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岩的待遇早在方盐预料之中,所以他在跟医生闲聊过程中有意无意提到了一部分周岩昨天告知他的过去,比如姓孙的发小跟他关系不错。赵鹏那边始终不肯露面,院方肯定会想方设法再找个跟方盐关系过得去的人作为紧急联系人,至少在方盐突发状况时能帮院方向方家传个话。
发小这个身份最适合不过。
别管姓孙的发小会不会多管方盐的闲事,院方总会想方设法弄来一个联系方式。能跟方家小少爷做发小的人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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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里,换了路子愿装扮的路大师昏昏欲睡。方盐把一瓶冰水怼他脖子上,路大师触电般哆嗦哆嗦,清醒了。
“你不要对我这么暴力好不好,把我玩坏了,路子愿那个笨蛋可帮不了你。”
方盐拎起他脖领子,把一整瓶冰块塞他后背上。
路大师哎哎叫着把水瓶抖出来,忿忿往桌上一墩:“小没良心的你太没人性了。”
方盐指着自己脑门上肿起来的大红包,“嗤”了一声。
路大师搓着冰凉的脖颈,讪笑着企图翻过这篇。
“我是厉鬼这事,你宣扬的?”
路大师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不是宣扬,是实事求是。”
方盐拿回冰水,默默拧动瓶盖。
路大师连忙按住他的手:“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你想想,自从你成了小怪物,医院里还有人会主动往你跟前靠吗?我这是在减少害你那人接触你的频率。”
方盐甩开他的手拧开瓶盖,用路大师体温化开的一点冰水立时涌出来,顺着瓶体淌到石桌上。
路大师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缩紧脖子,眼睛眯眯成一条线。
方盐捏捏瓶子里的冰,举瓶,喝了一口。
路大师小心翼翼睁开眼,憋着这口气慢慢慢慢吐出去。
方盐放下瓶子,问:“昨晚接电话的是你?”
确认安全的路大师终于敢大声说话了:“一开始是路子愿那个笨咳咳,他一听你那边动静不对就大吵大嚷要过来找你,我怕他嚷嚷的大嗓门坏事,就把他挤下线了。”
方言不置可否点点头,他早预想到路子愿的反应,不然他也不会关掉话筒音量。
“那个人,会相信我们的说法吗?”这是方盐眼下最关心的事,今天闹了这么大一出就是为给他昨晚的行为找个合理的理由,从而骗过被他堵在床底下的那个人。可他连这个人跟谁一伙都闹不明白,谁知道瞒不瞒得过去。
现在回头看他昨晚的随机应变,的确是随机了些,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只是今天这出戏不得不把周岩拉出来背锅,假设周岩跟害他的凶手是一伙儿,他还是有很大可能会露馅。昨天的见面,周岩受到的刺激可比他多多了。
路大师安慰他放宽心,路子愿把人拐到见鬼的深沟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方盐背着厉鬼还魂的背景还敢跟路子愿整天腻一块,受影响在所难免。而给他检查的几位医生是医院里最权威的专家,说话办事很有分量,他们说方盐有病就不会有人怀疑。
方盐对此嗤之以鼻,以前他眼里的曾医生冷静干练足够专业,可今天她跟路大师的交流以及根据路大师提供的线索来推断他的病因等一系列行为都让他有种闹着玩的既视感,尤其他根本没病却被诊断出比入院时还严重的精神问题,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路大师竖起食指晃了晃,高深莫测地说:“看人看事都不要只看表面,你只看到我到处驱鬼辟邪,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人格是怎么分裂出来的?”
方盐被问愣住,他只知道路子愿有许多人格,却从没想过这些人格是怎么出现的。他看书上说,次人格大多是主人格渴望又做不到的化身,越是强势的次人格越是如此。路大师出现的时间最久次数最多,应该是路子愿众多人格中最强势的一个,他的身份是玄学大师,最擅长驱鬼看风水。路子愿长期受到阴阳眼“见鬼”的困扰,内心希望自己能够对抗那些时刻环绕在他四周的鬼魂,于是路大师就出现了。
路大师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一笑:“绝大多数精神病人都会产生幻觉,但不是每个人的幻觉都是见鬼,我出现的时候,这家医院所有病人都在见鬼,连几个跟路子愿打交道多的医护都出现了间歇性见鬼幻觉。身为玄学大师,我的责任就是为他们驱鬼,还他们一片清静。换句话说,我为谁驱鬼,谁就正在被见鬼的幻觉折磨。今天我突然找上了你,你是医生的话会怎么想?”
方盐无言以对。他失忆之后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连固定服用的药物都缩减到最低标准,一方面是减少药物刺激对身体恢复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是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精神分裂症临床症状。精神病发病原因不明,治愈的途径多种多样,谁都说不好失忆一次是否能让他面临崩溃的精神世界得以重塑,从医生的角度肯定会先选择保守一点的治疗方案。
今天路大师跑去镇压他体内的厉鬼,这无异于他出现发病症状的信号,曾医生自然十分重视,才给他安排了全套检查。
而最终的结论也不能怪几位医生,他本来就是个精神病人,最近的状态也不怎么好,加上路大师和路子愿有意无意的提点以及他自己日常的观察,蒙混过去很轻松。
路大师从兜里摸出几个小巧的不透明塑料瓶递给方盐,方盐不明所以,拧开瞧了瞧,里面是各种药片。
路大师朝方盐勾勾手,俩人头碰头背对亭外,路大师倒出一片药,两手一掰。白色外皮的药片里面居然是黑色内心,泛着淡淡巧克力的香味。路大师自己吃半片,那半片塞方盐嘴里。
方盐用舌尖触了触,还真是巧克力?
“你已经升级为院方重点治疗对象,吃的药会和以前有很大区别。你的精神状况犯不着吃那么猛的药,就用这个代替吧。”
路大师把每一瓶药都倒出来一片,让方盐记住这些药的不同形状和颜色。
“根据你的检查结果,曾医生应该会让你吃这个三片,这个两片,这个一片,这个……你每天的药会由护工或是护士送到你手里,你自己研究研究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真药换成我这个。”
路大师每说一句就掰开一粒药,外形各有不同的药片内里也各有乾坤,方盐吃了片粉红色的,草莓味巧克力?
路大师在他脑门那包上弹了一下:“别光顾着吃,记住没有?”
方盐疼得眼泛泪花,嚼巧克力嚼得咔咔作响。
路大师在他怒瞪中败下阵来,认命地将所有药片全部倒出来,按照每顿药的配比重新装瓶。
“反正咱俩每天都见得着,我不出来那个笨蛋也知道该怎么搭配,你只管一顿一瓶把真药换掉,我再试试能不能弄个一撕就开的纸包装,省得你还得藏药瓶。”
他把没瓶装的一大把药片堆到俩人中间,眼神示意方盐:吃吧,管够。
方盐捻起一片三角形的浅黄色药片,这个药他看其他病人吃过,手上这个不掰开绝对能以假乱真。
他狐疑地打量路大师:“你怎么会有这个?别告诉我又是哪个人格的恶趣味。”
路大师自嘲道:“这种药吃多了,头脑和身体就都废了,那个笨蛋的病没得治,还吃药干嘛。你看他这几年都没吃过药,不也挺好。”
方盐知道路大师所言有理,但这跟他的问题貌似没什么关系。
路大师制止他发问,继续说:“其他病人吃这些药能治病,你吃这些药是找死,我带一个笨蛋已经很累了,再来一个我也得疯。本大师生来就是给那个笨蛋擦屁股善后的,他媳妇我当然也得替他照顾着点,省得你有个三长两短,他来闹我。”
方盐被“他媳妇”雷够呛,正要反驳却见路大师忽然冲他眨了下眼,然后抓起一把药片塞嘴里硬吞下去。
方盐下意识吞咽口水,被噎的感觉太真实了。
“药劲儿挺大,我得睡会儿,昨晚一宿没睡。”路大师咕哝着就要往桌上倒,方盐一把拽住他:“还有一件事。”
路大师不耐烦强撑开眼皮。
方盐犹豫着措辞:“你……能借我点钱吗?”
路大师不明所以:“嗯?”
方盐把手机往桌上一放。说不上出于怎样的心理,昨晚那通电话他始终没有挂断,持续通话一整宿的代价就是手机欠费停机了。
路大师嘴角抽了抽:“要钱找你家那口子,他有的是钱。”
方盐抄起化开一半的矿泉水往他脖子上杵。
“哎呦呦。”
回应他的是路子愿那杀猪一般的惨叫。
附近的病人们纷纷侧目——小怪物又家暴了,大怪物真是好可怜好可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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