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里的灯光是冷白无影的，所有阴暗的角落都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藏不下一丝阴影，房间里只有白艳艳的光明，但又因为太亮了，给人一种格外冰冷的感觉，哪怕此刻是夏日也莫名有了一丝透骨的寒意。

游羽依然站在原地，脑海里被裘明的话搅得混乱。他以为早已无法追溯的过往，此刻有了直白摊开在他面前的机会，只是这机会来得太突然，让他一下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商佐看了眼旁边的椅子，抬手拉到游羽身后，摁着他坐下，游羽的思绪因此被打断，他从惊讶的沉默里回神，余光看见商佐挨着他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理智才渐渐回笼，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于是他问：“那当时没说的是？”

裘明见他回过神，继续说：“混乱区经常会有人送人上岛，一般情况下，挑选目标时，都会更倾向于没有异能的显性感染者，因为这些人好控制，不会越级，没威胁。但是那段时间送上岛的人都很特殊，每一个都有异能，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是第二批，第一批在你之前半年，送来之后先安排体检，然后送去各种地方。”

“第一批送到我那里的是一个小孩，在我那躲了一个月，每天都在哭，一个月之后他被带去体检，查完之后就被送去了别的地方，过了段时间我听说他越级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他逃跑被抓回来了，再见他的时候，已经能笑着跟我打招呼了。”

裘明说完安静了片刻，微微叹了口气。

雪俞坐在他身后不远处，听见他的话眉头微皱，视线扫过游羽和商佐，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游羽听着裘明提到的这些事情，本能的有点不适，但依然一言不发地听着。

裘明继续说：“那次之后，我其实一直很奇怪，往常带回来的人是不会每个月去体检的，毕竟在混乱区人命都是消耗品，谁会在意蝼蚁的死活，为什么这些人这么特殊？我当时就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闻言游羽也想起了自己在混乱区时，确实有人给他抽过血，他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但裘明当时说不会有事，他也就没拒绝。

“所以，我找那个小孩问了体检的情况，然后去医疗室查了一通，确实让我找的了一些东西。送来的小孩都是治愈系异能者，他们每月记录那些小孩的异能的情况，越级的是重点关注对象，但第一次越级之后就不再关注，也不会再被叫去体检。”

听到这里，雪俞的面色越发的严肃。

裘明的声音仍然在继续，“我不理解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但我也干涉不了太多。半年之后，那一批人基本都越级了，有些甚至越级之后没多久就死了，然后就是第二批，你就被送来了。”

裘明略一停顿，又笑起来，看着游羽，“你在人群里太耀眼了，紫色的头发和眼睛，混乱区不是没有其他跟你一样的人种，但都没有你引人瞩目，很多人盯上了你。不过这些可能你都不知道，因为当时你睡着了。”

说着，裘明看向游羽的神色变得奇怪，“我在冉齐父亲那里见过你的照片，所以第一眼认出了你。我都能凭晃眼看了一次的照片认出你，可冉齐的父亲看见你时却视若无睹。”

“冉齐的父亲在混乱区见过我？”游羽疑惑。

他对冉齐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多数是在小时候参加的集团聚会里，池临世强迫他参加，要求他跟每一个人打招呼问好，其中肯定也包括冉齐的父亲。

“他不只见过你，是他把你送到我那里，特意叮嘱我不必手下留情，最好让你尽快越级。”

游羽敏锐地抓住了裘明话里的重点，结合之前雪俞给他说的话，那些跟他异能有关的事情，“所以，他们的目的是治愈系异能，或者说是一个特殊的治愈系异能者。”

他说着声音低下去，想起自己在混乱区早就被抽过血，那时候他本来就浮动在越级的边界上，Ⅰ级异能的特异度不是很高，所以才需要检测越级后的异能，那他岂不是很早就暴露了？

“可能是吧，具体的目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裘明无奈笑了一下，“我一开始以为是他们集团的内斗，把你送过来是计划的某个环节，准备用来要挟你父亲，所以让你联系你父亲，但后来……”

裘明的无奈变为苦笑，他停顿了片刻，掩着嘴轻微咳了几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游羽从这不寻常的停顿里品味出点什么，心念千回百转间闪过一丝灵光，他迟疑着问：“你是不是发现池临世也参与了这件事？”

裘明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掩着嘴的手一顿，“你怎么猜到的？”

游羽没想到自己猜中了，但此刻得知这个消息他心绪平和，早已没了刚开始得知池临世一直知道他在混乱区时那种崩溃，他无奈摇头，“前段时间我知道了他一直清楚我在混乱区，只是不去找我。那时候的消息都发出去了，但他当做没看见。”

他说话时异常的平和，像是在描述别人的事情，他曾经格外在意这件事，但此刻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显然小了很多，他似乎对此释怀了许多。

游羽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这大约是因为他在一直往前走，商佐带着他一往无前，过往的事情被快乐的现在和充满希望的未来埋葬了。商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管什么事情商佐都会给他安排好。

商佐把他从深深的泥沼里拉起来，端正放在了灿烂的阳光下。

他想着，忍不住伸手去寻找桌面下商佐的手，商佐搭在腿上的手被他摸索着寻找到，反过来握住他，在众人未察觉的地方，商佐的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游羽感受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手掌干燥，带着适宜的体温，不会过热，这是一个让他感到安心的温度。

对面的裘明听完游羽的话，了然地点了下头，“我也是发现你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回应，觉得很奇怪，才有意地观察了冉齐的父亲，还有医疗室的情况，后面我发现他们其实一直在联系，你刚到混乱区的报告早就发给了你父亲。”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父亲没有戳穿我们通讯外界这件事，倒也让我们有了联系别人的机会。”裘明的语气有些唏嘘。

他继续说：“后来我也渐渐发现他们大概是希望找某个特殊的异能体，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所以我联系当初住在我那里那个小孩，让他帮了我一个忙。”

游羽身体前倾了一点，他感觉这或许是一个关键，毕竟池临世看起来一直对他的异能一无所知，但他在混乱区明明体检过，按照裘明刚刚的说法，池临世就应该知道才对。

裘明一边回想一边说：“那个小孩的异能越级之后曾经引起了一段时间的重视，那段时间他相对自由了很多，所以，我在第二次体检的时候把你的血换成了他的，我想这样可以让你有更多的时间联系别人。”

“他们只确认异能类型，不确认血型和基因类型，所以最后也没发现我换了标本。不过倒是很快发现你们异能一样，但这也很正常，异能相同的人太多了，只是最后没起到延长时间的效果。”

裘明的讲述到了尾声，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得很好，多少有点喘气，“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你父亲知情，其他的其实也不太重要了。”

游羽点了下头，跟裘明对视一眼，相互都有些唏嘘，他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你，裘明哥。”

裘明摇着头说：“不用。”

见两人的对话到达尾声，雪俞缓缓站起身，走到裘明身边，问：“你刚才说那些小孩的年纪都差不多大，具体是多大？”

裘明的手此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他抬头看向雪俞，“都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小孩，新历1年3月10日。”他说着又看向游羽，“也是你的生日吧？”

游羽点了下头，他看向雪俞，“统领，这跟您之前说的那些事是不是有关？”

他出生在前一个特殊异能者死亡的当天，继承了那个特殊的异能，混乱区那些人想找的人就是他，只不过他的异能被裘明一个无足轻重的举动掩盖了下来，而他自己也足够警惕，没把自己的异能透露给任何人。

雪俞点头，“当时我们就察觉混乱区救出来的人里，这一天出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虽然有猜测，但相关资料删得太干净了，没有找到任何记录。只能说，还好当时你的血被换了。”

裘明微微抬头看向游羽，若有所思。

沉默许久的商佐却在此刻再次开口，Alpha神色严肃，“那混乱区之后，集团还有过类似的行为吗？”他说话时看向雪俞，希望雪俞能给他一个答案。

游羽也在商佐开口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意义，虽然表面上他是掩盖过去了，但是如果集团这些年没有继续寻找特殊异能者，那他这个掩盖就要打上一个问号。

雪俞跟他对视片刻，缓缓摇头，嘴上补充道：“但不排除集团用了我们不知道的方式监控这些人，草鸮行政区内发生的很多事情联盟都不知情。”

“可能是有的。”游羽不太确定地开口，他眼眸低垂，眼角的泪痣被清透的光照出几分艳色。

商佐和雪俞都看向他，他回忆着说：“从我回来以后，学校里体检的次数就变多了，不止我读的学校，是所有学校都有免费的体检。”

他好似想到什么，面上显出一丝嘲色，“并且集团开始暗中推行教育普惠政策，建立了很多免费的收容学校，强制要求符合年纪的人入学，其实不用强制也有很多人去，毕竟不要钱，管三餐，每年免费体检，只是体检项目里强制加入了异能检测。”

闻言，商佐冷凝的面色淡了些许，雪俞略微颔首，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只是思忖片刻之后又问：“那这些年你是怎么躲过这么多次体检的？”

游羽低头笑了下，目光移向躺在床上的裘然，“来抽血的护士一般都没什么异能，最多就是低级的治愈系异能，裘然跟我一起去，他能在潜意识里影响那些人，帮我更换标本或者直接跳过我。”

“所以，你真的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裘明徐徐出声，“我能醒来也是因为你。”他说着，冲游羽淡淡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闵院长说你送来的标本每次都很多。”

感谢的声音落定，游羽却有些紧张的绷直背，身边的商佐狐疑地看向他，游羽感受到炙热的注视，不由自主侧过头，对上商佐的目光，很慢地眨了下眼，很没底气地说：“那是最后一次。”

商佐收回目光，在众人看不见的桌面之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游羽说不上来这感觉，动作像安抚，力道像威胁。

游羽：……

裘明隐约猜测到什么，颇有些正式地说：“谢谢你，游羽。”

游羽摇摇头，用余光瞟商佐，不敢讲话。

雪俞看着这一幕，唇角弯了下，戏谑地看商佐。

就在游羽坐立难安的这一刻，商佐和游羽这边传来了敲门声，门口位于投影之外，商佐起身去看，开了门只见明婧站在门口。

她说：“指挥官，高妮姐过来了，她还带着……一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