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笙啊,贺兰笙。
这句无声的叹息一直在他心中反复回荡,沉甸甸的。
他见过他多么脆弱,父母早逝,寄人篱下,被当做交换的商品,像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草,一阵狂风暴雨就能将他摧毁。
让人只想将他紧紧护在怀里,隔绝世间一切风霜雪雨。
可当风暴真正降临的那一刻,他又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贺兰笙有承受这一切的能力,他于风雨中飘摇而立。
近一分,怕束缚了他的羽翼,让他失去自我磨砺的锐气,退一分,又怕他眼泪决堤。
两相权衡,这其中尺度太难把握。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闻人焉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他想抚平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想吻去那眼尾残留的泪珠,想将他揉进骨血之中,从此再也不忧心这所谓放手与握紧之间的尺度。
他强大到可以掌控庞大的商业帝国,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唯独在如何正确地守护贺兰笙这件事上,四面楚歌。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身下人的梦,微凉的唇瓣极其珍重地落在贺兰笙微微蹙起的眉心,指腹温柔地拂过那湿润的睫毛,擦去最后一点湿意。
“对不起……”
他没有答案。
至少此刻没有。
窗外夜深城,栖云山庄一片静谧,闻人焉默默握着贺兰笙的手,静静坐在床边,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戴在袖口上的钻石,静静驻留在空中,仿佛也见证这个强势的Alpha在爱的课题上,艰难却深刻的一课。
——
清晨,浅薄的光线通透过窗帘溜进卧室,贺兰笙是被自己喉咙的干涩感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泛黄的房顶,房顶白得不像样。
意识渐渐回笼。
已经回来了。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奔涌而至,机场狂奔、不管不顾扑进闻人焉怀里,在对方身上哭,被一路抱回家……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让他头皮发麻,脸颊瞬间火烧火燎起来。
明明也没有喝假酒,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啊!
悔恨的情绪像山一样压过来,他怎么能……每一个画面单拎出来,都足够叫他羞愤欲死了,但是现在全都发生了……
太丢脸,他失控了!
贺兰笙把脸重新埋进被子里,半晌,他突然想起闻人焉就住自己旁边,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没有任何声音。
闻人焉已经起床了。
这让贺兰笙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更大的尴尬汹涌上来,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等会总要下楼去,他到底怎么面对闻人焉啊!
贺兰笙磨磨蹭蹭地洗漱,动作比平时慢了好几倍,镜子中的少年,眼睛还有些肿,鼻尖透着点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样子。
他懊恼地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那点痕迹消退下去一下,可惜,收效甚微,对着镜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了勇气。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楼下有细微的声响传过来,他一步一步挪下楼,脚步轻得像猫,恨不得隐形。
餐厅里,闻人焉正坐在主位上看平板,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神色是一贯的淡漠,听到脚步声,闻人焉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贺兰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人越是亏心,架子摆得越足,他没有回避闻人焉的目光,大有一副随你瞧的样子。
“早。”闻人焉看着他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下好笑,举起旁边的果汁浅啜一口,掩饰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贺兰笙微肿的眼睛上多停留,仿佛贺兰笙平时就这样。
“早……”贺兰笙的声音有些干涩,说话的声音小得像是在哼哼,他拉开自己常坐的椅子,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在,阿姨适时端上温热的牛奶和早餐。
餐厅中只有餐具轻微碰撞的声响,贺兰笙食不知味,只觉得这安静更让他坐立难安了,他偷偷抬起眼,看向闻人焉。
闻人焉倒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动作优雅,餐具没有发出任何刺耳的声音,动作依旧沉稳自持。
贺兰笙心里那点“随你瞧”的虚张声势,在对上闻人焉这份过于自然的平静时瞬间泄了气,他察觉到闻人焉似乎要抬头,连忙低垂下脑袋。
假装对盘子里那颗无辜的煎蛋有浓厚的兴趣一般,用筷子戳了又戳,就是没有往嘴里松,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钟都显得格外漫长。
闻人焉放下餐具,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那动作从容不迫,他端起手边的果汁,目光依旧没有落在贺兰笙身上。
“快过年了,家里的年货……”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光滑的玻璃杯,“好像还没有准备齐全。”
贺兰笙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眼底带着一丝茫然和没有反应过来的错愕,他没想到闻人焉开口,说的第一句……好吧,第二句话会是这个。
闻人焉这才将视线挪到贺兰笙身上,目光平静迎上贺兰笙的视线,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微微挑了下眉梢,“今天没什么事,要不要一起去商场看看,顺便买点新的东西?”
“……”
贺兰笙微微抿唇,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闻人焉穿着满身高定西装,站在一堆红彤彤的对联面前的违和画面……他眨眨眼,差点没绷住。
然而,就在他视线飘忽,试图将脑海中的画面驱赶出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闻人焉今天没有穿那些剪裁得体、气势十足的西装。
眼前的Alpha,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款式简单的黑色高领羊毛衫,外面随意套着一件中长款的同色系羊绒开衫,柔软的面料中和了他过于冷硬的气质。
让闻人焉这种人,也显出了两分居家的感觉。
贺兰笙愣住了,他看着闻人焉平静等待的目光,深邃的眼眸里只有坦然的邀请,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一个轻轻的点头,“好。”
他低下头,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已经可怜兮兮的煎蛋了,三下五除二将它解决了,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站在餐厅角落里,宛若背景板的管家赵芸,眼观鼻鼻观心,嘴角那抹了然的笑意更深了,家里的年货,先生什么时候操过心?
早餐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车子驶向市中心最大的商场,年关将近,商场里人头攒动,处处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烤蛋糕的味道。
闻人焉和贺兰笙一踏入这片人海,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闻人焉微微蹙眉,显然不太适应这种过于热闹和拥挤的环境,他下意识地侧身,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一部分汹涌的人流。
贺兰笙跟在闻人焉身边,起初还有些拘谨,保持着半臂的距离,但是人流实在太过密集了,尤其是超市之中还在搞活动,很多人都聚在这里。
贺兰笙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侧面撞过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瞬间被裹挟进陌生的人流之中,四周全是陌生的面孔和嘈杂的声音。
闻人焉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离他渐行渐远,一种熟悉的、带点恐慌的孤立感瞬间攥住了贺兰笙,他心下一阵惊慌。
他下意识踮起脚,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但是却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打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穿过人群的缝隙,精准抓住贺兰笙微凉的手腕。
是闻人焉!
他不知何时已经拨开人流,强硬地挤了过来,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在看见贺兰笙的瞬间才安定下来。
他手臂用力,将还有些发懵的贺兰笙从人流中拽了回来,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侧的安全范围之中。
贺兰笙被拽得撞进闻人焉怀里,熟悉的冷杉气息瞬间驱散了刚才的慌乱,他惊魂未定,心跳得飞快,手腕还被闻人焉死死握着。
贺兰笙抬起头,看清楚抓住自己的人是闻人焉,刚才被冲散的恐慌尚未完全平息,他几乎没有思考,反手握住闻人焉刚刚松开他手腕的那只大手,他手指纤细,带着点微凉,紧紧攥着闻人焉宽厚的大掌。
闻人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顿,眼睑地垂下来,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贺兰笙安静的握着他的手,这过分的悬殊,让他下意识地回握,将对方的手攥在掌心。
贺兰笙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瞬间染上绯红,眼神有些慌张地躲闪了一瞬,但是旋即,又落回来,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呼吸和强装的镇定,“先生,人太多了,你借我牵一下。”
说完,他更紧地攥住了闻人焉的手指。
闻人焉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落在贺兰笙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的侧脸,他眼底深处因为刚才的意外而起的焦躁这才彻底散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指腹极其自然地在贺兰笙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好。”
贺兰笙任由自己的手被那只温柔有力的大手完全包裹,亦步亦趋地跟在闻人焉身边。
闻人焉高大的身影像是一道屏障,替他挡开汹涌的人群,掌心传来的温度,则驱散了所有的不安。
至于年货买什么……
几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且不提,闻人焉本来就不在乎它,就说,本来在乎它的贺兰笙,此刻心思也早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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