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羽打死也没想到商佐会问这个问题，被问得表情呆滞，满脸心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费文也一脸尴尬，气氛微妙地沉默下来。

商佐往下看见游羽手里的礼物盒，好整以暇地问：“他送你的礼物？”

“不、不是。”游羽赶忙摇头，莫名其妙有点心虚，立刻澄清，“是冉总送来的，我们的新婚礼物和你的升职礼物。”

“哦，那我回头去谢谢冉总。”商佐自然地把游羽手里的礼物盒子拿走，在手里掂了掂，抬头看费文，“小费总还有什么事吗？”

费文沉默半晌，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曾经喜欢的人顺从靠在商佐怀里，他好像现在才有了实感，他是真的失去了池月，也是此刻他忽然明白，如果池月不喜欢他，他就没法跟池月在一起。哪怕其他人都默许，他也没有办法强迫池月，池月也有自己的想法。

费文失落低头，“我走了，不用送了。”他转身走得果断，而游羽和商佐本来也没准备送他。

等到费文离开，商佐放开了游羽，游羽也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跟商佐之间隔着若有若无的距离。商佐好笑地看着他，抱着手探头问他，“所以，你跟他的真的有婚约？”

游羽有些不自在地攥了下手，不知道为什么商佐又回到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问题上，他眨眨眼，出于对合作对象的坦诚，还是说：“很小的时候了，但我十四岁被拐去混乱区，回来之后大家就默认这个婚姻作废了，只是费文一直比较在意。”

商佐继续问：“那你呢？你对他？”

游羽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反问，“你应该听到了吧，我们刚才说的那些，你听了多少？”

商佐坦然地点头，“我是听见了，但是那是你对他的说法，我想听你的实话，如果你对他真的有感情呢？那我就需要调整我的方案。”

调整什么方案？游羽生怕商佐不干了。

“不，我不喜欢他。”游羽说得一丝犹豫也没有，“你不用顾忌我，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调整你的方案。”

商佐扬眉笑了，感觉游羽说的方案跟他说的可能不太是一件事，但他没有纠正，继续问：“那你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吧？”

“没有。”游羽说得干净利落，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察觉这个问题多少有几分古怪，他低头看着光洁的地面，自嘲地笑，“我敢喜欢谁？池临世发现了只会抓着对方不让我好过。你没发现我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吗？费文是他中意的人选，哪怕婚约作废他也希望我跟他维持稳定的关系，因为有利于他在集团的运作。”

“这些年只有裘然，他是我从混乱期带回来的，虽然池临世也不喜欢他，但他总有办法避开池临世的人，池临世又不屑于屈尊亲自去抓他。”说着气氛又沉重起来。

商佐笑着拍了下他的肩，打断他的沉重，“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游羽顺着他的笑声也笑起来，“嗯，会有办法的。”

两人并肩走着回到池木娴的病房，阿姨正在给池木娴削苹果，看见两人进来，池木娴便让阿姨把削好的苹果先给两人。醒来之后，池木娴似乎就好得很快，虽然医生已经给定了她生命大概的时长，但没有人看得出她已经只有半年的寿命了。

病毒的感染载量的升高不可逆，看着神色如常的人往往已经病入膏肓，就像当年的裘明，也是危载量的隐形感染者，但没有人看得出来他的生命已近尾声，可能在某个静夜，睡着了之后就不会再醒来。

池木娴自知时日无多，却好像很坦然，大概是漫长的病程和衰弱的身体已经将她磨得没了脾气，在医院里她唯一做得多的就是拿着光脑捣鼓，有时候是写，有时候是读，游羽偶尔瞟到一两眼，都是她以前的研究内容。

他没有阻止，反而给池木娴发过去了一些新近发表的文献，让她闲着的时候看看。他知道母亲曾经也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在最风光的时候得了病，被池临世抓住由头勒令回家养病，虽然说着要听话，但难免骨子里总会对自己钟爱的职业有着向往。

陪池木娴呆到晚上，商佐便开车载着游羽回去别墅，冉齐给的礼物放在后座上，游羽已经把这个东西抛之脑后，但下车前，商佐瞟到了礼物盒子，顺手拿下了车。

礼物盒子其实还蛮大的，晃动的时候能听见里面东西滚动的声音，游羽跟在商佐身后，看见他拿着的盒子，自言自语：“这是送的什么，这么大。”

商佐刷开别墅大门，一路从玄关大步走到客厅，“冉齐没给你透露点什么吗？”

游羽迷茫摇头，努力回想，“他好像说……我们都会喜欢？”

“是吗？”商佐坐在沙发上开始拆包装纸，游羽口有点干，在餐厅拿了杯子去接水，“你要水吗？”他远远地问商佐。

屋子里一片安静，商佐没回答他，游羽有点疑惑，喝着水往客厅走，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他刚近客厅，商佐就抬起头看他，游羽罕见地发现商佐的表情有点绷不住。

他疑惑：“怎么了？”

商佐说：“嗯……我不太确定你是不是喜欢这些礼物。”

“哈？”游羽慢慢走过去，往盒子里看了一眼，随即呆住。

游羽：……

锁*环、震*棒、跳*、*塞、可以定时的手铐、各种润滑、不同类型的套……唯一正常一点的是兽耳。整套装的*趣道具，冉齐的送礼水平实在太狂野了，游羽有点招架不住，一脸呆滞。

商佐看着游羽的反应忍不住笑起来，将盒子盖上，“看来你不太喜欢。”

游羽扶额，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尖，很想把冉齐拉进黑名单，但是听见商佐笑，他也没忍住笑起来，“我没想到他会送这些，不然当场退给他了。”

商佐调侃地笑：“我对他的奇怪癖好有了新的了解。”

游羽说：“他甚至在集团专门开辟了一条生产这些道具的流水线。经常带人去参观，你以后大概也有机会去看。”

商佐若有所思：“看来你去看过？”

游羽没想到居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干巴地答：“被迫的。”

商佐低笑起来，摇了摇头，“你去休息吧，我来处理这些道具。”

仿佛得了敕令，游羽转身就走，一刻也没多留。等游羽一走，商佐操起盒子，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在医院里呆了一周左右，池木娴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很多，没有什么需要滴点的药物了，目前的治疗方案都是口服药，她也不想留在医院，就要求出院回家调养。游羽没拒绝，丰园的环境池木娴更熟悉一点，况且也有家庭医生日夜监护。

池临世还是睡着，他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一般，各方面指标都很好，心电监护没有任何异常，伤口也在以缓慢的速度恢复，只是就是不醒。

他的病房全天都有保镖守着，连游羽进去都要保镖陪同才行。

*

池木娴的出院时间定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是个礼拜天。

春光明媚，病房的窗帘拉开就有大片的阳光落进来，日照带来的热度已经有了一点夏天的趋势，医院大楼下的草木已经由新芽的嫩绿转为翠绿，生机勃发，看起来不应该生长在充满病痛的医院里。

游羽来病房帮着收拾东西，丰园的阿姨走过来让他歇着，去陪池木娴，游羽就坐在病床边给池木娴削苹果。

池木娴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过了半晌缓缓笑起来，“你真的长大了，阿月。”

游羽笑起来，“我已经二十一了，妈。”

“你去改名字了吗？”池木娴问。

游羽不知道为什么池木娴突然问这个，手里的苹果皮断了，他迟疑着点了下头。

池木娴叹了口气，“我这几天也想明白了，你说得对，我有我的选择，但我不能要求你跟我一样。我总是想让你忍着，跟我一样忍着，但是忍着确实得不到什么。我本来想说没改就别改了，你爸不一定会发现，很多人都是不改的。”

游羽犹豫一下，看着远处收拾东西的阿姨，用对方听不见的声音说：“妈，我改了，但是不是姓费。”

池木娴疑惑看他：“不是姓费？”

游羽偷笑，“嗯，我改名叫了游羽，把唯金也改掉了，现在是Wing。”

“费佐他？”

“他不介意，他不在意这些。”

池木娴看着游羽脸上的笑意，湿了眼眶，“他是不是其实还不错？不像你爸那样？”

游羽点了下头，心里说不上来的空荡，“他确实不一样。”但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池木娴满脸欣慰，“阿月，不，阿羽，我很开心，我希望你以后也会开心，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事情，混乱区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可你爸爸一直怪你，妈妈从前没跟你站一起，放任了你爸爸，也亏待了你，妈妈对不起你，阿羽。”

“你说什么呢，妈。”游羽把苹果放到一边，握着池木娴的手，“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有难处，我都知道，你也没办法，他也在你身上留下了烙印。你没有对不起我，妈。”

“嗯。”池木娴温柔地摸了下他的脸，笑起来，“让我抱一下你吧，阿羽。”

游羽起身抱了池木娴，池木娴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晚点我有一些东西要给你，我也想帮你一点，阿羽，一切都会好的，别害怕。”

今天的池木娴通情达理得令游羽意外，他起身问：“是什么东西啊，妈？”

“是我这几天研究的一些东西，对你肯定有用，但是不能让你父亲知道，你要悄悄的知道吗？”池木娴拉着他的手叮嘱他。

游羽点头。这时阿姨走了过来，两人默契地停下了对话。

阿姨整理好行李箱，拖到两人附近，游羽打了电话，让司机提前上来将行李拖下去。阿姨要帮池木娴把病号服换掉，于是游羽就拉着行李去走廊上等。司机很快上来，拉着行李箱下去，游羽又在门口等了片刻，敲门进了病房。

池木娴已经坐在了轮椅上，她看起来很开心，朝阿姨说：“你先下去吧，我跟我儿子再说几句话，一会儿他送我下去。”

阿姨提着剩下的小件东西下楼了。

池木娴的轮椅是自动的，所以其实也不需要游羽推，游羽只是走在她身边，池木娴拉着他的袖口，两人慢慢走出了房间。

“你爸爸现在在哪个房间？”池木娴不经意问起。

游羽指着旁边一扇门，“就在你旁边。”

“我们去看看吧。”

“好。”

游羽扭开那扇门，看着池木娴的轮椅进去，他跟上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池临世的床两侧站着两个保镖，看见两人进来也没有动。

池木娴停在池临世的床边，看着这个做了她几十年丈夫的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游羽便陪她再一旁沉默着。

很久之后，池木娴驱动轮椅，“走吧。”

游羽走在前面给她开门，方便她离开，往电梯走的时候，游羽开口道：“妈，你想离婚吗？来跟我住，或者我单独在外面给你买房。”

池木娴摇了摇头，“你不要小瞧他的【烙印】，我是没有选择的。而你，或许有一点机会。”

游羽呼吸一滞。

“你其实很像我，阿羽，我以前也是个很倔强的人，也向往自由，只是我习惯顺从世俗既定的节奏，就被你父亲驯化了。”池木娴目视前方，“我也不知道现在醒悟过来会不会太晚，但你肯定是有机会的。”

“妈。”游羽低低叫了一声。

池木娴笑了笑没说话，两人走进电梯间，刚好有一台电梯等着，池木娴将轮椅开了进去，游羽跟着进去，摁下了负二层。电梯门缓慢关上，密闭的空间安静地下坠，一层一层往下。

“我住在十八楼啊，比那天遇袭时候的楼层高了五楼。”池木娴看着电梯往下滚动的数字说。

游羽一直没来得及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见池木娴提起，便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带我出去走走，走出了丰园，去了附近的商场，到商场十三层的窗边时，他身上出现了一个红点，然后我就看见他中枪了，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池木娴说着，皱起眉，“咳咳——”

游羽听见咳嗽声立刻蹲下给池木娴顺气，池木娴抬头盯着电梯下滑的数字，一层一层落到“5”，再“4”，她一下憋红了脸，像是被人掐住了气管，猛烈地咳嗽起来，她伸出手捏在自己的脖子上抓了一下，无力地挣扎，面孔急速失去血色，变得绀紫。

“妈？”游羽察觉不对，立刻摁了1楼急诊大厅的按键，“妈！妈！你怎么了？”

他惊慌失措，伸手便握住池木娴的手，将自己的治愈系异能源源不断地汇入她的身体，企图挽回池木娴骤然激变的病情。

他之前就试过很多次，用自己的异能来改善池木娴的病情，但都没有效果。这次也一样，池木娴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她紧紧攥着游羽的手，咳出一口鲜血，落在游羽的身上，将雪白的衬衣染红。

游羽的嘴唇不自觉颤抖着，他产生了一种哪怕他握得再紧都无法抓住池木娴的感觉，这种失去带来的绝望像是漩涡般将他的理智全盘带走，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叮——”电梯停在一楼。

游羽推着池木娴冲进急诊科，“医生！医生！快来人，我妈、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