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醒时,江源正在做第二个梦。
红蓝制服的空乘俯身,语气温柔地告诉他商务舱的徐先生请他过去时,江源的睡意顷刻间一扫而空。
他迅速起身,整理衣着,将梦里的阳光、沙滩和比基尼女郎抛诸脑后,往前头的商务舱走去。
这是从布鲁塞尔飞往滨港的CZ2576航班,夜班机,商务舱空了大半,仅有的几个乘客也都裹着毯子在引擎的白噪声里各自酣眠。江源走到一个开着阅读灯的座位前,俯下.身,恭敬地称呼:“徐总。”
徐柏昇还是下午谈判时的那身黑色西装,外套脱了,衬衫和领带仍一丝不苟地穿戴在身,手拿钢笔在面前摊开的文件上点动,问江源:“这部分数据跟技术核实过了吗?”
江源如实回答了,徐柏昇翻过一页纸,继续提问。
江源听他低沉的声音,双腿软绵地撑直身体,目光落在那支限量款宝蓝星空钢笔上,努力睁着眼,集中想要逃逸的精神。
他们这趟来布鲁塞尔谈一个收购,五天四晚,一步没出过酒店,从早到晚再到早晨,几乎连轴转。
江源从小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学生时就读顶尖学府,一毕业就进了徐氏寰亚集团,他样样拔尖,自诩高能量人群,然而跟了这个年轻有为的老板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什么叫望尘莫及。
这次收购成功,他和团队其他人恨不得扑倒在地大睡个三天三夜,徐柏昇却一刻不耽误叫人订票回国,他要赶回去参加另外一个项目的汇报会。
高速运转了数日的头脑依旧保持清醒,徐柏昇一针见血地发现问题所在。江源既羡慕又泛酸地想,姓徐的真是个精力怪物。
徐柏昇边翻资料边提问,问着问着,突然间旁边没了声,于是抬起头。
他看到自己的助理正定定地望向过道另一侧,素来灵醒的人跟被勾住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徐柏昇也看了过去。
那是相隔一个过道临窗的座位,上头坐着一个人,登机时徐柏昇注意到了,因为这一排只坐了他们两个。这人个高,身材偏瘦,穿的是与板正西装截然相反、一看就宽松舒适的卫衣牛仔裤,渔夫帽宽大的边沿遮住面庞,还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
飞机起飞后,这人一直安静坐在座位上,或者说蜷缩更为合适,两只手臂紧紧抱住身体,似乎很怕冷,面冲舷窗外如墨般的夜色,空乘来问是否点餐也没要。
徐柏昇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很忙,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没有多余注意力分给不相干的人。他也希望对方最好能一直这样安静,不要打扰他工作。
而此刻,这个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人突然坐直了身体,帽子口罩依次摘下,头发便从禁锢中被释放,恰好及肩的长度,乌黑,微卷,发尾弹跳了几下才不太服帖地垂在肩头,年轻的面庞也冲他们转了过来。
徐柏昇根深干粗坚定不移的精神之树短暂地分了个杈,他想,这是男人还是女人。
江源双手垂在身侧,依旧定定看着,似乎连呼吸和眨眼这两项本能都忘记了。
徐柏昇看了一会儿,接着看向助理,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源终于回神,脸色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微微涨红,有些紧张地看着徐柏昇。徐柏昇没有责备,一来对待纳入信任范围的人他向来宽容,二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苛责。
徐柏昇点了文件里的几处,吩咐江源在下飞机前弄好给他,江源领命去了,走时忍不住又往靠窗那个座位看过去。
徐柏昇注意到,嘴角轻轻往下撇,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又过一小时,他才合上文件,放倒座椅,拿出毯子,抖开盖在身上,准备趁落地前补一觉。
进入三月,欧洲由冬令时调至夏令时,布鲁塞尔同滨港只有六小时的时差,比滨港要晚。机翼穿破云层,跨越空间也跨越时间,导致徐柏昇平白损失六小时。
六小时,是全球绝大多数金融市场单日交易的时长,今天在飞机上徐柏昇不能盯盘,但他前瞻的思维和独到的眼光能保证即便在他入睡时,也有金钱源源不断流进他的私人账户。
顶上的阅读灯熄灭,徐柏昇与周遭的昏暗融为一体,视野由明转暗,反而让他看清更多细节。
余光里,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再度由舷窗转了过来,眼角似有光闪,须臾,晶莹的泪顺着侧颊流淌,蜿蜒出一道清晰的湿痕。
卫衣袖口伸出一只手,潦草地擦过,接着伸长去按服务铃。
空乘很快来了,阻隔了徐柏昇的视线。
在隆隆引擎声里,徐柏昇听到对方说“请给我一杯酒”,音色是清冽悦耳的,掺着哭过后的沙哑。
是个男人。徐柏昇用毯子裹住自己,闭眼前想。
客机在地球表面画了个圆弧,准时抵达滨港国际机场。
从廊桥出来,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挟暖意扑在脸和脖子上。徐柏昇带着江源和另外两名员工走vip通道,无需引导,轻车熟路。
靠窗的那人与他们同路。
对方似乎不太熟,人也糊涂,走错了方向,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两圈,又小跑回出舱口找人领路。他跑得很快很急,单肩包沉重地砸在后背,穿的还是毛绒绒的居家拖鞋。
出关口共两个查验台,徐柏昇走向其中一个,护照递过去。没多久,旁边的查验台也多了道人影。
刚才在客舱徐柏昇坐在右侧,这回他站在了左侧,因此注意到这人左耳戴了一颗耳钉,在天花板高企的灯照下闪闪发亮。
边检说了什么,那人摘下帽子,头发往后拢,叫一张比牛奶还要润白的脸完全露出来,两只手又上上下下去摸口袋,最后终于在牛仔裤屁股后面摸出一根皮筋,于是齐肩的卷发变成了脑后的一个小揪。
徐柏昇忍不住偏过视线,泪痕许是被擦掉了,他没看见。
砰——
卡章的声音唤回了徐柏昇的注意力,他接过护照,目不斜视,阔步走出去。江源跟在后面,拿着手机跟他说司机已经到了。
航站楼外,霞光将滨海的天空染成绚烂的紫粉,欣欣向荣的早晨,马路边并列停着两辆劳斯莱斯加长幻影,一台纯黑,一台复古象牙白,白色的那辆车头旁站着一个穿老式中山装的中年人,正面冲出口不时抬腕看表,戴白手套的司机规矩地垂首等候。
平常一辆豪车都少见,何况是两辆,漆身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迷人的金钱味道,令人忍不住驻足观望,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中年人一个严厉眼色,隐在暗处的保镖立刻上前阻止。
滨港是最早开埠的一批城市,是连通外海内湖的交通要冲,素有“不夜港”之称,清晨的机场也都是来往八方的旅客。
徐柏昇走入奔忙的人群,出口近在眼前,自动门时开时合,风吹入,带来更多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湿润与温暖。从小长大的地方令徐柏昇的神经本能放松,然而只片刻就又绷紧了,空气中似有只无形的手在掐扼他的咽喉。
抬手将领带松开少许,徐柏昇正要从门里走出去,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不待反应,那脚步追上,并很快越过他,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微风,拖鞋踩地的声音吧嗒吧嗒地响,皮筋扎着的小揪在脑后跟着晃荡。
中年人走上前,将那人肩上的背包接过去,司机拉开白色幻影的车门。
徐柏昇挑了下眉,脚步不停,跟在后面也走出去,目光微不可查地扫过车牌。
不是熟悉的号,起码他印象里从没见过。
黑色幻影的司机也迎上前,尊敬称呼:“徐先生。”
徐柏昇停下脚步,往兀自发愣的江源瞥去一眼,对其余两人说:“这趟辛苦了,今天放假,好好休息。”
两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纷纷道“谢谢徐总”。完成大案子顺利回国意味着丰厚的奖金,各人都喜不自胜,再加上徐柏昇不工作时人也和气,于是一人说:“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洗澡睡一觉。”
另一人道:“我得先吃顿好的再回家睡觉,老外的东西还是吃不惯。”
江源反应过来,迟钝地小声附和。
徐柏昇只听,没有接话。
三人上了另外安排的车。
徐柏昇坐进自己的车里,公文包丢到旁边,隔着前窗,那辆白色幻影已经驶远,只能看到车屁股了。
道旁的等车区排起长队,的士一辆辆上前,载着人们去往不同目的地,多是回家。
司机一早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接人,这会儿只想把徐柏昇送到地点后也赶紧回家。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他还是要多嘴一问:“徐先生去哪儿?”
徐柏昇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他不带感情,也没有犹豫:“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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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滨港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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