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路子愿将一把新鲜的野花插在塑料瓶里,端端正正摆在石桌正中,随身挎的兜子里装着不知从哪搞来的小吃零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方盐丧气地抬起脑袋,顿时满眼花花绿绿,原来是路子愿在他前面放了一盒冰淇淋。

路子愿挖出一大勺递到他嘴边,那张无比好看的脸笑得比亭外的阳光还灿烂:“张嘴,啊。”

方盐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凝视两秒,乖乖张嘴接受投喂。甜甜的奶味混合淡淡的茶香在舌尖慢慢融化,冰冰凉凉的滋味顷刻抚平内心所有的躁动和不安。

他吸吸鼻子:“再来一口。”

路子愿挖一大勺,笑眯眯塞自己嘴里。

方盐瞅瞅眼前这盒,没了。

~

“哟,女主角的演技可以呀,”听完录音的路子愿挑起大拇指,“尤其这台词功底,比精神病还像精神病呢。”

方盐汗颜,这不就是说他演过头了么。

路子愿见不得他垂头丧气,安慰他精神病的表象多种多样,连专业医生都不见得能肉眼辨别,更别说打从心眼里排斥厌恶精神病人的周岩了。

方盐哪是操心这个,更蔫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路子愿突然发问,“你姐夫把你送到这儿来,真是为了给你治病吗?”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医院为什么要详细记录病人发病前后的所有细节?因为医生对病人的情况掌握越详细,治愈的希望越大。咱们假设你登记的资料全部都是真实情况,你姐夫对你这个小舅子绝对恨之入骨,你不仅害死了他老婆还令他背负了杀妻的嫌疑,令他在商场上举步维艰。我要是他,巴不得你赶紧去死。”

无精打采的方盐被路子愿这番话带动了思路,他把自己换位成赵鹏一思考:不管二人曾经关系有多好,在方巧死亡那一刻,赵鹏对他就只有恨,巴不得他去死可能有些极端,但赵鹏也绝不会希望他能康复出院。

在此基础上,赵鹏为什么要对院方讲那么详细?赵鹏可以说他是受不了父母过世的打击而发病,这几年方家为了降低影响拒绝送他治疗导致了他病得越来越严重,如今不得不入院治疗,完全没必要提到方巧。

虽然法律规定精神疾病患者不用承担法律责任,但终究是死了个人,该走的流程一步都不能少,赵鹏偷偷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就是想把整件事压下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告知院方真相?赵鹏就那么相信院方和曾医生不会把方家的秘密透露出去?

“曾医生那份资料显示出两种可能,其一,赵鹏故意留了一条家丑外扬的渠道来证明他没有杀妻,方巧的死他瞒不住,他对外可以说方巧是意外过世,但小道消息肯定都往他杀妻这个方向传,这时候要是有人来精神病院探口风就会得到另一种说法,你这个精神病失手害死姐姐,他这个当姐夫的忍辱负重替你扛下所有骂名,只为保全妻子坚守的家业,如此一来他挨得骂越多越能彰显他这个人的了不起,短期内受的委屈会在未来收获极大的利益和口碑,前提是他不会在受委屈的这个阶段被商业对手彻底干掉。其二,就像我说得那样,他没想让你出院,留给医院的资料也只有寥寥数语,曾医生为了更好地给你治病,在周岩死皮赖脸要见你那次向他询问了你的情况,再把周岩所说与赵鹏给的资料结合起来,变成了我们知道的这个版本。”

方盐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至于你姐的死。”

路子愿的话说得有点多,脑子缺氧了,他按住自己的人中,两只眼睛向上翻白。

方盐:“……”

他正想起身给路子愿顺顺后背,路子愿的白眼突然翻了回来,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老谋深算,轻轻一挑的唇边弧度诉说着这个人是多么放荡不羁。

方盐:“……路大师?”

路大师拍拍胸脯,捡了面前盘里的花生扔进嘴里嚼着。

“那个笨蛋脑回路打了好多结,我怕他把你带沟里去。”

方盐不乐意地板起脸:“我觉得路子愿很聪明。”

路大师煞有介事点点头:“你会这么想说明你已经被他带沟里去了。”

方盐眯起眼睛,咯吱吱是他后槽牙摩擦的声音。

路大师浑不在意,慢悠悠扒着花生。

方盐拿个核桃放桌上,一巴掌拍下去,核桃碎成了渣渣。

路大师咧嘴:“你这病又严重不少,都有暴力倾向了。”

方盐丝毫不在意路大师的调侃,摩拳擦掌中时不时瞥向路大师的脑袋,寻找着适合下手的部位。

路大师慢条斯理掏出手机,点击播放,扬声器里传出歇斯底里的惊恐呐喊:“不是我,姐,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害你,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方盐一怔,表情一下子正经起来。那是见鬼视频里曾经那个自己唯一一句完整的话。

路大师把那摊核桃扒拉过来,捡着能吃的碎渣渣往嘴里送:“能想到用手机拍摄见鬼画面,说明当时的你有时候是清醒状态,他一定记得你姐死亡那天发生过什么,如果真是你害死了方巧,他就不会在受到惊吓时说出这样的话,而是会发自内心去忏悔,去祈求方巧的原谅。”

方盐抿紧了双唇,嘴巴只剩下两道浅白的线条。他也曾根据这句话分析过方巧的死因,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更像是方巧先被别人害死,自己慢一步赶到现场却被诬陷成害死姐姐的凶手,反正他是个精神病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只能盼着亲姐姐的鬼魂能相信自己并非真凶。

如果当天现场就只有他们姐弟和赵鹏,那方巧的死跟赵鹏就脱不开干系,也许是赵鹏失手误杀了方巧,不得已之下布局推给他这个精神病来背锅。如果不是赵鹏,那天会不会还有第四个人在场,这个人杀死了方巧,自己晚到一步,赵鹏又比他晚了一步,误会是他害死了方巧?

真相未明之前,所有可能似乎都解释得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方巧的死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会有人测试他是否失忆。他失忆了,这世上就没人知道方巧是怎么死的了,那么凶手这口大锅就得由他背一辈子。

反向推导可以得出一个真实的结论——方巧绝对不是方盐杀的。

方盐失忆前有人扮鬼吓唬他,失忆那晚险些丧命,失忆后又被人下药、测试是否失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在这个结论上合理展开,策划这一切的人有着清晰明确的目标——让他这个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永远开不了口。

终于捋顺个中逻辑关系的方盐瞬间振奋起来,只要方巧不是他杀的,他就没什么好怕的,真凶再怎么深埋的真相也都会被他一锹一镐挖出来晒晒太阳。

见方盐想明白了,路大师搓搓手上的核桃渣,眼睛又要往上翻。

方盐赶紧拦住他:“等会再走,我还有事找你。”

他指了指那部曾经属于他的最新款手机:“里面有我的通讯录吗?周岩说我跟他提过一个姓孙的发小。”

这时的阳光已然照亮整个凉亭,路大师被晒化了似的,懒洋洋瘫趴在石桌上,打着哈气说:“你就不想想要是手机里有你通讯录,我还用得着去曾医生那找周岩的联系方式么。”

方盐又是一怔,然后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我的手机到底怎么到你手里的?”

路大师又打个哈气,整个人快变成即将出锅的石锅烙饼了。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把手机还给你么?因为你的手机是我从湖里捞出来的,别问我为什么要去湖里捞手机,总之手机捞出来的时候已经严重损坏进水,屏幕还碎了一块,整个就是一报废品,手机内存损毁无法读取,只有那段保存在内存卡里的视频得以幸免。电话卡倒是还能用,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埋我院里的某个坟包下面了。”

方盐一脸见鬼的表情:“你埋它干嘛?”

路大师诡黠一笑:“你就不怕有人监测你那张卡发出的信号?”

方盐的脊背凉飕飕的:“你说实话,修手机的时候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防患于未然。你的手机掉进湖里坏掉了,那就让跟它有关的一切就此消失好了。再次出现难免留下后患,我不喜欢给自己制造麻烦。你以前的社交账号最好也别再上线,换了手机还登陆得上去,那个人会认定你没有失忆,后果是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方盐无语,他要是还记得过去的社交账号又何必来问路大师。

路大师第三次打完哈气,给了方盐一个新的希望:“你的内存卡里除了那段视频还有一些软件代码,应该是你安装软件时选择把数据保存在了卡上,修手机那哥们破译了一部分,其中就有你微信的联系人。”

方盐眼前一亮。

路大师饶有深意扫视他,似笑非笑说:“姓名备注是个好习惯,你为什么就没有呢。”

说完人往石桌上一趴,呼呼大睡起来。

方盐:“……”把话说清楚点能累死你么!能么!

他看看石桌中心那瓶一看就是从山里新摘回来的野花,“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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