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看!六哥哥你好厉害啊!”陶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喜不胜收,两边各一条精致的辫子,上面簪着朵朵桃花,活脱脱一个花仙子。
傍晚时分,太阳落下一小半,就是节日开始的时候。
“司空桐还没回来?”陶桃已经挎上一只小包,那是蝴蝶的样式。
陶小六:“可能是直接在那里等我们吧。”
陶桃扭头看他,问:“六哥哥不打扮一下吗?”
陶小六指了指自己:“我也需要吗?”他笑:“还是不了,就是和平常一样逛逛街嘛。”
“才不是!”陶桃立刻反驳,反应过来后又红了脸:“春芒节,是、是一年的开头,很重要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算了,你怎样都很好。”最后陶桃有些小扭捏说。
“那,既然是很重要的节日,就让陶桃来帮我打扮吧。”陶小六妥协道。
陶桃有些受宠若惊:“唉?我吗?”
陶小六点头:“是啊,今天你说了算。”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立即兴奋了起来,“我会很快的!六哥哥你等等我!”
陶桃跑到陶小六的房间,打开衣柜,目光一下子就打到角落里那件月白色的衣衫,那是找到陶小六的时候他穿的衣服,陶桃后面把它补好了,脑子里一直是陶小六穿这件衣服时候的样子,她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知到什么叫陌上人如玉。
她的手在那件衣服周围徘徊,最终还是选了柜子里的另一套白色的。
——
清天门,仇淼在北宫离的继任仪式之后一直待在后山,唯一一次与山门内人交流,是玄历拿不准主意偶将北宫离送来的书信交给他,然后就派了柳闻光下山。
“你来的倒挺快。”
仇淼坐在冰冷的山石上,背对着来人说道。
穿着华贵的男子就在不远处站着,双手抱在胸前,墨青色的长袍上绣画着一条蟒。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上照着从天洞里泄进来的光,刀削斧刻的脸上勾起一弯危险诡谲的笑。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不来不行啊,毕竟你那宝贝徒弟可不省心,还有你兄弟玄历,他那徒弟可跟司空六簙有得一拼。”
“……总之你那边的人,别太招摇了。”仇淼缓缓说道。
他的手似乎在摆弄着些什么,华服男人背着手走近,弯腰似在好奇:“仇长老这是在做什么?”
他看见仇淼摆弄着几块小石头,翻来又覆去,抓起来又扔下去,然后不动了。
仇淼闷闷道:“卜卦。”
华服男子挑眉,咧开嘴一笑:“没想到您还会这个,那现在看来是有结果了,卦象如何啊?”
仇淼没有看他,顿了会儿只说出四个字:“内忧外患。”
华服男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拍仇淼的肩膀,又指了指那几块石头,笑道:“一派胡言!”
他大手一摆,宽大的袖子瞬间将那几块石头扫到地上,仰头大笑,全副容貌终于曝光在阳光之下——
鬓边一缕白发和其他头发利索干净一齐束起,黄金做成的发冠上镶嵌着一颗宝石,顶针将其固定在头上,十分威严;肃穆的脸上干干净净,只有额间与上挑的眼尾留下些许淡淡的岁月痕迹;抿起的嘴唇不算薄削,笑起来算得上是盛气凌人,最为特别的还是那双极浅的眸子,亮如星辰,孤傲的像藏着锐利的刀锋。
华服男人的手算不上粗糙,只是虎口与几根手指上生着剑茧,质感粗粝。现在这双骨节分明的手青筋凸起,用力抓着仇淼的肩,血红的唇像是刚吃了人,阴狠开口:
“我宇文护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不然,地府里的恶鬼早就该把我拖下去千刀万剐了……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从后山密道离开,仇淼仍然坐着巍然不动,盯着地上被宇文护甩落的石头一声不吭,眉目深远。
——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夕阳红透了天,不少店家的门口都挂着一盏或多盏灯,街道上少男少女都在这一天跑出家门,欢笑嘻戏着,哼唱歌谣。
陶桃和陶小六穿过桃林,终于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到了这里,陶桃的心情很好,也细声哼唱着:“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陶小六第一次参与白桃村的节日,也被这与往常大不相同的布景吸引去了注意,房屋与房屋之间挂起一根根绳子,绳子上是一个接一个的花灯,有些缀着流苏的,半高不大的孩子就跳起来想去抓。
陶桃时不时瞥陶小六一眼,身着白衣的公子面如冠玉,一抹淡淡的微笑总是挂在脸上,随着灯火明灭忽隐忽现。
只是最简单的装束,却也没能给这个高挑的男人减半分气宇轩昂。他仍然像个不染凡尘的儒雅仙人,在灯火人间中独行,就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陶桃的目光,陶小六扭过头看她:“怎么了吗?”
陶桃立刻红着脸目视前方,急促地摇摇头。
他们身旁跑过去一对牵着手的年轻男女,手上拿着将要去放在溪边的河灯,二人脸上带着青涩的笑,就像今天一样美好。
不远处似乎开始了什么活动,人群往那边涌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过去看看吧。”陶小六抓住陶桃的手臂:“别走散了。”
陶桃一愣,一路上都跟在他身后,盯着那只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其实知道,陶小六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他的身份来历不清晰也不简单,迟早要回到他自己的轨迹。但是少女的第一次心动是不分那么多世间常理的,喜欢就是喜欢了,难道对于自己的心思还要有所隐藏、有所忌惮吗?
就像他们说的一样,陶桃是个勇敢又聪明的姑娘。她早就不是什么事都需要安排的小孩子了。
“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咯!酒楼老板今年的活动,奖品都在这儿了啊!瞧瞧——”
酒楼的小二站在搭起来的高台上,身后陈列着三样奖品,头等奖,就是一盏看起来就耗时不菲的花灯,莲花座上是一对鸳鸯,色彩鲜明,惹得底下不少人发出赞叹。
陶桃眼前也一亮。
接下来酒楼小二就公布了规则:“又是一年一次春芒节,这是一年之中大伙最欢乐的日子之一,今年这游戏的规则啊,简单明了,还是猜文虎(灯谜)!不过这次可不止一个游戏,为了大家都能参与进来,并且加大拿奖的几率,新增一个!抢绣球——”
下面一片哄笑声。
“怎么的,老板今年要当红娘啊?能搓一对儿是一对儿!”
“对啊对啊!”
“哈哈哈哈哈哈!”
小二在上面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唉~美好祝愿嘛!”
“先来第一个游戏!文虎!要参加的朋友来前排啊,我们会准备纸笔,第一轮儿抽前十个,第二轮前五个,第三轮前三,第四轮决出两人,最后一轮一分高下!”
“奖品么大家想来也看到了,第一名便是我们老板今年下的大手笔,巷头张大娘家的花灯,平时可是有钱也买不着啊,老板去年就定了!”
“这第二,就是我们白桃酒楼十顿霸王餐!不要钱啊,带着家人都来吃!”
听这底下的的欢呼声,一时间不知道是头等奖诱人,还是这二等奖更得人心了。
小二等台下的呼声渐小,才继续公布:“三等奖,是一只较小一些的鱼灯,也是张大娘家的,精致程度也值得期待啊!”
“好!那么接下来……”
陶桃眼中只剩下那只大花灯,多少人盼着这个寓意美好的灯笼能为自己与心上人添一份彩头啊。
“想要吗?”陶小六在边上问。
陶桃猛地点点头,甚至有些期待地望着他。如果,如果拿到了这盏花灯,再跟六哥哥表白心意……她双手捂在胸口,那里是逐渐加快的心跳。
陶小六带着她挤到前排去,边上不少都是一男一女,女孩子指着鸳鸯花灯在喜欢的人耳畔小声说着话,二人都嘻嘻哈哈的,还有被自家大人拎来猜谜的,就为了检验看看学堂上的课有没有白上,看着孩子苦了吧唧的脸,周边人都哭笑不得。
小二给前排每个人分发着纸笔,到陶小六这边,看着稍许面生的人,小二就乐呵呵招呼上一句:“这位公子也给心上人来抢花灯啊?”
陶桃在他身边面红耳赤,只不过陶小六对着台上的小二轻微摆手,笑着说:“给我妹妹来抢花灯,她很喜欢。”
小二:“哎哟!有像您这样宠着他的哥哥,以后找夫家眼光得高!”
陶小六收下纸笔,眼中流露出真心的笑:“那是得找比我更好的。”
陶桃在一旁听完二人的对话,不知道该是作何表情,她愣愣地看着陶小六的侧脸,感觉手底下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稳。
她明明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陶小六身上的疏离感却还是隐隐约约的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陶小六听着小二说出的灯谜,思考片刻便举手落笔,抬手递了上去。
第一个灯谜还算简单,没有废太多时间,前十位很快就选了出来,下一个谜底出来之前,陶小六注意到了陶桃的神情有些失落,便把她拉到身前来,与挤挤攘攘的人群隔开,说:
“过来看看有没有会的?”
陶桃身边突然空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两条结实的手臂圈撑在自己身侧,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愣是给自己开扩出来一个可以活动的空间。
这么细心、且温柔不自知的人只是把自己当妹妹……陶桃忍住了想哭的冲动,心中还是软得一塌糊涂,陶小六怎么能这么好啊。
“别愣着了,看看,会不会。”陶小六的声音在头顶上方洋洋盈耳,陶桃听话看向灯谜,“入门无犬吠,打一字”。
“会的。”她轻声细语答道,小时候和同龄的孩子经常玩。
陶桃缓缓在纸上写下一个“问”字。
“好聪明。”陶小六真的像是在带孩子那样鼓励道。
陶桃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这个谜底不难,主要是十个人在这里拼交上去的速度,陶桃不紧不慢,因为陶小六每次都能把答案快快地交上去,举得又高又快。
只剩下了五人,新一轮的灯谜念出来:“东风融雪水鸣沙,烂漫芳菲满天涯,艳丽茂美枝强劲,对此行人不忆家——打一花儿!”
小二只念了一遍,有人甚至还没背下来谜题,陶桃也一头雾水:“好长的谜底。”
陶小六呢喃着几个字词:“融雪,芳菲……”
陶桃的肩膀被轻轻戳了一下,陶小六弯腰小声提示:“陶桃的桃,桃花。”
登时,陶桃盯着近在咫尺的脸,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安静了,只有陶小六的声音,她突然也想开了:如此之人,可能本就不会有交际的,但是他还是愿意在此处停留片刻,已经是万分幸运。
有些人见一面就够了,她想,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更何况……她没有忘记那一天,借着酒劲道出心意的另一个人。
“维鹊有巢……”出自《诗经》鹊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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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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