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er 11

细雨转为大雨,窗外淅淅沥沥的,潮湿一片。

越过那扇薄薄的格子纱窗,可窥见厨房里人影散乱,气氛莫名的紧张。

静音式油烟机正无声地运作着,燃气灶上一左一右放着炖锅和炒锅。水汽氤氲,即使开了纱窗通风,也难消里头的热火朝天。

流理台上散乱地摆着些瓷盘,分别装着面粉、牛腩、番茄、胡萝卜和卷心菜等物什,旁边几只巴掌大的瓷碗里,则盛着糖桂花、碎花生和黄油。

两人站在流理台前,一人揉面粉搓汤圆,一人切菜煸炒。各做各的,行动间互不打扰,而且也不多话,手上动作快得几乎飞出残影。

终于,两只锅里咕嘟作响。汤圆熟了,罗宋汤也出锅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前,神情严肃。项叶喝了口罗宋汤的汤,又品了品里面的小菜,沉吟一瞬,点头:“不错。”

谭黎濛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端详勺子里的汤圆片刻,而后送入口中,挑了下眉:“还行。”

Perfect。

冬至夜的晚餐,完美通过。

饭后,项叶收拾了厨房出来,正准备拐上楼梯,却见客厅那里,谭黎濛正背靠在沙发上抚摸着什么。

走过去一看,是那只灰色的垂耳兔。兔身小巧,拢在它身上的五指却修长,慢条斯理地抚弄揉捏,迎着灯光泛着玉一样的色泽。

项叶问:“还不睡吗?”

谭黎濛似是才留意到她过来,表情竟微滞:“嗯……”

也是这时项叶才发现,对方另一只手里握着手机,而屏幕中映着一张年长女性的脸,偏分的短卷发,染成了悍利的冷棕色,五官深邃,不难看出她的身份。

对方听见了她的声音,甚是稀奇地咦了一声,笑问:“怎么还有别的女孩在家里呀?”

谭黎濛道:“同学。”

项叶本想闪避的,闻言只好走得更近些,打了招呼:“阿姨好。”

“哎,你好你好。”谭黎濛将手机屏幕对着她,里头的女人笑眯眯的,“哦呦,小姑娘长得蛮水灵的,跟我们家Lemon玩的很好伐?”

项叶轻咳一声:“嗯。”

“那Lemon有进步了,以前从来不叫同学来家里玩的。”女人揶揄,“等我回去了,有空也来我们家玩一下哦,阿姨很欢迎的。”

谭黎濛收回手机:“再说吧。”

“那你们晚上吃了啥,不出去玩吗?”

“汤圆。”谭黎濛觑了眼项叶,见她很是局促的样子,眼里多了点笑意,“冷,不玩了。要不是你把景薇阿姨也带去香港了,我就回家让她给我包汤圆了。”

“我这次要待半个月,那景薇在家肯定很闷的。”谭云英笑斥,“每年都叫她包,累死了,你自己学自己包。”

……

她一个外人,再待着也尴尬。项叶指了指二楼的方向后,悄悄转身,轻手轻脚地往楼上挪去。

母女两人的闲聊越来越远,最后只能听见谭黎濛闷在嗓子里的几声低笑,头一次见她这么不加掩饰的愉悦样子。

她今天上午也给妈妈发去了几条消息,收到了一个大红包加天冷多加衣的叮嘱。这回子见谭家母女聊得正欢,又有点想家了。

项叶踱着步子,来到自己那间客卧。她上次来的时候就留了两套衣服在这,方便换洗。

开了灯,正要拉开衣柜的门,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子里的变化。

“……”方才升起的那点惆怅顿时荡然无存,项叶无语一阵,才来到床头柜前,拿起了那个不知何时被更换了照片的相框看了看。

羊绒马甲,深色单衣,设计斑斓的呢裤和皮长靴。女人靠着一杆复古的煤油路灯道具,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专注的模样还挺知性。

很明显,这是上次她们一起去摄影棚时对方拍的造型。

所以,这是什么鬼?

项叶回过味来,有些哭笑不得。

难道说要让她欣赏对方不同模样的美吗?这也太臭屁了吧?

不过,确实像是谭黎濛会做出来的事。

项叶撇嘴,不怎么感兴趣地将相框放了回去,拿了衣服后就去浴室了。

冬天,洗澡难免磨叽一点。浴室里热气蒸腾,熏得人毛孔都忍不住舒张开来。

等她出来的时候,双颊都红扑扑的。头发虽然盘了起来,但仍沾染了水汽,有些湿漉漉的。散落下来的时候,发尾微鬈。

一出浴室的门,便直直地撞上了谭黎濛。后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正要进屋,忽然又道:“我身上好酸。”

项叶:“所以呢?”

“按摩十分钟,一百块。”

“……”

送上门的钱,不赚白不赚。项叶就这样默默跟着谭黎濛进了她的卧室。

和她那间客卧格调相似的装潢,不过多了许多颜色饱和的家具。土陶花瓶,插着两三枝橘色的花卉,深褐色的灯具光亮柔和。

墙角摆着橡木书柜,不规则的金属摆件光泽冷锐,墙上还挂有许多风景油画。百叶窗外,能清晰看出外头有个露台,白色的绳编单椅映出一角。

雨仍在下,水珠滴溅在金属栏杆上,旋律低缓,很催眠。

谭黎濛脱了外衣,里头就剩一件单薄的雪纺衬衫,珍珠贝的扣子还解了两粒,胸衣的蕾丝轮廓若隐若现。

项叶眼睛直往天花板瞟,察觉到她俯趴在了枕头上,才低下头,端坐在床上给她按摩手臂。

她手法并不熟练,只会敲敲打打,揉一下按一下。捏完手臂,便是肩头,很卖力的样子。

掌下的肢体并没想象中的纤细,虽柔韧,但细摸之下能清晰地感受出肌肉线条的走向。

项叶心无旁骛,拿出今晚揉面团的气势,努力让自己的雇主舒服舒服。

余角瞥去,谭黎濛却微微蹙着眉,表情有点古怪,说不清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她不由得停了手:“会很痛吗?”

“……不,还好。”谭黎濛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看她一下,“继续。”

她松了口气,双手往下,捏着她的腰揉了揉,对方却忽地一僵。

项叶只好再次停手。

“继续。”谭黎濛将头侧过去,揪着被子的手收拢,骨节突起,指间小窝分明。

项叶:“好吧。”

她捏完上半身,又握拳捶打起对方的双腿。捶着捶着,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困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为分散困意,她找了句废话开头:“刚刚那个是你妈妈呀?”

谭黎濛:“嗯。”

“那你爸爸呢?”

“去世了。”谭黎濛语气不变,“在我三岁的时候生病走的。”

项叶没想到自己踩了个坑,不禁失语。

“我对牠没什么感情的。”谭黎濛不疾不徐地说,“家里甚至没几张牠的照片,我妈也不怎么提起牠。可能是忘了吧。”

项叶出神片刻,低声说:“其实我也是。”

“嗯?”

“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爸爸离婚了,听说牠去了北方,我从来没见过牠。”

谭黎濛转头看她:“哦,那你还有其他家人吗?”

“和你一样,我是独生女。”

谭黎濛却笑了声:“不,我还有个姐姐。”

项叶问:“也在申城吗?”

“在美国留学。”

“那你今天不联系她问候一下吗?”

谭黎濛却面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口吻微妙道:“不用。”

项叶觉得奇怪,但这是别人家事,她也不好多问,只能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好吧,我再给你按下肩吧。”

“嗯。”

……

按了近半个钟头,她昏昏欲睡,停了手。低头看去,谭黎濛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呼吸均匀,似乎是睡着了。

项叶偷偷摸摸将头探过去,看了看她的睡脸。秀丽的眉毛仍皱着,连睡着了都有点傲娇不爽的样子。

凑近了看,皮肤似乎更白,鼻梁也更高,很优越耐看的长相,难怪连校宣传的视频号都要找她露个面。

项叶静静看了半天,还是没等到谭黎濛醒来。

于是挨近对方的耳廓边,恶魔低语道:“谭黎濛,你还没洗澡。”

很有效果的,女人立刻睁开了眼睛,惺忪地半垂着眼皮,嗓音沙哑地喟叹了一声。

“我睡着了?”她捋了把头发,撑起身子。

项叶下床,伸了个懒腰:“你说呢?”

谭黎濛弯起一条长腿,靠在床头缓了缓,好半天,才看了眼时间,说:“三十五分钟。”

难为她睡迷糊了还记得这个。

她拿起手机,给她转了账。这回项叶没有拒绝,她按摩按得手指都快抽筋了,这可是她的辛苦费。

“谢谢。”项叶矜持地颔首。

谭黎濛哼笑:“我总感觉你刚刚把我当团面来揉。”

“哪有。”项叶一脸正经的,“我在很用心地分析你的穴道,精准按摩,由点及面,你看,你不是舒服得睡着了吗?”

谭黎濛一顿,也不知在回味什么,神态散漫的:“好了,你睡觉去吧,明天早上我要吃海鲜面。”

“哦。”还真是把她当人形菜谱来点呢。

刚要走到卧室门口,却又被谭黎濛叫住:“等一下。”

项叶转过头去和她对视,后者却只笑着,不说话。

她愣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叹道:“晚安。”

“晚安。”

今天真是操劳的一天呢。

*

不知不觉又快过去了一星期。空旷的阶梯教室此时坐满了人,白底黑字的幻灯片里来回放着枯燥的公式和数字。

不管是哪个专业的学生,一致公认所有高数老师的课件是最死板最无趣的,可能跟教学内容有关,也可能与讲授的老师有关。

讲台上,老师讲得激情四射,唾沫飞溅,底下的学生却坐立难安,一分钟看十来次手机。

项叶和陈以澜坐一块,受对方感染,她平时上课一般都不看手机。如果课程实在无聊,她就盯着老师发呆。

不知是不是数理的台阶实在难以攀爬,内容实在深奥,乃至于里头的每位专业人士,都要以自己的一头秀发为代价,才能敲开钻研公式的大门。

菲大论坛有帖子专门统计过,讲授数理课程的老师,男的无一例外都微秃、中秃和高秃了,就连女老师也同样秀发稀少,隐隐有了秃头的危机。

项叶一脸呆滞地盯着讲台上高数老师的头顶看,不免暗自感慨:真是人到中年溜冰场,周围一圈铁丝网。

不过她学的是金融,总感觉也在秃头的边缘徘徊了。

唉,这真是个悲伤的现象。

旁边陈以澜正拿着平板孜孜不倦地做着笔记。她回了神,总算将注意力集中在PPT的例题上。

这节高数课是她们这学期最后一节课,高数老师打算讲讲例题,让她们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上完课后,经过数道微积分和极限函数例题的摧残,难免心力交猝。

项叶没精打采地跟着陈以澜往外走去,却听她说:“抱歉,我等下要去院里开会,领些东西,你先回去吧。”

项叶讪讪地:“那我去图书馆等你。”

“好。”

望着陈以澜逐渐消失在人群里的身影,她叹了口气,目光哀怨。

前几日是圣诞,她自然乐颠颠地买了红苹果用礼品盒精心装好送给了陈以澜,对方也给了她回礼,还多送了她一张音乐贺卡。

项叶惊喜万分地打开,岂料开头第一句“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直接给了她当头一击。

虽然应该为对方的重视而感到高兴的,但她就是忍不住的失望,这也导致她这两天都有点打不起精神来,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随着人流慢吞吞地往教学楼外走去,却在一楼大厅角落见到两个眼熟的身影。

一人单肩背着包,站在一滩浑身散发着黑气的不明生物前,面色平静地看着。而那滩不明生物嘛,因为先前见过,所以项叶对她那诡异的出场方式也有了心理准备,没有被吓到。

项叶本想就这么走过去的,站在那的谭黎濛却突然悠悠转眸看向她,抬了下眉。

她假装没看见,眼神瞥到一边,谭黎濛则笑眯眯地举起手指,开始倒数。

“……”项叶在玻璃门那看着她的倒影,犹豫片刻,还是没骨气地过去了。

“人到中年溜冰场,周围一圈铁丝网。”——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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