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匆匆的步伐带起落叶沙沙的声音。
在与康熙见面前的短短两分钟里,卫霜回脑中电光石火。
万事忌心浮气躁,她迅速计议:要失宠,要让康熙不爱自己,但要注意,不能让康熙憎恶,否则别说穿回去,保不准一秒变“辛者库贱妇”,小命堪忧。所以失宠的任务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她不能过火。
“皇上您慢点,您等等老奴!”门外传来梁九功焦急的声音。
空中飘来一缕龙涎香气息,男子大步流星跨入屋中,掀开珠帘,他穿了一身宝蓝倭缎团福袍子,宽肩窄腰,面容清湛,后面跟了一个太监和两个太医,屋中一时间变得很挤。
不用猜就知道这是康熙。
康熙催促:“快去!”
这就是攻略对象,卫霜回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错,兄嘚长得宛如立绘,那脸那身材简直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大画手的精雕细琢。
帅好啊,自古帅哥多花心,招蜂引蝶竞争激烈,再凭屋子里这几个美女的水平,那就是千帆竞发不进则退,啥也不干就能失宠了呗。
卫霜回心花怒放,不出三天就能回实验室了!完成任务后还能体验一次膜宇宙旅行,或许为课题带来重要进展,太期待了!
惠嫔对康熙道:“皇上您瞧,良贵人笑吟吟的,她啊见了您心情就好,您有空多来看看她。”
卫霜回的笑霎时僵在脸上,她强忍内心喜悦,唇峰里挤出一声“嗤”,把欢笑转化为冷笑。
这一下挺突然的,大家都重新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康熙也看着她。
两名太医的脑袋在卫霜回面前此起彼伏,他们望闻问切,轮番搭脉,而后一起拧眉不语。
康熙问:“良贵人如何?”
窦太医飞快滚到康熙面前,哆嗦着说:“臣...臣诊断的结果和...徐院正一致,良贵人...不慎...滑胎,需...需调理静养。”
窦太医原本说话不口吃,还算流畅,只是这两天给皇上切请安脉时,发现皇上浑身透着杀伐气,甚至感觉皇上的下颌角都变得刀削斧凿般凌厉,当时他脑中腾地闪过一个词——邪魅狂狷,这印象就再也抹不掉。
康熙并未注意脚边战战兢兢的太医,坐到卫霜回床边,“很疼?”
卫霜回此生最亲近的男人是实验室的秃头导师,此时她庆幸任务是失宠,适合母单操作,假如是争宠,真是难死高材生。
现在康熙在担心自己?卫霜回偷瞄他,没错,他语调虽冷淡,但眼里是疼惜。
不行,怎么能让他担心呢?康熙,你得放心。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郑重道:“不疼,有点小爽。”
众人瞪大眼睛。
康熙沉默半晌,问:“朕没听错吧?”
他耳背吗?卫霜回凑近康熙的耳畔,大声喊:“不疼!!!挺好的!皇上!!!”
说完,她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错愕地看着她。
好吧,喊得有点大声,不过康熙挺淡定的,侧面说明他的耳背真的很严重。
康熙望着被褥上的血,艰难得出结论:“良贵人不必逞强。”
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她说话?
卫霜回正要更大分贝地强调,屋子里有人噗嗤一笑,是惠嫔,她欲语还休、神秘兮兮地道:“皇上,您没懂良贵人的意思。”
卫霜回自己也没懂。
惠嫔捂嘴低笑,“妹妹的意思是说,她身体固然疼痛,但见到皇上对她关怀有加,便不疼了,非但不疼,还感到小爽。”
卫霜回觉得惠嫔语文阅读理解满分,离谱的是,康熙还听进去了,”惠嫔的话叫朕豁然开朗。“
不是,他开朗个啥?他再开朗她要自闭了。
卫霜回认为有必要澄清,要不然误会大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惠嫔笑道:“皇上您瞧,这人还害羞呢。”
一屋子人吃吃笑起卫霜回,卫霜回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坐在床上无语凝噎。
算了,管他们怎么想的,把康熙赶走不就逐渐失宠了吗?
“皇上……”
这语气不行,太柔弱,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像siri般不带一丝感情。
“皇上,兄弟如丑猪,女人如衣服,国事最重要!您快回去批奏章吧!”
康熙给她掖被子的手停在半空。
“啊啊啊呜呜主儿失智了!苍天!你为什么要对一个好人如此残忍?这简直是一种酷刑!一种虐待!一种悲剧!你有本事冲我来!冲我来!”习习扒拉着桌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惠嫔啊呀一声:“良贵人伤心过度,开始胡言乱语了!”
佟贵妃“咚”地撞墙,“都怪臣妾!非要良贵人来承乾宫赏花,花就有那么好看吗?当然,花有时确实是好看的,不过也要分品种,路边野花没什么看头,珍奇品种的花则值得一看,此外还要分时节和场合......啊,臣妾刚说什么来着?”佟贵妃回过神,“孰轻孰重臣妾竟是糊涂不分!臣妾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臣妾!”
德嫔扶佟贵妃:“发生这件事大家都不想的,贵妃要往前看,相信风雨后见彩虹,明天依旧是晴天,不要这么沮丧嘛!”
惠嫔顾不上佟贵妃的唠叨,见康熙面色冷峻,不知在琢磨什么,怕他心里芥蒂,就下跪求情:“皇上,良贵人突发癫痫,脑中有病,自是说话无状,皇上您别和脑子有病的人计较!”
德嫔也跟着跪下去,“是啊,不光脑子有病,良贵人心里也落下了病,皇上需以爱浇灌,用心呵护,方能治愈良贵人的心伤。”
卫霜回:讲相声呢,我谢谢你们,你们才有病。
康熙狐疑看她俩一眼,“惠嫔和德嫔说得对,良贵人,朕这几天多来陪你。”
卫霜回愣住,咋回事咋就想要陪她了?皇帝不按照她的想法走,后宫妃嫔也不按她想法走,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在想什么?
卫霜回严词拒绝:“不不,皇上您放心去忙,别来看望我,我就喜欢您处理国事的样子,认真的男人最帅!”
惠嫔咬牙绞帕子,帕子上的喜鹊眼睛都被绞出白底。
康熙若有所思:“你喜欢朕如此?也罢,朕把奏折搬过来。”
搬过来?那岂不是不光不走,还要陪伴良久?不可以的,卫霜回心念电转,立刻劝谏:“男人要独立,女人才会爱!请您收回成命,独自批奏折!”
众人沉默。
康熙目光探究。
康熙探究失败。
他语气沉重地吩咐:“你们都退下。”
屋内的妃嫔纷纷离开,荣嫔刚抬回来又被抬出去,只剩佟贵妃扶门不走。
“贵妃,你也下去,朕和良贵人单独说话。”
佟贵妃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
“皇上,臣妾有罪,臣妾邀请姐妹们赏花却致使良贵人发生如此意外,身为贵妃有失职责,身为姐姐有失照顾,身为发起人有失周全,臣妾让您失望了,请您责罚臣妾,否则臣妾看着良贵人的样子心里难安,心不安晚上便睡不好,睡不好则老得快,老的快则色衰爱驰。”
康熙忍了忍,迫自己多留耐心:“不必什么都往身上揽,与你无关。”
“有关的皇上!您罚臣妾吧!”
“贵妃自罚。”
佟贵妃想了想,“那臣妾禁足抄经赎罪祈福可好?”
康熙“嗯”了一声。
“禁足多久禁在何处抄几遍经书抄哪本呢皇上?”
“贵妃自定。”
佟贵妃斟酌片刻,“那臣妾禁足承乾宫为期半月在佛堂洗手焚香用簪花小楷抄经百遍为良贵人祈福,可好?”
“好,很好,你退下。”
“诶。”佟贵妃终于松开门,刚转过身去,又刷地转回来。
康熙摸了摸额头,“还有事?”
佟贵妃犹豫,“皇上,用哪种纸抄用哪种字体抄?抄多大的字呢首行是否要空出二字间隙纸的四周留多大边距呢?用什么纸抄是否带些花纹会美观但也有轻佻不庄重之嫌皇上你说呢?”
康熙紧紧摸索扳指,“抄经之事皆由贵妃定,行了你走吧!”
佟贵妃屈膝行礼,忽又想起什么。
康熙倒吸口气。
“皇上,良贵人身子痛心里苦,或有说话不中听和举止反常处,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她宽和包容些,俗话说得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要珍惜和良贵人前世修来的缘分,倘若不珍惜将来......”
康熙打断:“朕会的。”
佟贵妃点点头,放心离去。
不同于佟贵妃的放心,卫霜回此刻却内心咆哮:您都有这么体贴贤惠的贵妃了,为什么不能晾我!
对,夸佟贵妃,多夸夸佟贵妃,兴许康熙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佟贵妃身上,顾不上她了呢?
于是就在康熙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时候,她岔开话题,“贵妃娘娘人美心善,奴才听她说话感觉浑身都舒服了,皇上您觉得呢?”
“是。”康熙说不出多余的话。
“那皇上要对贵妃娘娘好一点,她值得您给予很多很多的爱,皇上您觉得呢?”
康熙露出好笑的神情,“你浑身浴血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我想向佟贵妃学习,要是能成为她那样贤淑温柔的人就好了!您说是吧?”
康熙沉默良久,不置可否,深黑眸子照着卫霜回的脸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似想通什么,“你在吃醋?”
啊?啊??
吃醋?什么鬼我踏马哪里在吃醋!!
“皇上,我是真觉得贵妃娘娘好!”
“她好,你也不错。”
“我一般般!皇上你听我说,我真的希望您多给贵妃一点爱!她刚才走的时候多么恋恋不舍啊!”卫霜回打着《感恩的心》的同款手势,声情并茂,企图说服康熙。
“口是心非,管好自己。”康熙起身到桌边斟茶,眼角瞥到卫霜回叹息无奈的剪影,眸色就深冷了。
卫霜回长叹息,合着越说你还越爱,给你点一首《不得不爱》,话题不管怎么往佟贵妃身上扯,到了康熙那儿又反弹回她自己身上,宛若在山头搬砖的西西弗斯。
累了。
她往下躺躺,呈一个大字型。
康熙即便在喝茶的当口,眼角也始终留意着卫霜回。
良贵人今日很怪,她也觉醒了?
今早醒来,他忽然有了自主意识,发现世界是个按既定路线发展的小说宇宙,每被阅读一次就会重复一遍剧情,他和良妃在小说里上演她逃他追他爱她冷落她狠狠做恨的俗套剧情,最后良妃自尽,而他不断寻找替身,他坐拥天下、后宫挤得快住不下,却是天下最孤独之人。
小说中的他和良妃都属实令人难以理解。
不过小说阅读量有八万三千九百二十五次,也就是说,他已如提线木偶般地重复了八万三千九百二十五次可笑剧情。
他被躲在被窝里的小女生怜爱,被外放语音拖地的主妇唾骂,读者聊起男主康熙就会掀起高楼骂战,最后,小说《紫禁琉璃殇》被举报,全网下架。
——这就是他觉醒的原因。
现在他看着被褥下洇出的血迹,自嘲的心情更强烈了。
绝不会再任凭荒诞的剧情操纵自己,他要自由而认真地活。
当然,他作为狗血虐文的男主,其实占了很多便宜,书里的女主良妃才是最惨的,作者仿佛和她有仇,虐她身又虐她心。
这辈子他是再也不想展开低俗的虐恋剧情,只希望良妃和他各自安好,过平凡平静的生活,倘若良妃不愿被扰,他就给她自由。
此刻需对个暗号,确认她是否觉醒。
康熙轻声问道:“流年花落,摇曳了谁的心房?”
流年花落,摇曳了谁的心房?这是小说里他把良妃打入冷宫后,良妃托人送他的帕上绣的字,暗喻他们在杏花天影秋千架下的初见,小说中,他看到绣帕上的字泪如泉涌,不顾一切去见她。
这是良妃未来复宠的转折点,是八阿哥出生的契机。良妃如果觉醒,一定能记得这句台词。
她会回他“急景霜回,苍白了谁的等待”,那是在冷宫做完恨后他留下的一幅御笔,她在自尽前流着泪烧掉这幅字,烧过八万三千九百二十五次了。
可是此刻的卫霜回听完后像活见鬼,“啥玩意儿好咯噔,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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