑的道路上不停滑行,直到头尾几乎整个调换,狠狠撞上路对面的防护栏!
行人道上传来几声疾呼,灰色轿车被迫停了下来,司机推开驾驶位的门,先吐了一地,被劈头盖脸浇了一身雨,看见出租车驾驶位和副驾驶血淋淋的两张脸,酒一下就吓醒了。
他腿一软,瘫坐在地,眼见有路人朝这里跑过来,脸色煞白,哆哆嗦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管不顾地钻进驾驶位,飞速逃离了现场。
连绵不绝的雨从破碎的挡风玻璃处落下,韩谌意识混沌,只觉得浑身上下、五脏六腑哪里都痛,连呼吸都没有力气,粘稠的液体带走了身体里仅剩的热度,空气中满是难闻的铁锈味。
陆陆续续有人围了过来,他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却好像隔着罩钟难以听清。
失去意识前一秒,韩谌似乎看见了一把墨绿色的伞,他轻飘飘地坠入虚无,只能在心底低声道歉——
对不起。
吓到你了,真的对不起。
林樾韩滔没过几个小时便赶到了市人民医院,白老师坐在急救室门口,一刹那苍老了千倍万倍。她看到女儿女婿,瞬间泣不成声。母女两人抱头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几乎要冲破医院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任谁听了,都没有办法不为之惋惜哀叹。
路麟晚上也赶了过来,他去年过年期间见过林樾,一看见她,也跟着哭起来,哽咽问道:
“阿姨,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出这么大的事?”
韩滔还算尚有理智,却也神色憔悴,眼眶通红,他拍了拍路麟的肩膀:
“是车祸,对方醉驾逃逸,好心的路人已经报警了。”
路麟眼泪汪汪,跟着站在急救室外,手脚发麻发冷,度秒如年,一个多小时后,医生总算推开了手术室大门,神色却很是凝重:
“手术结束了,但是病人生命体征不稳定,需要转入ICU观察,最好做好心理准备,你们哪位家属跟我过来签一下知情同意书。”
路麟耳边嗡的一声,呆愣地看着医生。
韩滔再也控制不住,摘掉眼镜擦去眼泪,手都在发抖:“我,我去吧。”
林樾凄厉地哀嚎出声:“小谌!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白老师更是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路麟连忙支撑起老人,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腕间的手表“滴”了一声,整点了。
浓重的黑夜早已吞没了整座城市,连同人世悲欢,全都被黑夜吞噬殆尽。
窗外的雨还在不停地下,连绵无绝,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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