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无形的戒指,是沉默的句号。
蒋茯月好像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解释。
她明确地肯定在上一段婚姻里,出现的问题不止周书玉对忠诚的疑心、对利益的觊觎、对情绪的漠视,还有她一直逃避又不得不承认的病。
无数次在深夜中睁开眼,又在晨光熹微时闭眼,不堪面对失败的溃退从心底隐秘之处冒出,她像被推至浪尖的水手,往前,是身体的崩溃,
向后,是精神的谴责。
但,蒋茯月从没想过放弃。
她骨子里就贪图权力和地位,否则也不会往棋局上加注自己的野心。
她再次明确地肯定,心中缺少的一块终究会被她找到,即使,要花费一生。
蒋茯月安静看着梁知聿的后脑勺,从他抓住她的手在轻微颤抖看出,他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无所谓。
可她的拒绝,是深思熟虑后的最佳选择。
婚姻本不是简单的相爱,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考虑的东西太多,唯独抛弃了简单爱,更像是权衡利弊下我仍然爱你,所以我妥协。
正因为知道梁知聿的妥协,所以故意抛出话题,想让他知道她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现实不是叙事游戏,摆在面前的不是选项,她不会知道梁知聿的回答,更没有预料到他完全往她引导的方向走。
傻傻的。
蒋茯月咬住下唇的软肉,止住从心底蔓延的酸涩。
“其实,我觉得还好不是么?”她故作轻松道,“毕竟真正认识也不久,或许我们都还没有了解对方……!”
落在梁知聿的怀抱里,蒋茯月默默将未完的话咽下,隔着单薄的衣服,她真切地感受到心跳有节奏的跳动。
“没关系,一切我都愿意。”
梁知聿的声音像落下的雪,融化后是一片潮湿。
万千话语比不过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她伸手环抱住他,轻轻点头。
谢谢你愿意。
-
宴会到了收尾阶段,梁知聿接个电话后先下楼处理,而蒋茯月疲于应付各怀鬼胎的人,选择继续待在楼上。
只是,她没想到会看见房莹华和梁博雅。
房莹华撑着伞,略显尴尬地站在门口,既没有人给她开门,也没有人迎她上来,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感受到妻子不安的情绪,握住她的手,温柔轻抚。
还没入秋,却因身子骨弱,梁博雅早早穿上长袖外衣,脖子上松垮地绕了圈红色围巾,最下方另外织了个图案,隐约看出是只带着蝴蝶结的灰色兔子。
歪歪扭扭的走线,出自房莹华的手笔。房莹华特别喜欢兔子,因为觉得自己的性格跟兔子一样沉默柔顺。
“你怎么又在绣那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苛待你啊。”
“哦,”彼时年少的房莹华抬眼看了看她哥哥,而后慢吞吞回复,“我希望这能保佑我爱的人。”
“一只兔子能有什么用,有空在这里刺绣,不如多出去参加点宴会,好让自己早点嫁出去。”
穿线的动作在空中停顿几秒,房莹华抿了抿唇,将目光放在手下的布料上。
男人不屑的目光戳人心肺,她掩在低垂眼皮下的眼眶发红,捻着针的手不住颤动,一时慌乱,殷红顺着针孔漫出,但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继续一针一线地绣着。
蒋茯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记得这些关于房莹华的小细节,明明那时候她只是装作没看见,可那安静又倔强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被存储在心里,在某一时刻瞬间膨胀并占据她的所有情感,让她在多年后恍然大悟。
原来,房莹华从来没有被人忽视,属于她的坚定与温柔永远让人动容。
不远处的时针缓缓朝十点挪移。
十点正是宴会结束的时间,在社交和娱乐的双重压力下,这个时间点人往往是疲倦的,而意外的出现就像深水炸弹,足以将一摊死水捣活。
同样是在这个时间点,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兔,应当窝在温暖的小家里,而不是像这样无措地站在冷风中。
蒋茯月心闷得慌,她掏出手机想联系房莹华,点开通讯录时,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一个人正往门口走去。
身形浮肿,两条肥腿紧塞在西装裤里,将布料撑得鼓鼓囊囊。
悬在名字上方的手指怎么也按不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到门口后朝四面八方打探,直到确认周围安全后才探头对房莹华交代。
隔得远,房莹华的表情看得不真切,但蒋茯月知道自己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
她没想到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居然是梁世昌,梁知聿的二叔。
这人她见过,阿谀奉承、刻意讨好,与他联系上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才会在看见他和房莹华交谈时心下一跳。
比疑惑先一步占据心头的是慌张,到这个时候,她就更不可能忽略蒋承颜的身份。
哪怕多年未出现在众人眼前,他始终是梁知聿名义上的哥哥。
一个是内部势力的暗潮涌动,一个是外界变因的骤雨初袭。
这个混乱的夜晚是即将坍塌的积木,只是轻微的力,也会将苦心经营的平静打破。
一路上景色在眼前飞速掠过,她没想过自己跑得这么快,三楼栏杆、转角花瓶、二楼平台、侧面壁龛、一楼阶梯——奔跑中,形态各异的人短暂而匆忙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蒋茯月看见面露惊讶的殷宋以及立在他旁边发呆的梁碧萱,还有邓萧云,她靠着墙,注意到目光后勾起红艳的唇,高举着酒杯对她致意。
甚至在转角的阴影处,她迎面撞上蒋承颜。
草率丢下句“对不起”后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就踩着慌乱的步伐离开,她的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都要让梁知聿先一步知道这件事。
然而,当她脚步落在大厅里时是一片寂静。
没有多余声响,只有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 “哒哒” 声在空间里漫开。
这声音如同感应灯的触发指令,让原本聚焦在中心男人身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动起来,一圈圈、一层层,慢慢从他那里挪开,最终齐齐停在她身上。
从走进大厅那时起,命运交响曲在她耳边越来越磅礴,如有实体的音乐盘旋在挑高的屋顶,激昂高亢攀至顶峰时戛然而止,余音像是烧尽的灰,在空中晃而晃,落在脚边毫无痕迹。
好安静。
“这是?”梁世昌吐出一口香烟,在烟雾中先打量了眼面无表情的梁知聿,后幽幽地落在走近的蒋茯月身上,他睨着眼上下扫视,本就窄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思索片刻后仰起头惊讶,“哦,蒋小姐啊。”
“沧岚一别后真是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如何。”
“怎么?”见她完全不理,只顾直愣愣地盯着梁知聿,梁世昌牙齿上下一合,卷烟纸挤压着露出烟丝,草腥味冲鼻,说的话也不客气起来,“知聿啊,蒋小姐多关心你,可你又是怎么对人家的?”
“不不不——”他摇头晃脑,“梁知聿?这个名字不对,你不该叫梁知聿,而应该叫梁博雅!”
“也不对,你只是个套着王子壳的小偷,一个人,拥有两幅人皮,这还算人吗?”
梁世昌似癫似狂,凑热闹围在最内的人掩着面纷纷避开,人群像四面涌开的潮水,唯有蒋茯月和梁知聿是岸边的礁石,静止对望。
中途发家的人最自负,梁世昌见无人理他,眉头狠狠拧紧,鼻孔呼出热气,整张脸阴云缭绕。
“你们装什么!”他一边指着看客,一边后退,走到边缘处时,猛然从女人手中夺过轮椅柄,“看啊,你们都看啊,梁博雅才是梁家长子,他梁知聿算个屁!”
猛然被推至人前的梁博雅宛如被撬了壳的蚌,露出白花花的软肉,他揪着围巾上的兔子,无措地望向房莹华。
一时间众人表情各异,挪开的步子又不自觉地靠拢,都想第一时间看看这传说中的真少爷。
“二叔,您这做的有些过了。”梁知聿的手拍上他的肩,比力道更重的是话中的威胁。
梁世昌神色不宁,紧张地吞咽口水。
归根结底,他还是怕这个侄子,只是手上握着他的秘密,底气又足了几分。
“装什么装?以梁博雅的身份生活好几年,等到时机成熟狸猫换太子,逼得人家逃至国外,如今想将旧事翻过去?没门!”
支在轮椅上的手用力一推,连带着上面的人晃动,眼看要翻倒在地,蒋茯月的动作比反应更快,先一步伸出手。
“阿月,别过去!”误解她的意图,周书玉硬生生抓住她,他拽住她的肩,往身后拉,“你没看清梁知聿这个人吗?他隐藏身份接近我们,顺带占据别人的人生,你觉得他还是好人吗?还值得你托付吗?!”
“你放开我!”
周书玉握着她的手像镣铐,接触的皮肤发红,血液的流动越来越缓,她的手臂逐渐失去知觉。
蒋茯月知道挣脱不开,也懒得多费口舌,她冷静地直视他的眼睛:“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他没动,依旧固执地握着。
好久不见的固执让蒋茯月缄默,她将无端上涌的记忆含在舌下,偏过头不再看他。
“周书玉,你的未婚妻就在人群外看着,”相识十几年,相爱过,也背叛过,最后她还是明白他最在意什么,“我知道你最会权衡利弊,所以请你放手,不要断了自己的前途。”
眼前男人的眼珠颤动,先是隔着她,落在远处,而后像是被谁刺伤一样,慌张与她对视,又因她了然的目光节节败退,实在不知道该看何处,只能低着头,借逃避来宽慰自己的“英雄救美”。
无论如何,他的手总算放开。
放开了,然后呢?他这么一闹,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让本就不清明的大脑更加混乱。
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找梁知聿理论清楚,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痛诉他的隐瞒,最后在原谅和记恨中二选一作为他们的结局。
站在如同瀑布泻下的惨白灯光里,蒋茯月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同样惨白。
转身在秒针跳动中拉长,她侧身凝视梁知聿,在串联起的零散线索中拼凑故事开端。
“所以十年前,你也在上岛的名单中,只不过那时候你不叫梁知聿,而是梁博雅,对吗?”
梁知聿没说话。
读懂了沉默下的隐喻,蒋茯月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想笑。
这算什么?
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人生中的人,只是换了个身份就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安理得地接近她、缠上她。
可,蒋茯月明明记得,是“梁博雅”咬牙切齿地说此生再也不想见到她的。
终于处理完这段生涩的感情变化[抱拳]接下来将回到十年前,专属于小阿月和紫玉的纯真年代[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燃情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