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和小橘站在一旁见到此景,立刻上前来将这些菜全数装进了食盒里,拿去了花厅中摆好。
我换了身衣裳才往花厅去,就见贺知行拿着根鸡腿啃得正欢,见到我来,招呼我坐下,我才不跟他客气,也就直接坐了。
我自是没什么胃口,便只喝了些猪蹄银耳汤,猪蹄软烂,银耳爽口,炖的时候里面加了大块的冰糖,熬得又浓又稠,没有腥味,又不会过甜,最是滋补养颜。
待贺知行吃饱喝足,我已经明显的看得出他吃撑了些。
看着满桌见底的空盘,不知怎的,我竟觉得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我支着头偏着去仔细观察他,便突然发觉他好像对我的容忍度奇怪的高,不仅在我偷听之后没有处罚我,还扬言要让我“承宠”,下午在贺夫人那儿像是特地的赶去为我解围,现在又毫不客气的吃尽了我做的菜肴。
怎么想,我虽名义上是他的妾室,但事实上却只是个刚认识两天的陌生人。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就连我那样态度对他,他也不生气?
“你别用那种眼神瞧我,直说吧,你做这大桌子菜来笼络我,到底想要什么?”贺知行被我看得头皮发麻,耸肩说着。
他竟以为我做这些是有所求?我愣了愣,想到白天贺夫人说的话,收敛了目光道:“公子当真大方,我说什么要求你都应?”
贺知行无所谓的摸摸肚子,说:“吃人嘴短,你突然下厨不也是为了这个。”
我瞥了他一眼,心道还真的不是,不过他既然说了,那我也不必客气,我正好真有一件事想要做,便道:“我想见见我弟弟。”
我本来没有姜卫河的记忆,便也不知道姜卫河的身世,若不是今天听贺夫人提起我还有个弟弟,我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孤儿。
不过既然知道了,便也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在知晓了姜卫河卖身就为了供弟弟读书之后,我竟有些佩服起她来。
诚然我不是真正的姜卫河,可如今我有了靠山,再过两天就要离开淮安去往盛京,这位弟弟我更不能丢下他不管。
许是吃饱喝足了,我的手艺又不错,贺知行竟然看了我一眼,对我笑道:“如你所愿。”
第二日下午十分,贺安侍卫就带着姜子提等在了花厅里,我去时只见一个高挑的少年背对着我站在厅内,似在打量厅中的摆设,只不过他做得随意又自然,虽然身上穿着的衣衫看着落魄,却并未给人格格不入之感。
“阿姐!”
我还站在门外愣神,就见少年已经向我望了过来,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前,冲我喊着。
我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少年约莫十三四岁,面容清朗,五官清俊,头发扎得一丝不苟,尽管身上穿的袍子打着几块补丁,看着却很干净。
他向我走来,脸上满是急切和喜悦,一刹那好似同我记忆中的少年重合。
“阿姐,”还没等我回神,他就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好想你。”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阿提?”
姜子提欢快的应了,这才郑重的打量了我一圈,,眼眶就热了。
“去岁一别,阿姐再了无音信,我常常担忧阿姐,生怕阿姐在贺府中过得不好,如今相见,阿姐果然瘦了不少,可是受苦了?”
少年身材高挑,比我矮不了多少,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经开始变声,嗓音听着沙哑又低沉,但仍然掩盖不了他语气中的关切。
我看着他,明明没有关于他的记忆,却无端的想哭。
宫中叱咤风云那些年,我早已经练成了冷厉的性子,即使情绪再波动也不会流于表面,可不知是因为换了个身子,还是因为眼前的人总让我想起记忆深处的少年,我看着他,不禁鼻子一酸。
“没有,贺府家大业大,我过得很好,你呢?”
听我这样说,姜子提就笑了,这才露出一丝少年的羞赫,放开了拉着我的手,挠挠头说:“阿姐给的那笔银钱,我只用了一点交给先生当束脩,剩下来的全数存了起来,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帮得上阿姐,平时苦些,但先生同窗们都很照顾我,阿姐放心。”
“存起来做什么,那本就是给你的。”
兴许是从前也常常被人黏着叫姐姐,因此我很自然的就进入了姜卫河的角色,听他一说,就有些皱眉。
“可那是阿姐的聘银……”姜子提声音弱了下来。
我便有些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责怪道:“贺府又不会少我的吃穿,你担忧我做什么,银钱给你,就是让你好好读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吃好点。”
说这话的时候我别开眼睛不去看他,毕竟从我在梨花树下醒过来的情况看,我其实在贺府过得不好,但看着姜子提,我便想多疼爱他些。
再说如今,我确实过得还不错。
从前不懂为何世人总爱报喜不报忧,现在想想,因为在乎,便不愿身边最亲的人担忧,有些苦,宁愿自己抗着。
“阿姐~”少年似是在撒娇,将我拉进了花厅里面坐下,这才问,“贺家人来找我的时候,我还以为阿姐出了什么意外,忙赶来了,现在见阿姐无恙,是阿姐找我有事?”
这孩子聪慧,他眼中的关心做不了假,知道这一趟我找他必定有事。
我顺从的坐了下来,拍拍他按着我肩膀的手,也叫他坐了,这才说:“公子明日便要进京,我……也要跟着去,就有些放心不下你,公子说,若你愿意,或是跟我们入京,或是想要留在淮安,都随你。”
看他面上一怔,我补充道:“随我们进京,京中书院众多,虽不可能给你最好的,但总比你如今的要好,若是想要留下,以公子的身份,安排你进贺家族学亦可。”
说完,我望着他,不知他做什么选择。
谁料姜子提只皱了下眉便问:“阿姐进京,还回来吗?”
他这话叫我意外,毕竟我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选择都是极好的选择,他从小出身在淮安,突然要他离开这里,恐怕许多人都会犹疑的。
我摇了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这话是真,因为这回贺知行去盛京是去做官的,以淮安贺家的名头,加上他本人也是早过了乡试,如今已经是举人了,只需等到来年春天参加完会试和殿试,便可在朝堂上立足。
虽说寻常读书人,十年科举都不一定能中,但实际上与寒门子弟相比,淮安贺家这种高门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入仕实则简单得多。
加上还有贺家人的举荐,若我记得没错,尽管过去了三年,如今的太子太保贺大人,还是贺知行的亲爷爷。
这样的家世,我对贺知行能入仕简直毫不怀疑。
贺大人如今年迈,贺老爷没有入仕的心思,贺家嫡脉一支只剩下贺知行这一个,便是倘若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提拔他的。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百年世家,根基庞大,盘根错节,每个都是绵延百年以上的大家族,无论是在哪里,他们的话语权都很重要。
就好比当初谢太师代政一事,谢太师谢铮的出身便是汝南谢家,他代政五年,任太师之位,朝中无人不服,直接导致他想取而代之的时候,才会在当时轻而易举的压制住年幼的我和陛下。
更譬如尽管谢太师代政差点谋反,谢铮虽死,但如今的丞相谢余安,却仍然是他的儿子。
汝南谢家,淮安贺家,便是如今所有世家之中,最负盛名的两个。
这两日跟贺知行接触下来,我才发现,他虽然妾多,外头传说得如何如何,但其实就连府内有些下人都不知道,他好像有些……诡异的不近女色。
否则他要是真在乎,姜卫河又怎么会在入府将近一年还落魄成这样。
之所以说他诡异,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为什么又会突然对我这么好?
难不成是因我这张脸?
可细想又不对,昨晚仔细瞧了镜子才发现,我现在顶着的姜卫河的这张脸,同漂亮可沾不上什么边,跟我还是赵风和时那张脸相比,这张脸只能说是清秀,要非要说有什么优点,那便是骨相好,耐看。
哦,还有一点,昨天我仔细左看右看,恍然发现现在这张脸,同我还是赵风和时的幼年时期有两分相似,但也仅仅只有两分,不细看,或者说不认识赵风和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相似也是一晃眼,何况是少年时期的赵风和,就连我这个本尊都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阿姐,阿姐?”
姜子提的声音将我从思绪中惊醒,我扶额一笑,心道自己怎么这两日总爱发愣。
“怎么了?”
姜子提这才收回自己在我面前摆弄的手,正色道:“阿姐,我想好了。爹娘去逝三年了,这三年阿姐没日没夜的缝补浆洗将我养大,为了让我读书,还应了贺府的亲事,做了妾,我人微言轻,帮不了阿姐。”
少年皱着眉,眼神中尽是认真:“这一次,阿姐跟着贺六公子进京,许是不会回来了,这世上我只有阿姐一个亲人,阿姐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阿姐,你不要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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