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牌：潮生漫

【第一节】

大荒之中，有妖，食生灵，乱天下，勇者以剑拒之。

越百年，黑龙降东海，破浪腾云，诛妖除恶，风雨数月，人间始定。

凡众生莫不敬其君威，慕其神力，以礼谒之。

然有拜谒者设障于东隅，囚之，不得复上。

奈何勇者迟暮，宝剑不复，障不得解。

自此，天下有神。

……

“跑哪去了？”

“这也没有别的路了，肯定是往树林里跑了！”

“快追！”

官兵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悄悄从河水里探出头来，确认周围没有人后，终于站直身子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一手抱着怀里的桃木剑，一手小心地拎起衣裙，准备迈上岸去。

一道声音忽地在身后响起：“你是谁？”

“！”

我刚要行动，手臂忽然被人紧紧拉住，怀里的剑都差点掉下去。

我回过头，身后的男子正微眯着眼，审视着我，在看到我的剑时，神情更加阴沉了。

他头顶长着角，身后的尾巴甩到了我的腿边，似乎也想禁锢住我的行动……

他轻声呢喃：“这把剑——”

“妖、妖怪啊！！！”

我大叫着拼命想要躲开，奈何他力气太大，任我胡乱踢打也丝毫没有效果。

这时，有人叫道：“我听到她的声音了！在那边！”

听到山路上又传来官兵的声音，我和眼前的“妖怪”都愣了一下。

我心想着保住桃木剑要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他的桎梏，用力把他按进了水里。

我颤着声道：“妖怪……大人，既然你还没来得及吃我，我就不牵连你了……”

“你在这里藏好，我得先走了！”

说着，我再次拎起裙子要跑，但一来一回，浸湿的衣裳变得更加沉重，离开河水的瞬间差点没能站稳。

身后似乎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下一秒，我被一股力量拉回了水里，背后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你……”

我刚要开口，“妖怪”没有理我，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朝这边追来的官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山崖边的藤蔓竟然自己动了起来，缠住了官兵的脚踝，把他们远远地丢回了山路上。

我小声道：“你……手下留情。虽然他们是很烦，但也罪不至死……”

“他们还没资格被我杀。”

他话音刚落，几个官兵果然很快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身边的“妖怪”却已经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我的身上：“你犯了什么事？”

“我才没有犯事！我只是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而已！是这些人黑白不分。”

我气愤地抱紧了怀里的剑，察觉到面前的人的目光，又立刻收拾起了情绪，陪笑道：“那个，刚才谢谢你帮了我，但是能不能商量一下，不要吃我？”

“敢把我往水里按，不是胆子很大吗？”说着，他指了指我怀里的桃木剑：“就是它打开的结界？”

结界？

我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去，过去曾听父亲说起，有一种结界可以封印妖物，只有除妖师染过血的桃木剑可以破解。

而自十几年前以来，这个结界封印的不再是妖物，而是——

我不由脱口而出：“难道你是……守护神黑龙？”

“真的是龙角，尾巴的鳞片好亮！”我越看越稀奇，连连惊叹：“哇，是绸缎的衣裳，这是你自己变出来的吗？”

“……”

男人微微皱眉，并不说话，似是有些无语。

我没想到自己竟会遇上守护神，一时好奇心大作，忘了他刚才凶巴巴的样子。

在我想要再研究一下他头发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牢牢按在了岸边。

“摸够了？”

我：“呃……”

他的眸子里晦暗不明：“你这是以下犯上。”

我抬眼对上他危险的目光，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的视线顺着我的脸向下移，最后停在了桃木剑上，道：“把结界再打开一次。”

我愣了愣：“嗯？”

他淡淡道：“再打开一次，我可以算你将功补过。”

【第二节】

我不知道擅自放守护神离开会有什么后果，但还是顺从内心，点头答应了。

黑龙这才松开了对我的桎梏，但向外走的路上还是一直紧盯着我，好像对我的承诺并不放心。

我小心翼翼道：“守护神大人，你是不是很不喜欢人类？”

他淡淡道：“我只是不信任。”

我轻声道：“嗯……人类有时候是很狡诈。”

“有的人今天帮了你一个忙，之后可能会要你翻倍地还这个人情呢。”

他步子一顿：“……你想说什么？”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谨慎地考虑了一下措辞：“既然我已经答应帮你打开结界，就不会食言。”

“但是，你也看到刚才的情况了，如果我就这么回去，这把剑肯定保不住。”

他挑了挑眉：“它对你很重要？”

我轻轻点头：“嗯。我家世代是除妖师，这把剑是我家的传家宝。”

“前阵子有个铸剑坊的东家盗走了它，我抢回来了，可看样子以后还是要东躲西藏。”

他疑惑道：“你来自除妖世家，怎么还会怕妖怪？”

我回忆了一下刚才夸张的反应，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因为你来到这里的十几年间，世界一直很和平，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妖的世界了。”

“突然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人，难免会吓一跳……”

闻言，黑龙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心里一动，笑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换吧！”

“我帮你打开结界，你帮我摆平那个东家，这对你来说一定不算难事。”

黑龙道：“这就是你要我还的‘人情’？”

我笑嘻嘻道：“对呀，我现在就把条件开好，以免以后‘抬价’，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交换。”

黑龙沉默了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但是重要的东西，以后你要自己保护好。”

“同样的事，我不会帮你第二次。”

我欣喜不已：“我会的，谢谢守护神大人！”

……

我带他走向进城的小路，思考着如何让他没有障碍地在城里行动。

我试探性地提道：“对了，等下我们要去城里，你可不可以把角和尾巴藏起来？”

黑龙点头：“可以。”

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他垂眸眨了眨眼，龙角和尾巴就消失了。

我小心翼翼道：“嗯……我还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这次，他却直接拒绝：“你不需要知道。”

我蹙了蹙眉：“那到了城里，我要怎么称呼你呢？还叫守护神大人吗？”

黑龙道：“不可以。”

我看向他，小声提道：“那就黑龙大人？神仙大人？”

黑龙皱着眉瞪我，看来是都不喜欢。

我绞尽脑汁地想着更多的称呼，他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极大的妥协。

“我姓李。”

【第三节】

为了躲避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官兵，我们一路七拐八拐，终于沿着小路绕回了家。

然而，正当我打开大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呦，这不是那个小强盗吗？官府都抓不到的人，没想到被我给等到了。”

铸剑坊的东家，竟然带着一伙人在我家附近守株待兔！我急忙把桃木剑藏在身后，又向前一步挡在了黑龙面前。

我气冲冲道：“你偷了我的东西，还好意思找官府抓我？”

男人厚颜无耻道：“没有一个人看见我偷你的东西，倒是很多人目睹你从我店里抢了东西。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后的人都跟着应和，开始向我围拢过来。

我正紧张得不知所措，余光看见抱臂站在一旁的黑龙轻轻抬了一下手指。

那些围拢过来的人就像碰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一个撞一个地向后倒下，不论试多少次，都无法靠近过来。

一群人惊恐地看着我们，不停地后退：“这、这是妖术！你们是妖怪！”

东家十分不屑地挤开了他们，抽出自己的剑：“原来是找了个妖怪当帮手，但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

说完，他就飞身扑了过来，锋利的剑尖直抵面门。我下意识地紧闭上眼，破空的凉意却没有如期来临。

我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睁眼，只见东家的身形在空中停滞，剑尖也停在了离我不到三寸的地方。

下一秒，他也像他的手下一样被远远弹开，宝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铮鸣。

“这是什么妖怪……咳咳，居然这么厉害！”

我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黑龙，他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丝毫没有将方才的一幕放在眼里。

东家用剑撑着勉强站起身，朝我们走了过来，又在黑龙警告的目光中乖乖停在了半路。

“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们，就和你们说实话吧。我想要这把剑，是为了征服黑龙。”

“你应该听过那个传说吧？除过妖的桃木剑，只要沾了守护神的血，就能让他只臣服于我。”

“现在剑在你手里，只要你同意跟我合作，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分你一杯羹。”

我忿忿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做太自私了！”

“人类除妖那么多年，要点回报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周围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几分，我把剑攥得更紧，冷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小李，别听他废话，把他绑起来送到官府去！”

我强撑着气势喊了一句，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却偷偷勾住黑龙的手晃了晃，希望他不要介意这个大不敬的称呼。

黑龙睥了我一眼，神情不悦，但还是动了动手指，让东家动弹不得。

眼看着附近出现了更多围观的人，我拉着黑龙走上前去，想要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大家都看着呢，你要是还想让铸剑坊经营下去，就赶紧放弃那种不该有的念头。”

东家：“……”

我接着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黑龙凉凉看了我一眼：“他现在说不出话。”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憋到脸红的东家，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黑龙，忽然明白过来。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刻意提高了音量：“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就老老实实地去官府认罪。”

“只要这次你肯讲实话，我也不会过多计较，相信官府一定会给我们公正的交代。”

……

从官府作证回来，我锁好家门，在院子的角落生了火。

自从黑龙被困在这里后，坊间涌现了许多不知真假的传说，从传扬他的神力、逐渐变成了如何征服他。

很多前辈担心桃木剑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滥用，纷纷将剑毁掉了。

但它曾经是家族的荣耀，又是父亲的遗物，我一直格外珍惜，不舍得毁掉它。

直到现在，我才切实体会到它的存在如此令人不安。

木剑投入火焰，火苗像是接收到了我的担忧，迅速蹿升将它吞噬。

一直等到火焰熄灭，我浇灭了余烬，才回到了屋子里。

黑龙不在这里，朝向后院的窗子开着，我急忙跑到窗口，听见池塘那边传来些许响声。

我蹑手蹑脚地溜了过去，看见黑龙衣衫半敞，**着上身浸在池水中，似乎正在检视自己的力量。

池水围绕着他分流又聚拢，片刻后，才倏然落回池中，现出他颀长的身形，他随意地靠在池边，修长的手指轻轻伸展。

水面的落花漂回岸边，缀在树根下。

不远处，垂落的水幕随着他的指令化作一层薄雾，簌簌落回四周的枝桠。

我一时忘记了惊讶，只听得到胸膛中呼之欲出的心跳。

这就是……一直以来守护着我们的力量。

像是某种广阔的温柔，在不经意的瞬息蔓延向整个世界。

他身上有细小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迹，可他好像并不在意。

此时的他褪去了最初的警惕和怀疑，好像只是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地方，来放松一天的疲惫。

我望着这一幕，忽然想到，如果初遇时多看一看他的眼睛，我一定不会误会他的身份。

那么清澈沉静的目光，只会属于真正强大的人。

我正胡思乱想着，他突然开口：“别躲了，出来吧。”

我红着脸讪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确实准备走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竟有些不舍得。

他接着道：“但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我连忙抬头：“什么问题？”

他迟疑道：“刚才，你为什么拒绝了那个人？”

我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我轻声道：“偷别人东西的人不可信，他开出的条件我也没有兴趣。”

“更何况，那是我们家世代除恶用的剑，不能伤害带来安宁的守护神。”

说着，我忍不住瞄了一眼他的伤口，从怀里寻到一方手帕递了过去。

我疑惑道：“你怎么受伤了？”

他微微别开脸，神色有些不自然：“院子太小了，树又太多。”

我看了看散落在池边的细小枝条，不禁在心里偷笑。

这里自然无法和广阔的森林相比，他显然还没有适应如何控制力度。

“你的血好像很重要，等下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黑龙看着我，轻轻笑了一下，抓住了我的手腕：“桃木剑那个传说是假的。”

“啊？”

“想不想听真的？”

我望着他带笑的眼眸，几乎丢了自己的意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手上稍稍用力，将我又拉近了些，压低的声音擦着耳畔响起：“让我臣服的条件，从来不会来自于其他东西。”

“之前你问我的名字。你知道它真正的意义吗？”

【第四节】

——卧室——

黑龙：“不行。”

我忙道：“我真的没问题的！”

他坚持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小声道：“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是客人，又是尊贵的守护神大人，总不能让你睡地上吧？”

黑龙：“……”

考虑到守护神是在我家受的伤，我便热情邀请他留宿，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我积极主动地替他包扎了伤口、做了晚饭，原本很顺利的一晚，忽然在睡觉这件事上碰了壁。

我忘记了自己的小屋空间有限，床只有一张，我准备打个地铺，可他又不许。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思来想去，我只好把地上的被子也抱到了床上。

无视他惊诧的目光，我率先爬到床的最里侧，背对着他拍了拍身后的空位：“那我们一人一边好了，我睡觉很老实的！”

我偷听着身后的动静，许久的沉默后，终于传来另一床被子被掀起的声音。

夜幕深沉，然而躺了许久，我还是毫无睡意。

脑海里还在不停地回忆着，他在池塘边对我说的话——

“名字是一种咒。”

……

我回过神来，小声道：“守护神大人，你睡了吗？”

他顿了顿道：“……还没。”

我疑惑道：“我有一个问题，既然名字是一种咒，平时很多人叫我，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呢？”

他轻声道：“因为你们都是普通人。”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样吗？”

我的好奇心又躁动起来了，心思一动，轻笑道：“守护神大人，我叫悠然。”

“既然普通人叫我没有用，能不能请不普通的守护神大人念一下我的名字？”

我等了好半天，身后的人也毫无反应，好像并不想理会我的心血来潮。

我自讨没趣，只好拉紧了被角，又往床边靠了靠。

这时，他突然道了句：“李泽言。”

我一时愣住：“嗯？”

他淡淡道：“我的名字。记住了就赶紧睡觉。”

我惊诧不已：“你居然就这么告诉我了？这是可以告诉我的吗？”

他顿了顿道：“……你要是不敢接受，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忘记。”

我忙道：“等等等等！我接受！可是如果这是咒，我念了没关系吗？”

他轻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我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声：“李泽言……”

“嗯。”

李泽言不太情愿地轻应了一声，熄灭了烛火。

我等了一会儿，背后很安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还没从得知他名字的兴奋中缓过神来，即使在黑暗中，也不舍得闭上眼。

“李泽言？”

回答我的又是一片静默。

我揪着被子，某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已经不能靠上扬的嘴角来纾解，于是脑子一热，那三个字又一次脱口而出。

“李泽言。”

话音刚落，我感到身边的床铺骤然下陷，肩膀被人捉住，整个人都被扳了过去。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我就对上了李泽言近在咫尺的脸。

他没好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好像每次离他很近的时候，我都无法思考，只能任凭脑子里的想法溜到嘴边：“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想再念一念。”

李泽言似乎愣了一下，抓着我的手也松了些力气。

“那现在念够了？念够了就闭嘴睡觉。”

我小声道：“可我还想听你念我的名字。”

“你知道的，在人间凡事都要交换，你念一下我的名字，我就睡。”

李泽言大概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瞪着我欲言又止，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见我始终坚定地迎着他的目光，他终究还是一字一句地开了口：“悠然。”

“！”

我立刻捂住红彤彤的脸颊，从他手臂间逃走，缩回了床的另一则。

“我、我保证不再说话了！这就睡觉！”

李泽言：“……”

然而直到房间里恢复了安静，我鼓噪的心跳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这就是“咒”的力量吗？这个咒真的好厉害，不不，“不普通的”守护神大人才最厉害……

我悄悄叹气，看来这一夜是没法入睡了。

……

第二天，我在一阵喧闹声中醒来。

推开窗，看了看街上的情形，又数了数日子，才想起是乞巧节到了。

转过头看向床的另一侧，果然已经空了。

我迅速收拾好自己，打开家门，看见李泽言正靠在门边望着主街的方向。

我笑吟吟地向他挥手：“早啊，守……李泽言。”

李泽言看了我一眼，不大适应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诧异道：“外面怎么这么吵？”

我打量着他眼底的一丝好奇，笑着提议：“感兴趣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外面逛逛？”

……

乞巧节向来是夏天最热闹的节日。

主街上很快就支起了摊位，售卖着各种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我随意选了一个摊位，带着他过去看。

我眼睛一亮：“哇，是黑龙布偶！”

布偶披着颜色艳丽的披风，龙角和尾巴都被棉花撑的圆鼓鼓的，甚是可爱。

我拿起一只给李泽言看，他立刻嫌弃得皱起眉头：“浮夸，长成这样根本没办法行动。”

我小声道：“这样看起来比较可爱呀！”

他看向我，迟疑道：“……你喜欢？”

我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这位爱钻牛角尖的守护神大人，这时，摊主笑眯眯地凑了过来：“姑娘好眼光，这黑龙布偶是我带去庙里上过香的，买回去准能保佑二位平安无虞！”

“今天过节，二位买两只的话，价钱也好商量！这位公子，您意下如何？”

李泽言一脸漠然：“我不需要。”

我偷瞄了他一眼，笑着放下了布偶，抬起手臂晃了晃：“那我也不需要。”

我已经被命运眷顾了，布偶就留给其他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李泽言似乎放慢了步速，耐着性子陪我逛起街来。

先前，他在森林里独自度过的漫长岁月，一定很少有这么喧闹的时刻吧。

我暗自下定决心，要趁今天带他好好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长长的主街，数不清的铺子和摊位，我们一路走走停停，认真地感受这特殊的一天。

想象中高高在上的守护神，竟和我一起被怪味巧果刺激到睁不开眼，一同研究街头戏法的奥秘。

他还是偶尔会露出嫌弃、无奈的神色，但意外地，并不拒绝。

或许是因为沾染了烟火气，我几乎忘记了他原本的身份。

……

时间一点点流逝，眼前已经是主街的尽头。一条小河横穿而过，两岸有许多人在扎孔明灯。

李泽言疑惑道：“这是要做什么？”

我笑着解释：“这是许愿用的纸灯，点了火之后可以飞上天。”

“人们把愿望写在灯上，天上的神仙看到了，说不定就会帮忙实现。”

他挑了挑眉：“哪有这种好事？”

我忙道：“今天可是乞巧节，不可以说这种话的，万一被天上的七姐听到就不好了。”

他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你们一般都许什么愿望？”

我想了想道：“乞巧节的话，大家都会许愿天赐巧手，或是一段美好的姻缘。”

他又道：“那你呢？”

“我……”

我望着不远处几对恩爱的情侣，默默垂下了头。

奢求太多的话，我和那些想要囚禁守护神的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察觉到李泽言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强打起精神，决定换一个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看向他，神秘一笑：“对了，今天晚上都是要看星星的，我带你去一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

远处山脚下的凉亭，是我小时候无意中发现的避暑之地。如今，藤蔓已经生的十分茂密，亭前的水潭还是清明如镜。

傍晚的山风十分凉爽，吹散了一整天的暑气，李泽言靠在亭子里，神情放松地眺望着远方。

我轻笑道：“守护神大人对这里还满意吗？”

他微微点头：“嗯，还不错。”

我笑道：“这里不会有别人来，你可以放松一点。”

李泽言仿佛早已看透我期待的表情，神情微动，便现出了那对漂亮的龙角和尾巴。

我轻叹道：“第一次看到就想说了，其实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李泽言瞥了我一眼：“在你的想象中，我难道很难看？”

我小声道：“呃……我以为会更凶神恶煞一点……”

他勾了勾唇：“我也没有想到，打开结界的会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强盗’。”

我赌气地转过头，却一眼望见他嘴角的笑意，不服气的心情又瞬间烟消云散。

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荷包，递给李泽言：“以防万一，我决定送给你一个小礼物。”

李泽言接过去打开，从中拿出一枚缩小的桃木剑吊坠。

我忙道：“别看它很小，作用可是和原本的那把剑一样的呢。”

他疑惑道：“你不是把剑烧掉了吗？”

我解释道：“之前偷偷留了一块剑柄上的木头，我想父亲应该不会介意。”

“如果以后你又不小心遇到结界，就可以自己走出来了。”

“‘自己’？”他愣了愣，忙道：“你要去哪里？”

我轻叹道：“你一定不想留在人间了吧？我又不能和你去天上。”

“不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李泽言轻声道：“我要的自由，和身处何处并没有太大关系。”

我迟疑道：“那你昨天说准备走了……是要去别的城镇吗？”

李泽言看着那枚吊坠，沉吟片刻后方才开口：“森林是很大，但比不上一间小院子。”

“不论是人还是神，都不会百无禁忌，只是要看这种限制是不是自己主动接受的。”

“名字的咒就是一道‘锁’，只有知道它的人才能开启。”

“现在，我已经把锁和钥匙都交到你手里了。”

“所以，我必须把你留在身边。”

我愣愣地望着他认真的神色，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家这么小，你不是会受伤，就是会睡不好。”

我看向他，一脸认真：“我不能陪你去天上，但是，我可以和你去人间的任何地方。”

“因为你知道我的名字，所以——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他笑着朝我勾了勾手，我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

李泽言轻声道：“既然这样，这个东西就留在你身上吧。”

温热的指尖划过颈侧，他替我戴上了吊坠。

我伸手抚上那把小小的剑，心中漾起了一阵奇妙的热流。

我没有天生神力，也没有学会斩妖除恶，只有这把小小的桃木剑和保存着秘密的我本身，将一同成为他的钥匙。

我从一旁的抽屉里翻出一把梳子，交到他手里：“按人类的规矩，缔结这么重要的约定，你要帮我梳头发的。”

李泽言迟疑了一下，将信将疑地接过梳子：“我从来没给别人梳过头发。”

我笑眯眯道：“以后你要在人间生活了，要学的可多着呢。”

他蹙了蹙眉，似是有些苦恼：“怎么这么多规矩？”

我小声道：“人类就是这样的啊。”

为了降低难度，我主动拈起一缕头发：“只要梳这一缕就好了，要梳三次。”

他一时愣住：“为什么？”

我忍着笑意，努力为自己的小心思找着借口：“嗯……因为这样的话，约定就会维持得更久一些。”

身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但他还是照做了，动作很慢、很轻，一点也没有弄疼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天上人间的有情人，都在此刻相会。

我枕在他膝上偷看着水面的倒影，他分明就在笑着。

夜色渐深，远方忽然飘起了孔明灯。橙黄的灯火漂浮在夜空中，像是载着愿望的一颗颗星星。

我不由轻叹：“好美……”

李泽言收回目光，看向了我：“我记得你还没有说你的愿望。”

我抚上他握着梳子的手，与他一同将梳子梳到了底。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夜风微凉，将人间的愿望带到天上。

而世上还有一种愿望，化作耳畔的呓语，悠悠落进另一人的心底。

收到这份愿望的人，就是我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