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别墅大门时,雪已经下得有点大。绒毛般的雪花几乎连成一片地从天幕坠落下来,昏暗的视线里只剩下明明灭灭的雪色。
司机视线不佳,降了速、开了雾灯,一片安静中,这条小道上似乎只剩下这辆车还在行驶,犹如整个世界沉睡唯有他们还在游荡、或是整个世界都正常只有这辆车被抛弃在了没有边际的荒野之中,昏黄的车灯只能照亮不远的一片路,重复的颠簸中他们像是在驶向不祥的死亡。
然后他们终于穿过那片林子,看到了大门,近七米高的铁质城堡门、造型很古朴,过高,甚至顶端的尖刺隐没在雪雾之中,车辆从其中穿过的时候仿佛在驶入什么异世界的入口。
陈知雪正在噼里啪啦地回手机消息,她手下不止梁觉星一个艺人,其中某个新出道的小明星正跟她尖叫说自己去酒吧好像被人拍到了,陈知雪心说你活该、一边赶紧联系人准备公关方案,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脑,短短一瞬整个人都麻了。
她猛地顺着直觉扭头,透过窗户看向大门。
“怎么了?”
“没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感受,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那束目光……似乎是来自大门的上面,那片阴暗的雾霭之中。
这种被盯着的感觉有些熟悉,她想起之前梁觉星有一个变态粉丝,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弄到她的手机号,给她发消息,问她为什么对梁觉星不好,为什么梁觉星今天穿的衣服不够暖和、在飞机上为什么给梁觉星点含酒精的饮料、梁觉星的小腿上有一块淤青是不是受伤了,那个人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梁觉星和自己。
有一次凌晨,她陪完梁觉星先从彩排室出来,空荡的走廊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叮”,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那时就感觉到不对,喘了口气,缓缓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是一张图片,阴暗的走廊里,她一个人的侧影。脸的部分被人用红色画笔用力杂乱地画了无数道,就像充斥着怒气要用刀子把她的脸划烂!
是一秒钟前的她。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到旁边的楼梯上,阴影处站着一个人,看到她发现自己,他的嘴角慢慢扬起、形成一个近乎变异的大大的笑容。
她在那道充满恶意的眼神下毛骨悚然、僵直着身体几乎没有办法动弹。
那种感觉和现在很像,但陈知雪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那个变态粉丝已经死了,在梁觉星退圈的第三个月,自杀,死在一间挂满梁觉星照片的房间里,死前试图用刀子挖出自己的心脏,放到祭坛上一个画着六芒星的碗里。
血液喷散了一墙,表情兴奋癫狂。
无论如何、反正是死了。
陈知雪慢慢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这别墅占地很大,院子里面似乎原本建有喷泉和各色雕塑,但是未建完或是中期毁坏,现在只能零零散散、没有规划地散落在空地上。在雪中看不清具体的造型,车辆快速掠过一个个或远或近的影子。
自大门开始、又开了十多分钟才到房子,整体比一般别墅要大,看样子似乎一开始是照着古董城堡建的,一眼望去、造型格局要更复杂,而且看起来有些旧,伫立在这片冰冷的风声中,隐隐地有些压抑。
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车,司机停在最靠近门的一辆黑车边。
那辆车旁正站着一个男人,高大、身型挺拔、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昂贵的剪裁、很贴身型,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到一点压迫感。
梁觉星拉开车门,不自觉地向那边望了一眼,他敏锐得察觉到梁觉星的注视,几乎同一瞬间看向她,两人距离不远,梁觉星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面部,十分英俊,浓眉、深目,像精心雕刻好的石膏像,大概有北欧那边的血统,鼻子的弧度优越而漂亮,睫毛很长、甚至落了一点积雪、融化成浓墨一般的颜色,看人的目光很直接,但眼神不屑一顾。
看清梁觉星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仿若没有看到她。
还挺帅,梁觉星心想,然后下车的脚步忽然停了一下。
……不对。
有点眼熟。
再看一眼。
这一眼,梁觉星看清自己的命运。
陆困溪,前男友——之一。准确来说是上个任务中她谈过第一个男朋友,说起来她甚至想责怪他,长得这么像男主角,害她在人群中第一个挑中,但竟然不是?
结局她记不清了,但料想应该还行,陆困溪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那么凉薄的长相,大概感情动得也不深,梁觉星记得当初是他先告白,但姿态仿佛是在降下恩典。
陈知雪从车后拖着行李箱出来,看清她愣在原地的表情,心里涌上一阵不安:“你不会没看节目人员名单吧?”
梁觉星已经安慰好自己:“没事,分手好几年了,又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她示意性地向那边一抬下巴,陆困溪背对着她,连张正脸都没露,站在风雪里,背影比风雪还要冷。
陈知雪眼神在两人间走了个来回,心知可不是那么回事。半年前,凌晨两点多钟,陆困溪的经纪人忽然给她打来电话,语气很难听,质问她梁觉星到底跑哪里去了。陈知雪说不知道,他说你别放屁了,说完抹了把脸,声音里带着恳求,感觉像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说你知道吗,陆困溪现在在医院,他没有梁觉星可能真的活不下去,求你让梁觉星露个脸吧,哪怕说一句话也行。
陈知雪致以同情、歉意、亲切的慰问,但她确实帮不上一点忙。
后来的事情陈知雪不清楚,只知道过了两个月陆困溪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时候,还是那张拽得要死的脸,仿佛为情所困这个词一辈子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陈知雪想跟梁觉星解释陆困溪这个问题不是你想的那样,又想解释人员名单里还有别的问题,两个问题混杂在一起,像一团纠缠在一起随时可能被引燃谁先谁后已经没有意义的□□。
她沉默了两秒,决定关键时刻还是要相信自己的艺人有独立处理感情问题的能力。
哦……梁觉星当然有了,我的艺人可跟别人的艺人不一样呢,在这方面有充足的战斗经验啊,陈知雪一下子豁然开朗。
于是梁觉星走进大厅后,陈知雪第一时间闪人,问清工作人员梁觉星的房间后,带着小助理拎着行李箱就跑了。
梁觉星脚步略慢,就落在了最后,进屋的时候大厅里有两拨工作人员正在扎堆调设备,人群中有个人很显眼,穿了件红色的冲锋衣,脖子上挂了个耳机,懒散地独自一人靠着墙面打游戏。
听到声音,抽空往这边瞟了一眼,五官英俊,骨相很凌厉,眉宇之间有股张扬恣意的桀骜,头发有点凌乱、不知是专门抓的发型还是懒得打理,一张不好惹的臭脸,像那种典型的不良少年。
靠、好熟悉、完了、是谁,梁觉星脚步顿住三秒钟,宁华茶已经对着她发出冷笑。梁觉星一下子回忆起来。
宁华茶,前男友——之二,续在陆困溪之后的那个,素人时候一张在酒吧弹吉他的照片意外火了,被经纪公司紧急挖去出道,脸臭话少脾气爆、粉丝竟然也不少。
梁觉星看着他有点愣,心想人二十多岁了还能长个吗?怎么看起来比印象里更像条狼了,以前分明像狗啊。会在自己问他受伤痛不痛的时候睁着一双无辜大狗眼说:“姐姐,亲亲我吧,亲一下就不痛了。”
分手的时候答应得很爽快,仿佛只把恋爱当作玩玩而已,但用眼神去控诉,仿佛在说我早该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但记得分手不久后,两人有一次意外碰见,暴雨里,宁华茶几乎被雨淋透了,看着她,表情不知是难过还是什么,和那张帅气且野性的脸格格不入,像被一枪击中心肺的豹子,太痛了,又自知无路可走,有一种血腥的痛苦,他在雨中对她说了些什么,梁觉星没有听清,宁华茶就已经被匆匆赶来的经纪人捞走了。
梁觉星午夜梦回,怀疑宁华茶当时说的可能是“我恨你”,但又觉得不至于,年轻人谈个恋爱而已,上升不到这个高度吧?
何况现在看来,梁觉星回视宁华茶,他正盯紧自己,眼睛里有一层浮冰似的光。梁觉星判断,不像是余情未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忽然打破这场久别重逢的四目相对:“我说你到了这么久一直不上楼,原来是在这儿等梁觉星啊?”
宁华茶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梁觉星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秦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身影半被厚重窗帘遮盖住,怪不得他俩刚才一直没有发现。
仿古堡的设置,连窗台都足够宽,秦楝慵懒地倚坐在上面,身前托盘上放着几盘精致的小点心,左手端着威士忌酒杯、右手夹着一根烟,才下午四点多钟,他那样子仿佛已经把自己灌醉了。
一张标准的混血脸,线条分明、利落,眉眼漂亮,像以前的Saint Laurent男模,穿珍珠灰塔夫绸外套,搭配窄细条纹裤子,苍白、消瘦,漫不经心地走T台,贵气里混杂着颓靡性感。
看梁觉星在看自己,秦楝笑眯眯地冲她挥了挥手:“hello,小婶婶~”
……?
什么小婶婶?
哪来的小婶婶?
我跟秦楝还有关系?
梁觉星人都懵了,系统,你亡我之心不死。
她看着秦楝,微微歪了一下脑袋,面上岿然不动,脑子里开始疯狂翻记录。
像这种曾经来过的任务世界,系统默认任务者有完整记忆,资料只给补充休眠期间的大概内容。三年前梁觉星任务完成退出,系统直接安排了死亡结局,没想到同一世界又有任务,只能又把这个身份给捞了出来,数据操纵身体仿照梁觉星之前的举止习惯在期间补充运行。
内容介绍很简单,结婚、分居、离群索居,二十天前走离婚程序,而秦楝……是她那个准前夫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血缘关系单薄到近乎于无。
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有见过。
梁觉星还没有说话,宁华茶先开口,语气冷硬,听上去气急败坏:“梁觉星,你真的没有……”
话没说完,被梁觉星看了一眼,不自觉闭嘴,又仓皇解释道:“谁在等你,我在玩游戏。”
“哈,”秦楝又笑了一声,用玻璃杯轻轻敲了敲窗户吸引人的注意力,眼睛因为愉悦而显得亮晶晶的:“这房子建造的时候墙体里嵌了一层金属板,网络差的很。”他像在提建议,但语气不怀好意,“所以下次……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吧。”
宁华茶现在的表情看上去真的有点像条无措的落水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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