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雪浮从水里浮起来时,一道水波“啪”地打在她脸上,她呸了几口,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蒋茯月浑身上下,连带着发丝都淌着水,一双杏眼瞪得极圆,两颊飞着粉红,配上粉嫩花边的泳衣,一个脆生生的水蜜桃。
“怎么了呢?”谭雪浮摸不着头脑,走过去才惊觉她的嘴角红了一片。她看了眼头上正冒着火的蒋茯月,又瞅了眼远处的冷脸男人,头一扭,对着站在岸上围观的人一吼:“还站在那做什么?快拿块毛巾来呀!”
卓明旭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急匆匆地拨开人群,又急匆匆地回来,恭敬地将浴巾递过去。
太阳西落,点点余温也不显得炙热,可他跑了一趟额头上就出了层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这个圈子里的人向来是不敢招惹谭雪浮的,没人会跟谭家过不去。
前段日子,他那位整日在外奔波的大哥特意回家一趟,交代他这次上岛要好好关照谭家那位娇小姐。
卓明旭冷笑一声,关照?不如说是巴结她身后的谭景。
这几年卓家在嘉水市的地位节节攀升,一些人不知道内幕,以为是他那位大哥聪明,抓住商机,带领卓家步步高升,在名利场上把他吹得跟花似得,可他作为家内人,怎么会不知道卓家的发达是一夜之间的。
即便没攀上谭家这艘巨轮,只是跟在后面吃些小虾米就够他们跃上一个阶级。
这样能力卓越的男人,居然会抽出时间特意嘱托人要照顾好自己的妹妹。
——那个傲慢愚蠢又好命的谭雪浮。
捧着浴巾的双手轻微发抖,卓明旭见谭雪浮一直没接,明摆着吊着他,心里头也不由得怨怼起来。
如果不是谭家,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让他这样屈躬鞠膝地服务。
被各方探究的视线包围,他脸上的笑意早已垮下去,众目睽睽下的羞辱像火烧一样滚烫,他又气又怒,如果不是梁博雅,谭雪浮怎么会把气撒到他身上。
她不直接去为难梁博雅,而是间接让他难堪,明摆着在她眼里,他们两人都一样低贱卑微,可供人肆意玩弄。
谭雪浮见他快憋不住胸中怒气,这才抬眼轻笑,微昂着头接过:“谢谢啊。”
“没事。”卓明旭嘴角一扬,笑得灿烂,“这是我该做的。”
哼,假的要死。
谭雪浮不再看他,转身将蒋茯月裹得严实,见她依旧盯着那人看,不由得好奇:“他是你仇人还是前任啊?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你别胡说,”心里头本就烦闷,被谭雪浮这么一调笑,蒋茯月又气又恼,她看见他扣住她下颚时嘴角勾起的笑,挑衅又恶劣,他知道自己不敢说出去,所以肆无忌惮。
她攥紧胸前的浴巾,想上岸去。偏偏泳池爬梯安置在最右侧,走过去必定要经过那人,蒋茯月一边在心里埋怨这个破泳池她下次绝对不会再来,一边贴着墙砖,离他远远的。
这人的心切开是黑的,她可惹不起。
蒋茯月的指尖刚碰上微凉的金属扶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稍等一下,这是你的发夹吗?”
她一抖,僵直着背转身,见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人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打湿的黑发垂在他的额头,淡化眉眼间的锐利,可她仍觉得他的视线像根针,直直地朝她扎过来。
蒋茯月从来见没过一个人能将情绪完全、彻底地切割出来。他笑得很真诚,眼睛弯成标准的月牙形,上扬的幅度也是精心测量的十五度,完美到严丝合缝,说不出错处。
可他偏偏遇上的是她。
蒋茯月太会揣摩人的想法,哪怕他掩藏得很好,但被她拉下水的那一刻,她还是敏锐地从他的惊讶中感受到一抹转瞬即逝的恶意。
那股恶意虽快但极其浓烈,在他掐住她后颈的瞬间,她骤然怀疑他想把她给掐死。
哪怕他最终放弃这个想法,可蒋茯月并不觉得他善心泛滥,他只是换了一个更恶劣、又找不到任何破绽的报复手法。
他狠狠地吻她,扣着她的脑袋,不准她挣扎,要她接受一切的骤风暴雨,此刻她的嘴角还隐约泛着疼。
众目睽睽下,所有人都看见是她先去招惹人家,他只不过是没站稳,被她扯到泳池里,两个人不小心撞到一起,她的嘴角红了一片,他也没好到哪去,湿透的衬衫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隐隐勾勒出其下精瘦□□。
刚才还热情招待他的卓明旭跟个狗腿子一样往谭雪浮身边钻,连余光都没施舍给他。周围看热闹的人见他独自站在一旁无人关心,身为受害者还要被谭雪浮羞辱,虽面上不显,心里还是觉得怜悯。
几位心善的小姐,主动给他递上浴巾。
“你……要不要先擦擦。”饶叶嘉蹲在泳池边,眸光低垂,红着脸不敢看他。
她从来没见过这位,听说之前因为身子不好在家养着,这次上岛是他第一次露面,也难怪她不认识他。
饶叶嘉满心欢喜地希望他能够接受她的好意,可对方一直没有回应,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靠在泳池边的少女身上。
他在等她回应,可蒋茯月能有什么反应,这人实在太坏,她宁愿不要这个发卡,都不想跟他再有接触。
她眨了眨眼,也不回应,只装作不知道。
一人目光灼灼,一人沉默无声,本该进行交流的两人闭上了嘴,安静的氛围反倒让周围的人滋生出好奇心。
“蒋茯月跟他认识?”
“肯定认识吧,不然平白无故去拉人家做什么,她又不是谭雪浮那样蛮横无理的人。”
“也不能这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能跟谭雪浮玩在一起,指不定有什么性格上的缺陷呢,而且……她不是有男朋友的吗?”
“对啊,这种事周书玉居然不在,真是错过了。”
叽叽喳喳的嘲弄声吵得谭雪浮头疼,她刮了他们一眼,原先说得起劲的人立刻嘘声。
蒋茯月离得远,没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那群伸长脑袋看热闹的人齐刷刷地缩回原地,靠近泳池的地方空了一块,她回头看,发现饶叶嘉蹲在她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饶叶嘉是她见过最有古典韵味的人,眉黛春山、秋水剪瞳,柳叶眉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含情脉脉让人为之一颤,此刻泪珠含在眼眶中,欲落不落,更是增加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件事本和蒋茯月无关,但她也不舍得让饶叶嘉伤心成这样,正犹豫的功夫,饶叶嘉猛地起身,扭头推开人群转身离去。
自动避让开的一条路中,有人追了过去。
蒋茯月定睛一看,是沈琸。
她转头看了眼谭雪浮,恰好与对方刚收回的视线对上,谭雪浮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在看一场别人的罗曼蒂克史,丝毫不在意她曾为男主角短暂心动过一刻。
不熟悉谭雪浮的人潜意识里会觉得她像块切开后流着廉价草莓流心的牛皮糖,不仅甜腻到反胃,还死死扒着喉咙,让人心生厌烦。
可蒋茯月却觉得她像一枚酒心巧克力,没咬到内陷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明白她是多么狡猾可爱、洒脱随性。
风吹过裸露在外的脖颈,激起阵阵鸡皮疙瘩,蒋茯月哆嗦着裹紧浴巾,攥着扶手准备上去。
被今天一连串发生的事搞得心烦意乱,她现在只想躺回柔软的床上,睡上一觉,睡醒后再管谁喜欢谁,谁又惹了谁。
浴巾裹不住全身,她光脚站在瓷砖上,未擦干的水珠从白净的小腿滑下,落在绞在一起的脚指头上。
涂着牛血红色指甲油的脚指头油亮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瓷器。
太阳收走了最后一抹红色。
天色变暗,但暑气反涨。
蒋茯月绕着泳池边寻找自己的拖鞋,低着头,冷不丁撞进一个人的怀抱。
“周书玉,”她跟见了鬼一样,“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不能回来了?”也不管会不会弄湿自己,周书玉亲昵地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你冷吗?”
蒋茯月摇头,七月的天又能冷到哪里去。
“回去吧,”他蹲下来,握住她的脚底,用毛巾擦干小腿上的水,“小心别滑到了。”
“好。”蒋茯月找不出其他的词语来回应,她变成了只会点头、微笑的玩偶。
变得奇怪的不止她一人。
在她看来,周书玉是个极其内敛的人,在外人面前从不会有任何亲昵过界的行为,可今天又是把她搂在怀里,又是蹲下替她擦干水,变得与他一点都不相像。
“好了吗?我们走吧。”蒋茯月有意催促,她不想在这么多人的眼下扮演恩爱秀,两个人的感情不需要观众。
那双无数次牵着她手的掌心温和、匀称,此刻却囚禁般地束缚她的脚心,颤抖的脚指宣示她的不安,可周书玉好似没看见、没注意,只是细心而固执地扮演贴心好男友的角色。
蒋茯月敏锐地察觉到望着她的视线中已掺杂些恶意的好奇。
她是喜欢周书玉,但最注重的还是自己的感受,这样做可能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可谁又曾关心过她的想法。
深呼一口气,她朝谭雪浮投去救助的视线,还没弄清对方是否接收到她的信息,眼前突然被一个身影笼罩。
她仰着头,看着梁博雅露出迷茫的表情。
他应该刚从泳池里出来,身上穿的还是湿透的那件衬衣,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擦了几下,被他随手掀上去,露出锐利的眉眼。
蒋茯月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梁博雅眯起眸子,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又往她身后的周书玉看了眼,嘴角突然扯起一抹笑。
“这是你发夹吧,不小心丢在我那了,”他好像只是为了找她麻烦,没再说些什么后便转身走了,蒋茯月刚松了口气,就见原本应该离开的人侧身朝她笑了笑,“我房间里应该还有你的其他东西,到时候来拿吧?”
“你有我的电话,到时候叫我噢。”
少年插着兜,身形懒散,眼神却专注,像在交代自己的女友。
可,在场的人中没有他能这样关切的对象,至少蒋茯月不是。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周书玉僵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梁博雅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才恢复如初,但她还是从他紊乱的呼吸中察觉他的失控。
他是在选择相信她还是……
在怀疑她?
蒋茯月心神不宁,手下意识抚摸着粗糙的物品以求安心。
梁博雅抛过来的发夹被她放在手心抚摸,突然她眉头一皱,低头将发夹翻到正面。
上面用红笔画着一个笑脸,豆豆脸,圆线条,笑得可爱,可蒋茯月心里却“呼”得冒出一团火。
去他的梁博雅,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碎花发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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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纯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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