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昏黄的残辉破云而出，将厚重的彤云刺破，形成一片四射的金线，滚滚如浪的云层堆连着，向四周铺开，在落日的余晖里由红变灰，再变黑。

霞光被吞噬殆尽，但一轮圆月高悬，清辉替代了残阳。

离裘然的治疗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治疗期间裘然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震耳欲聋，游羽安静坐在裘然的床边，商佐坐在他身边。

不远处的视讯依然挂着，雪俞出去开会了，只剩裘明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好似没有心跳的木偶。

【融合】期间，裘然的心跳骤停了一次，还好有明青和明婧在，除颤和胸外按压将他抢救了回来，但治疗结束后他再没醒过，心电监护显示他的生命体征都回到了正常范围，复查的检验结果也都奇迹般地比之前好，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商佐的极片有一晃而过的细颤，他抬腕检阅信息，发现是高妮联系他。

高妮：你上星网了吗？

商佐：为什么这样问

高妮发来一个链接：你看看吧，看完决定怎么告诉其他人，我已经在处理网站了。

商佐点开链接进去，一展开就是一段视频，一个血肉模糊的后背和旁边人爱昧不清的动作，商佐皱眉，他几乎要以为高妮发错了链接，下一秒，那个血肉模糊后背的主人回头了。

商佐一言不发退出了链接，扫了一眼依然面无表情的裘明，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极片完好无损。商佐略一思忖，裘明只是影像在这里，如果贸然告知对方相关情况，对方出现过激反应，他无法在现场处理，所以，商佐转而联系了雪俞。

游羽听见细微的响动，侧头看商佐，低声问：“怎么了？”

商佐侧到他耳边，低声答：“冉齐故意在星网上流出了一些跟裘明有关的不雅视频，已经在处理了，雪俞马上过来。”

游羽的呼吸停了片刻，他甚至没敢往裘明的方向看，目光落在柔软的床面上，眉头轻微颦了下，商佐攥了下他的手，示意他放心。

几分钟后，雪俞神色匆匆地回到会客厅，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裘明神色专注地看着裘然，雪俞走到他身边时，他都没有反应，雪俞打量他神色，试探着开口：“裘先生？”

裘明直起身，抬头看雪俞，注意到他身后的医生，下意识看了眼时间，然后疑惑地问：“怎么了，雪统领？我记得治疗时间还有一会儿。”

雪俞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裘明身边，斟酌着，谨慎地开口：“星网上出现了一些关于你的东西。”

“我？”裘明面上透出不解，笑着说，“我消失了这么久，能有什么跟我有关的东西。”

雪俞委婉地说：“是冉齐放出来的。”

雪俞这句话像是冬日落下的雪，结束之后没有声息，但带来了寒冷，裘明在这种寒冷里安静了片刻，表情像是凝固了一样，眉宇间被冷光镀上一层霜。

他沉默了很久，没人知道他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想了什么，但最后他微微笑起来，低喃了一声：“还留着呢。”

没有人接他的话，因为这是只能他自己回忆的往事。

他有些无奈地摇头，面上的笑不变，只是没什么温度，“我没事，雪统领，那些东西不知道多少人看过，放出来又怎么样。人都长五官四肢，主角是谁没什么不同。我不在意，现在也威胁不到裘然，你们正常处理就可以。”

游羽听见裘明所说，一直攥着的手放开了一点，微松了口气，只是他的似乎想到什么，目光又转向床上卧着的裘然，皱起眉。商佐察言观色，知道他的担心，静静看向雪俞。

雪俞见裘明沉着的样子，意外又不意外，他朝随行的医生摆了摆手，医生自行离开了房间。

而裘明思索之后，侧过头，冷静又平和地发问：“只有我的吗？”

他的问题一出，游羽也回头，看了过去。这也是他担心的问题，裘然跟冉齐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个家族有着如血脉延续般糟糕的癖好，裘然会不会也留下了什么在冉齐那里。

这次，雪俞迟疑了一小会儿，说：“他大约四个小时前开始放视频，每半个小时放一小段，一开始的没有脸，所以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现在一共有九个片段，从时间上看有些是最近几年的。”

雪俞说得很委婉，但答案是肯定的。

纵然裘明刚才几多洒脱，此刻同样的事情落到裘然身上，他却闭上了眼，单手撑在两侧额角，捂着脸不言不语。

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刚刚更久，但跟之前的沉默不同，这次每个人都能从他的沉默不语里察觉出一种深邃的绝望，像是与命运坚决抗争后，依然走向了宿命的结局，人的命运总是被本能推向冥冥之中的注定。

漫长的时间流走之后，裘明抬起头，看向雪俞，眼里透着虚无的空洞，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轻声问：“有没有办法在他醒来前，结束这件事？”

“已经在处理了。”雪俞宽慰道，“网站已经在第一时间下线，剩下的就是处理下载过的账号，不用担心，我已经接手了这件事，会很快。”

雪俞说着，目光扫向卧床的裘然，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短暂停留，微颦了下眉。

“谢谢。”裘明真诚地向雪俞道谢。

见两人的话到了尾声，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游羽开口：“四个小时前，应该差不多是那盆花被处理掉的时间，冉齐通过异能感知到了，然后上线了这个网站，想要逼迫裘然现身。”

他一出口，房间里的人都看向他，游羽继续说：“冉齐不会放弃，他的行为只会越来越极端，可不可以尽快把裘然送走，我感觉他的状态平稳多了，只是需要时间恢复。”游羽说着，对上雪俞的目光。

“可以是可以，但——”雪俞笑了笑，埋下一个转折，他有些突兀地问，“你跟你父亲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我听说上次之后，他身边的安保一直很严密，晚上睡觉都有人轮班守着。”

“还需要一点时间。”游羽不知道雪俞为什么突然问到这件事，但还是解释了，“一个月后，我爷爷的忌日，按照往年的习惯，他会去郊区的庄园住一阵，那里偏僻，就算事情暴露，集团的武装力量也来不及支援。”

雪俞若有所思，“裘然跟我们接触的时间挺早，和他有牵涉的人太多了，撤走他的同时，联盟留在猫头鹰市的人也会撤走大部分，只留下一些必须的人手，这其实也是原定的计划，这样的行动必然会惊动集团，很长一段时间猫头鹰市的管控会很严，按照以往的经验，短时间内你不可能再有机会出来，所以，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一起走。”

“一起走？”游羽从雪俞的提议感觉到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隐隐有一丝不安的犹疑，“让裘然先走会更稳妥一点，不然目标不会太大了吗？”

“裘然只要靠近猫头鹰市附近的港口和机场，冉齐立刻就会知道，所以他只能通过联盟的渠道离开，他只能跟你一起走。”雪俞斩钉截铁地说。

商佐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但此刻他抬眼看了一下雪俞，插入了话题：“你的说法可行，但我们需要一个保证。”

雪俞看向他，表情有些微妙，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对他胳膊肘即将外拐的行为无可奈何。

商佐接着说：“你得保证，哪怕冉齐联系联盟，用裘然是卧底的事情要挟，你也不能让人把他交出去。”

雪俞：……

游羽听完都有点不好意思，悻悻地看雪俞。

裘然是卧底这件事，冉齐虽然知道，但一直没有就此发作，所以游羽猜测冉齐多半有拿这件事要挟的企图。这虽然是他希望提前送走裘然的本意，但这种要求直白说出来，听起来多少有点无理取闹，因此他没好意思直接对着联盟首领这么说，但商佐显然不会顾及这么多。

雪俞一脸苦笑，调侃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不讲情理又冷酷无情的反派吗？”

他摊手，态度甚是柔和，“裘然对联盟有功无过，我本来也答应他，会为他延后一点撤离时间，让他去找他要找的东西，只不过现在延后的原因变成了别的。”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话音落下之后，除了雪俞保持了镇定剩下的人神色各异。

商佐之前就知道雪俞通过裘然了解他的情况，这是雪俞的惯常操作，不管他去哪总要找个人看着他，他知道之后也没做多想，但没想到联络之外他们还有别的接触。

游羽跟商佐差不多，但他只知道裘然曾经在雪俞的授意下监视过他跟商佐，他知道裘然不会害他，所以没多问，但没想到两人的联系似乎不少，雪俞甚至答应了裘然延后撤离的要求。

而神色变化最大的要数裘明，他的神情自刚才起就一直有点游离，直到听见雪俞的话，瞬间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震惊，他是了解到裘然在为联盟工作，但没想到裘然的工作开展到了这样的程度，能跟联盟首领直接对接。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无论如何，裘然的安全得到了保障，游羽和裘明的担忧是解决了，之后游羽的计划也能安心展开。

被雪俞这么一打岔，房间里的气氛缓和了很多，刚才因为视频泄露带来的压抑散去。

雪俞看了眼时间，“我要继续去开会了，我建议你们最好回去休息，”他目光扫过商佐和游羽，最后落在裘明身上，“特别是你裘先生，你需要回去继续今天的治疗了，治疗样本可不能浪费。这里有人看着，随时会把消息传给我，如果他醒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裘明想拒绝，但雪俞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摁了下极片，门外守着的医生就走了进来，劝慰着把不太配合的裘明送了出去。

游羽坐在床边，看见雪俞送完裘明又看向他俩，善解人意地说：“你们的事情要尽快安排，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提，”他目光专注地落在游羽身上，“我很期待见到你，到时候我们可以仔细讨论一下彗星的事情。”

游羽笑得端正又和煦，“我也期待见到您。”

这一天他们在实验室折腾了太久，到这个点天色渐晚，两人甚至都没有吃饭，游羽也真的有点疲倦了，雪俞的话说到这里，他也没做多想，便把实验室交给明青和明婧看着，跟商佐一起回了家。

明青和明婧本来准备来床边守着裘然，雪俞看他俩一眼，“你们去外面休息吧，今天你们也累了，我让人看着，随时联系你们。”

雪俞在联盟声誉极佳，出了名的平易近人，温柔可亲，此刻关心下属的行为没有人会多想，明青和明婧也没有客气，离开了休息室，去办公室里守着。

等到休息室里人都走空了，雪俞从椅子上起身，缓慢走到床边，打量床上的裘然。

这段时间裘然瘦了许多，五官的轮廓比之前更加清晰，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凌厉，此刻他皮肤里病态的苍白退去很多，泛着健康的红润，所以他安静躺着时，还是透出了几分恬静的温和。

雪俞似乎觉得有趣，安静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抬头确认了时间，说：“我时间不是很多，你还要睡多久，如果不是特别困的话，先起来聊聊。”

裘然：……

裘然：直系上司居然是联盟首领兼崇拜对象，太可怕了哈。我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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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新叶（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