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们是否会真的去法院起诉高沁,这点还尚不清楚。但至少那天过后,高沁再也没有被她那所谓的家人骚扰了。
临近新年,饭店生意虽依旧红火,但也该准备着放年假了。项叶回来后,店里就已经有服务生陆陆续续地请假回了老家。
腊月二十七晚上,项明樊关了店,打印出告示贴在门口,待正月初九再开张。
今年她们回乡下的项叶姥姥家过年,高沁没去处,自然与她们一起回去。临走前,她们还去附近的商超里买了许多年货准备带回去。
虽是农村,但经过数年的发展,再没以前那么闭塞了。村庄周围迁进来好几个厂,又是旅游示范区,农舍田地俨然,路也修了好几条。
项叶的姥姥家是一幢斜坡屋顶,黑瓦红墙的三层小楼。楼后面用篱笆拦了起来,老人家在里头种了点豆角青菜,还养了若干只鸡鸭。
她们到的时候,项叶她姥姥还坐在村里凉亭那和熟人聊天,看见项明樊的车后才喜笑颜开地站起来,招呼项叶下车给她看看。
除夕那天可热闹,隔壁村的姑婆一家也来吃年夜饭。村里好些小孩在放爆竹,点根仙女棒跑来跑去,时不时有个亲戚来家里串门。
项叶想往房间里躲,但还是被拉出来挨个喊了人,脸上礼貌的假笑都要笑僵了。
年夜饭一如既往,怎么丰盛怎么来,桌上全是硬菜。红烧鲫鱼、爆炒大虾和土豆炖鸡等,兼水果数种。
做饭的时候项叶被喊去帮忙了,直到吃饭时才得空,拿出手机给陈以澜分享了自家的年夜饭菜品。
很快,她也收到了陈以澜家餐桌的照片。
项叶不自觉微笑了下,想要退出软件的时候,手指不知怎么的下移,停在了某个人的头像上。
她以为对方会像前几日那样有事没事地找自己聊天,但很意外,今天却很沉寂。
难道,在忙着打游戏?
以往去她的小别墅里给她做饭时,谭黎濛闲着就会窝在沙发里打游戏,一条腿懒散地翘起,指使自己去给她切点水果,甚至要求自己拿小叉子叉着水果喂进她嘴里。
考虑到那不菲的薪资,项叶虽满头黑线,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如果是在打游戏的话,没消息也正常。
项叶努努嘴,将手机一关,揣进兜里继续专心扒饭。屋外响起烟花升空炸开后的滋滋声,姑婆一家道了别,收拾好碗筷后,姥姥回房休息去了,其余人则上三楼去了项明樊的房间。
项明樊的房间是最宽敞的,装着挂壁式液晶电视和卡拉OK的设备,里头家具也齐整。今夜项明樊和高沁都喝了点酒,余兴未消,连上麦克风开始唱歌。
项叶蜷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给她们捧场鼓掌。唱完歌,又到了老节目,看春晚。
她没什么兴趣地盯着电视屏看,盯着盯着,眼皮愈渐沉重。迷迷糊糊间,她听见高沁的声音响起:“给她盖条毯子吧,免得着凉了。”
哗。
身上一重,似乎有一张大棉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项明樊掐了下她的脸,轻笑:“就这样让她睡会吧。”
电视的声音被调低,她们也安静了下来。项叶其实睡得并不沉,很快被尿意憋醒,揉了揉眼睛,从厚重的棉被下面钻出来一看,液晶屏里还放着节目,出场的嘉宾都一身红,主打一个喜庆。
但她妈和高沁阿姨都不知道哪去了,房间里空空荡荡,桌上的炒货干果也少了一些。
项叶打着呵欠,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解了手,下楼看了看,却不见她们的人影。
项叶站在楼梯口,愣了愣,有心灵感应似的,又爬上三楼去。她的房间就在她妈房间隔壁,三楼的阳台也装在她那屋。
项叶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果然看见通往阳台的那扇门半掩着,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她放轻脚步,来到阳台门后头往外探了探脑袋。
天寒地冻的冬夜,冷风飒飒而过。她妈和高沁阿姨依偎在一块,二人身上披着件宽大的羊毛披肩,灰白混色的流苏款式,她妈去年买的,她认得。
不过仔细看,她妈脖子上还多了条浆果红的针织围巾。这条不知从哪里来的,但也不难猜,多半是高沁阿姨给她打的,当做新年礼物什么的。
高沁阿姨手巧,项叶小时候的针线帽、手套还有围巾,也都是她一手拿毛线打出来的。针脚细密精致,有些还缝了绣花,比外面店里卖的还好。
二人正靠着阳台栏杆,边喝着罐装饮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村里的烟花仍在放,似一簇簇在海面上迸裂的水泡,绚丽斑斓,叫人见了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阳台没开灯,光线晦瞑不定。烟花的光偶尔落在她们身上,暖洋洋的。角落里放着张塑料高凳,摆了个果盘,而盘里装着的炒货也被吃了不少。
项叶并未打扰她们,只悄悄拿起手机,给二人的背影拍了照。
取名,新年。
*
帮忙做了一天的年夜饭,人也累极了,便懒得守岁到凌晨。项明樊和高沁回房睡了,项叶洗过澡却精神了。
她俯趴在床上,双脚翘起慢悠悠地甩着,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和陈以澜聊天。
聊到近整点时,二人互贺了新春快乐,还各自发了红包。项叶捧着脸,忍不住傻笑,刚想着点有的没的,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吓得她差点没把手机抛出去。
不用说,这个点会毫无顾忌给她打电话的,只有某位大小姐了。
沉寂了一整日,这个时候莫名其妙打进来,总不至于就为了和她说一句“新年快乐”吧?
项叶用牙齿碾了碾唇,纠结片刻,在通话自动挂断的前一瞬,按下了接通键。
“喂?”她的声音很轻,但难掩欢快,毕竟刚和陈以澜聊过天。
谭黎濛沉默了少时,才懒洋洋地用鼻音哼了一声。
她那边很安静,安静的任何杂音都没有,以至于这声鼻音显得很清晰,项叶几乎能凭这声想象出她此刻的姿势。
对方哼了一下后,不吭声了。项叶扶额,主动问:“怎么了?”
谭黎濛幽幽说:“没怎么,无聊,找你聊聊天不行?”
项叶才想起来她妈和家里的阿姨都去美国了,现在她家就她一个。那怪不得无聊,应该也挺冷清的,说不定年夜饭都是一个人吃的。
“你,你晚饭吃了?”她问,“自己做的?”
“去餐厅吃的。”谭黎濛说。
“哦。”
谭黎濛反问:“你呢?”
“我在家吃的。”
“嗯。”
废话的不能再废话的一段对话,尬得项叶头皮发麻,但两人也没挂,各自沉闷地盯着手机的通话界面。
很微妙的,她能察觉到谭黎濛眼下心情似乎不大好。
想想也是,大过年的家里就她一人,换是谁心情都不会太美妙。
但令项叶费解的是,要找旁人排解寂寞的话,这位大小姐的通讯录应该有一大堆可选人员吧,为何偏偏选上自己?
……好吧,谁让自己是“女仆”呢。
项叶叹了口气,点进相册选中自己今天晚上拍的年夜饭照片,一股脑地发给了谭黎濛。
“有两道菜是我做的,猜猜看。”她说。
谭黎濛看过照片,很快说:“鱼和炖鸡。”
项叶垮了脸:“不是。”
“那,麻婆豆腐和虾。”
“也不是。”
“花甲和炒青菜。”
“……”这回轮到项叶不太高兴了。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对面的可是谭黎濛!吃过她数次手艺的人!
况且那两道菜也不难猜,一看就知道是年轻人做的。
她憋着气,不说话了,任由谭黎濛又猜了几道,甚至连桌上的水果都一并猜了进去。
听她没了声,谭黎濛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指尖轻扣屏幕,发出嗒嗒两声响。
“我知道了。”她故作了然地开口,“是可乐鸡翅和炸年糕吧?”
项叶:“……我合理怀疑你前面就是故意猜错的。”
谭黎濛笑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你报菜名了。”
还报菜名……
项叶无语,刚想说些什么,冷不丁响起一声巨大的烟花炸开的声音。很明显,是对面邻居家放的烟花。
窗帘没关严,橙红色的焰火璀璨,映在玻璃窗上,引得项叶下意识偏头打量。
谭黎濛问:“什么动静?烟花?”
“当然了。”
“拍个视频给我看看。”她说。
项叶准备下床去拍,通话却被挂断,下一秒,直直拨进来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
“……”就当是给城里的孩子看看新鲜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良心,接通,而后翻转镜头,对准了阳台外。
“看到了吗?”她问。
屏幕里,谭黎濛正低头看着摄像头。即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对方的五官弧度依旧流丽立体,深黑色的发微微散乱,有几缕跌下来,贴在唇畔。
“嗯。”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瞳孔里映出点光亮,缩小的烟花形状藏在里面。
项叶拢了拢外套,靠着栏杆,举着手机哈出了一口热气。
“今年比去年还热闹呢。”她感慨,“回村过年的人多了,烟花也多了。”
谭黎濛静静的,没出声。
“其实乡下挺好玩的,我昨天还和姥姥去地里摘菜了。”
“哎,对面这家的烟花放完了……呃,那边还有。”
“对了,班长说期末成绩有几门已经出来了,你看成绩了吗?”
“……”
项叶自顾自地找话题絮叨了一会儿,见谭黎濛始终不说话,不免哑火了。她微微垂着眼,也没有在看烟花的样子,倒像是在出神。
项叶皱了下鼻子,喊她:“谭黎濛。”
谭黎濛抬起眼皮,应了一声,说:“继续。”
“什么?”
“和我说话。”明明是命令的话语,她嗓音微哑,显然也是有点困乏了,故而语气听起来破天荒的柔软。
项叶莫名感觉自己在应付一只猫。一只高傲、神秘,总是冷蔑地看着旁人的挪威森林猫。
她与这只猫本来毫无瓜葛,生活环境也天差地别,而眼下这只猫却突然越过冰天雪地,走到她面前,将肚皮一翻,让她摸自己。
这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以至于她迷惑地愣了许久,才将这感觉消化入腹:“哦。”
“快到零点了。”谭黎濛说,“还有三分钟,随便说点什么。”
村里的烟花差不多放完了,项叶收了手机,回到卧室内。
刚刚那一阵絮叨已经把她想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项叶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刚才我和班长聊天,她说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等回学校了给我,你说,我给她准备什么比较好?”
其实陈以澜说的是,给认识的人,包括社团里玩的比较好的那几个学姐同级都准备了新年礼物。不过这长长的一串人员名单被她自动精简了。
谭黎濛:“……”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脑后,面无表情道:“‘好班长’奖杯。”
项叶认真地思索了下这个礼物的可行性。
“这个,应该要全班一起给她颁一个吧……如果定制的话,去网上肯定有,但是光有奖杯不行吧?”
“……”谭黎濛再次沉默片刻,忽然出声,“新年快乐。”
“嗯?”项叶看看时间,反应过来,“哦,新年快乐。”
二人盯着屏幕,一时无言。项叶已经将摄像头前置,只是她有点不自在,眼神直往右上角瞟。
“挂了吧。”她提议,“该睡觉了。”
按下挂断键前,她总算看向镜头,和女人乌深深的眼对视。
“晚安。”
谭黎濛扬起唇:“嗯,晚安。”
……
夜色浓沉,不远处大厦林立,幕墙上时不时亮起贺新春的广告动画。街道纵横,如河流交汇,从楼上往下望去,连车辆也显得渺小。
很安静的夜,她将手机埋在抱枕下,靠躺着窗边丹宁布色的铜件布艺沙发榻,双手垫在脑后,目光散漫地注视着飘窗外的影影点点。
下午的时候,她妈谭云英给她发来好几段视频。
点开一看,乔治亚风格的房子里贴满了生肖画和福字,彩灯高挂壁炉,橡木长桌上则摆着鲜花、美食还有红酒,不远处的小圆桌旁,众人正挽起袖子准备包饺子。
镜头里人很多,她妈和景薇阿姨就不用说了,毫不意外,她们是在谭黎濛她小姨谭云蔓家过的年。
小姨和姥姥在擀饺子皮,在角落里有点笨拙地捏着饺子皮的则是她小姨的同**人及合法妻子,维罗妮卡阿姨。
再往边上看,有个高挑的姑娘正忙着插花。这是她小姨和妻子领养的女儿薇拉,算是她的表姐。对方有卡比勒人的血统,赤褐色的卷发在人群里总是很惹眼。
而角落的角落,几乎只拍进半个身子的,则是她的亲姐姐谭乐珀。
如她所料,这人对聚餐的事毫无参与的兴趣,手上拿着平板,眉头紧皱,一看就知道在忙学术上的事。
谭黎濛对这张和自己分外相似的脸没多少窥探的欲.望,老实说,她和谭乐珀之间的感情不深,多半是对方的原因。
关了视频后,她来到家里的花园,对准自己和她的小宠物拍了张照,发给母亲,算是小小的挑衅。
意思就是,她这里也很热闹。
脚踝被什么东西轻轻蹭着。谭黎濛回神,是她拿来解闷的龙猫和刺猬。
她挑了下眉,抱过龙猫,拢在怀里把玩了片刻。
谭乐珀出国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孤单,但谭云英还是给她买了只猫陪着她。
对于这种非我族类的动物,谭黎濛倒是有点耐心去观察的,大抵是它们足够纯粹,也足够……呆呆的。
那只猫早在几年前就寿终就寝了,但谭黎濛养的宠物却越来越多。
楼下的入户花园本来是谭云英收藏盆景用的园林,后来也被改造成了宠物房。盆景少了,倒是多了许多供宠物攀爬的木架子。
她将怀里长毛银斑的龙猫举高,和自己平视。
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很呆,也很无辜,被她举着也不知道挣扎。拿了个磨牙饼干给它,它捧着,吃得也慢慢的。
谭黎濛点了下它的鼻子,想起方才看到的烟花,微微闭上眼,笑了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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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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