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黑黑

今天是许思意——许烺那Omega母亲葬礼举办的日子。

天气应景得很,乌云压了一片,许烺穿着黑西服,胸口别朵白花,这还是他比赛用的衣服,上大学时许思意带他去订制的。

来的人很多,许烺站在门边,看继父林海峰游刃有余地接待来宾,脸上是伤心过度导致的疲惫,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在,跟着林海峰一起。

“思意——我可怜的思意——”不远处忽然传来哭声,一位老妇人急匆匆地从黑色轿车上下来,身边是两位和许思意差不多大的中年女人,一左一右扶着她,疾步走向许烺。

来的是姥姥与许烺的舅舅舅妈,姥姥哭得尤其惨烈,毕竟许思意是她最喜欢的小女儿。

“烺烺——”姥姥走到许烺面前,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泪痕,浑浊的双眼又落下泪珠,她伸手抚摸许烺苍白的脸,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一把将许烺揽进怀中,像对待小孩子那样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妈,您先进去吧,外面风大。”林海峰那边招待完客人,走过来对姥姥说。

大概人老了就会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怜悯,姥姥见了每一个和许思意有关系的人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往叫了名字便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哭。

林海峰打电话过来说许思意去世的时候,许烺正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看平板上的综艺乐呵着,忽而被人告知妈没了,笑容都没来得及收。

“什么?”许烺问。

“哎,你妈妈不行了。”林海峰的声音很空,像山谷里的回声,轻飘飘地落进许烺脑子里,“你赶紧回来吧。”

综艺还在播着,许烺戴着蓝牙耳机,里面的明星叽叽喳喳,他半个字都听不懂。

于是许烺抛下平板,抛下吃了一半的饭菜,扭头跟舍友交代了些话,飞快地从食堂里出来,骑上他的小电驴往学校大门赶。发生重大事情的时候,人的脑子总是不灵光,更何况是许烺这种被认作是脑残的音乐生,他启动电动车时太急,撞到了人,不出意外是个Alpha,因为他高得不像话,许烺没来得及解决,只留下一句“钢表19级许烺,住六号楼503”便走了。

坐在回家的车上,许烺忽然想起了以前,他爸爸去世的时候。

七岁以前,许烺还不叫许烺,他叫肖鸣烺,和许思意还有他的亲生父亲肖启航住在一栋别墅里,外面有花园,家里养了一条小狗一只猫。肖启航是省交响乐团的指挥,同时作为附近大学的小提琴教授,一个年轻有为的Alpha。他和许思意相识于大学,许思意是他们音乐学院旁边学校里的学生。肖启航说,他追了许思意好久,后来毕业了终于心想成真,结婚第一年便有了许烺,说烺烺是天赐的礼物。

肖启航很浪漫,大概是职业使然,他最开始想让许烺学习小提琴。

“整个乐队里,最动人心弦的就是提琴。”肖启航拿着一把迷你琴,递给许烺,“来儿子,试试。”

许思意那时拿着肖启航买回来的花,正盘算着该怎么插,瞥见这一幕,笑了:“烺烺还小呢。”

“咱们烺烺肯定是天才。”肖启航伸手掰着许烺的胳膊,给他摆好姿势,“练琴要从娃娃抓起。”

许烺确实被从娃娃抓起了,不过抓的不是小提琴,比起锯木头一样的噪音,他更喜欢客厅里那架一按就好听的钢琴。

有时候午夜梦回,许烺会怨恨自己,为什么选择钢琴?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爸爸喜欢的?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六岁那年,许烺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比赛,小烺烺穿着小小的西服,脚还够不到钢琴自带的踏板,妈妈给他梳了背头,圆圆的大眼睛露出来,可爱极了。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来?”许烺靠在妈妈怀里,问。

“就快了。”妈妈捏捏他的手,“爸爸排练刚刚结束,正在赶过来呢。”

“好吧好吧,希望爸爸能看到我拿第一。”

许烺将十指一一对应贴在一起,撑起手掌拉筋,这是老师教他的,防止手指在比赛或者演出前变僵。

一直到许烺比赛结束,拿了一等奖,肖启航都没能出现。

许烺坐在车里,旁边的许思意哭得很厉害,手止不住地抖着,和奶奶保持着通话。

“……刚才烺烺在比赛,我没听到电话……”

“……醒了?……醒了就好……”

后来许烺到了医院,穿着西装的他显得格格不入,他被带入一间病房,床上躺着的是肖启航,头上、手臂都缠着绷带,掩在被子里的伤更多。

“……警察说对方酒驾……”

许烺贴在妈妈身边,看奶奶哭,向许思意阐述发生了什么。

“医生说手臂粉碎性骨折了,”奶奶几乎要晕过去,说话的声音很小,“主要是耳朵——”

许烺扭头看向肖启航,头部捆得紧紧的纯白色绷带里透出一大片红,正是左耳的位置。

许思意捂住了嘴,秀丽的眉毛皱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烺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他抱着爸爸,什么也不懂,只知道现在和爸爸说话得尽全力大喊,只知道爸爸因养伤不再去排练,整天在家里发呆。

有一天,肖启航坐在客厅里看许烺练琴,突然喊到:“宝贝!上次没听到你比赛!你专门弹一次给爸爸听好不好!”

父子俩的对话全靠喊,像动画片里的情节,听起来是雀跃的。

“好!”许烺回过头,开心地比了个ok。

许烺喜欢钢琴,他也喜欢爸爸。

那一曲,是许烺给肖启航弹的最后一曲。

当天晚上,肖启航不见踪影,凌晨三点,许思意接到警察电话,让她去认领尸体。

肖启航在夜深人静时,从二十层高楼一跃而下,身下的血淌了一片,仿若那只受伤的左耳流出的。

许烺坐在花园外的长椅上,天渐渐黑了,来哀悼的人一批接着一批,每个人都长得一模一样,黑漆漆的衣服,痛不欲生的神情。

“许烺?”忽而有人叫他。

许烺扭头看去,只见面光出走来个高大的男人,右腿打着石膏拄着拐棍,正好挡住了路灯,许烺眯起眼睛,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又走近了些,面容逐渐清晰起来,长得挺帅的,有些面熟。

“你是?”许烺没能认出他来,问道。

“不记得了么?也是,我们太久没见,”那人走过来,许烺给他让了位置,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拐棍摆在他们两个中间,“我是常云霁,以前找肖叔叔学过小提琴的。”

“哦!”许烺眨眨眼,朝他笑笑,“好久不见啊,云霁哥。”

“嗯,好久不见。”常云霁说。

“你都毕业了吧,”许烺看他一眼,余光瞥见了常云霁后脖颈处自衣领露出一角的抑制贴,不动声色的挪开眼睛,“我记得你大我几岁来着。”

“是,我现在在乐团拉琴。”常云霁将手撑到长椅上,铁制拐杖往旁边动了动,正好碰上许烺的手,“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还行——倒是你,腿怎么了?”许烺指指常云霁伸直的腿,说。

出乎意料地,常云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许烺看,眼睛黑沉沉的,像个漩涡。许烺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目光往前方的草地看去。

“钢表19级许烺,住六号楼503。”常云霁轻轻地念道,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纵容。

许烺蓦地转过头,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红润的唇开了又合:“我……我撞的是你?”

“很不巧,是我。”常云霁笑笑,动了动僵直的腿,“上周我去你们学校做讲座,刚结束去食堂,就被撞了,一下子还没能认出你呢。”

“你长大不少。”常云霁盯着许烺还未合上的唇,眼神隐在路灯投射下的阴影之中。

“我……对不起,那个时候刚接到我妈妈的死讯,没有注意——”许烺低下头,看着常云霁那条厚重的右腿,抿抿唇。

他对于常云霁这个人的印象很模糊,毕竟许烺那会还只是个幼儿园小朋友。只记得自己在选择钢琴后没多久,肖启航便领了个哥哥回家,好像比他大五岁,许烺还曾经嘲笑过常云霁小提琴拉得难听。

“没关系,我理解。”常云霁终于将目光从许烺的唇上移开,转而投向腰部。他的眼神似乎不聚焦,看起来在发呆。

许烺没能注意到常云霁流连的目光,Beta满脑子都是撞了人咋办,简短地思索过后掏出了手机,递到了常云霁面前:“哥,留个联系方式吧,后续要什么补偿我们好商量。”

“我没什么大问题,Alpha自愈能力强,过阵子就好了。”常云霁拿出手机,还没加上联系方式,许烺的通知栏先急不可耐地跳动起来,备注是“唯一的姐”,后面还跟了个炸弹小表情。

房子里忽而有人喊许烺的名字,回过头,是他的继父,正朝他招手。

“我先走了,”许烺站起身,指了指手机,“有问题找我,我一定负责。”

话音刚落,那边又喊了一声,许烺将手机往屁兜一揣,转身往房子跑,刚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朝常云霁挥手。

许烺那西装是定制的,很贴合他的身材。青年还是和从前一样,腰细胯也窄,衬得腿更加修长。从前他穿校服好看,如今的西服更是不在话下。

常云霁扭过头,伸手握住了拐杖上许烺碰过的地方,金属导热,那儿还是温的。常云霁撑着膝盖起身,方才小心翼翼搭在地上的右腿毫不留情地踩下去,俨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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