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路子愿很有眼力见,主动接过方盐手里的书:“还是我替你拿回去吧。”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方盐也不是不识好歹,他主要是怕路子愿进东区大楼又犯病。他摆弄了下衣摆,又提提过长的宽大裤子,对路子愿说:“你先把书撂下。”

路子愿乖乖把书放在台阶上,他那本端端正正摆在最上面。

方盐提起右腿踩在台阶上:“帮我撕一截裤腿下来。”

路子愿应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

方盐眉头跳跃:“你竟然随身携带凶器。”

路子愿连忙摆手:“别瞎说,这是水果刀,削水果的,西区那么多水果树,哪样能吃削哪样,慢一点可什么都抢不着了。”

方盐眉头挑得更高:“医院好像每天都提供免费水果吧?”

路子愿蹲下来,一边用小刀比划着方盐的裤脚一边嫌弃地说:“那些水果哪有现摘的好吃,别说病人,医生也都惦记着呢。西区有棵特别高的柿子树你有印象吧,去年我爬到最顶上摘了一筐柿子,没捂热乎呢就让好几个医生包圆了。”

方盐记着西区有不少挺老高的树,现在全是叶子,谁知道哪棵是柿子树。脚踝突然凉飕飕的,方盐低头一瞧,路子愿用小刀在裤腿上割了个口子,两根手指头伸进去一扯,刺啦。

少了三指长的病号服变成九分裤,刚好露出他右脚踝上的淤青。路子愿喜滋滋抓着布条,邀功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惨叫。

方盐以为他切着手了,赶紧拍拍他肩膀让他起来。

路子愿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屁股坐到地上,惊惧地不断后蹭,小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方盐额角的青筋直跳,直觉没好事:“又怎么了?”

路子愿抓着布条的手颤巍巍指着方盐的脚踝:“鬼,鬼抓痕!”

方盐无语,一指地上二人的影子:“你怎么不说那是背后灵呢。”

路子愿急得语无伦次:“影子是影子,鬼抓痕是鬼抓痕。”

方盐瞅瞅正当午的太阳:得,这顿午饭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昨天人家请了他,今天正好请回去,不过他要晚一点再去吃,免得又要被当成怪物围观。

他装出好奇心被勾起来的模样,扶着墙坐到台阶上,把右腿伸到路子愿跟前:“那你说说鬼抓痕是怎么回事。”

路子愿绕开他的腿,心有戚戚焉坐到方盐的左边,高照的艳阳给他提供了一点点勇气,他把布条放到方盐腿上,搓一搓自己冰凉的手:“鬼抓痕就是鬼在人身上抓过留下的痕迹。”

方盐对此定义嗤之以鼻,按这个说法,路子愿昨天被鬼勒住脖子差点断气,脖子上不也白白净净什么都没留下么。

路子愿生怕他不信,把自个儿左脚横搭在右膝盖上,右手掐住脚踝做示范:“你看你那个痕迹,跟我这样使劲捏一下留下的印儿是不是很像。”

方盐比量了下淤青的宽度,确实跟成年人的手掌宽差不多,但成年人的手劲貌似不足以在脚踝上留下这么重的淤青吧?

见方盐不太相信,路子愿挽起裤腿露出脚踝,用右手圈住狠狠地掐,一只手力道不够,他把左手附在右手上一起较劲,憋得脖子都粗了一圈。

方盐可不想让他真在脚踝上捏出个一模一样的痕迹,握着他的手腕让他撒手,路子愿倔脾气上来死活不听,方盐象征性地拉拽了几下。

路子愿猛地扬起脸,眉梢上挑诡异一笑:“明白了吗?”

“明白什……”方盐一顿,脸色霎时白了,单靠一个人的手劲的确很难在脚踝上捏出淤青,但如果一个人死死抓着他的脚踝而他拼命挣脱的话……

方盐的手开始轻颤,缩回的右腿就在眼前,淤血日渐消散形成的青黑色在他的眼中慢慢幻化成两只交叠的大手,死死抓住他的脚踝。

这个痕迹不可能是鬼抓留下来的,只能是人。不是病人间的拉扯,不然医生和护工不可能不知道;不是医生对他的钳制,他失忆前的表现还算稳定,加上他特殊的身份,医院从来没对他使用过强制手段;也不会是他自己,他就是再抽风也无法在自己脚上留下这样的伤。

所有可能排除之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不是恶作剧,不是被害妄想症,真的有人要害自己。这个要害自己的人跟自己的失忆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也许自己的心脏停跳并非偶然,而害他的人以为他咽气了就走了。事发在夜半,一个心脏停跳的人孤零零倒在偏僻的两区交汇处,横看竖看都是死定了。

方盐禁不住后怕,隔了好几天,他终于有劫后余生的真实感了。

然而劫后余生在他这儿并非结束,害他的人发现他没死,会不会卷土重来?就他现在的身体,再来一回妥妥就没救了。

方盐刚刚还嫌被太阳晒得有点热,现在却已是彻骨的冰寒,再看周围来往的医患,个顶个贼眉鼠眼,可疑极了。

他按着路子愿的腿站起来,语气降到了冰点:“我们回病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上路子愿,这两天所有关于过去的关键线索都来自于路子愿,这一点明明就很可疑。不过两天下来路子愿有很多害自己的机会,比如昨天见鬼,路子愿随便推自己一下自己就凉了,事实却是路子愿在护着他,免于他磕着碰着。

主观上,他愿意相信路子愿不是害自己的那个人。

可即便路子愿不是要害自己的那个人,自己也可能被路子愿的“见鬼体质”带沟里去,对方甚至可以借助路子愿的这个特点来重新设计加害自己,到时候连害自己的凶手都有了现成的,真正的凶手便能彻底置身事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不可能一声不吭踹开路子愿或是语重心长说一句“我是为了你好才疏远你”,这对精神已经十分脆弱的路子愿太残酷,万一路子愿被刺激得发疯,自己没准要跟着倒霉,还是等静下心来先捋一捋再想个两全的良策吧。

~

东区大楼前,方盐叫停路子愿,把裤腿上扯下来的布条蒙在路子愿的眼睛上。

路子愿左右摇晃脑袋,很是兴奋:“我们要玩捉迷藏吗?”

方盐主动拿过来几本书,用一只手搂着,余下的书路子愿用一只手也能拿动,方盐牵起路子愿的手,沉默地走进东区大楼。

蓦然降低的温度令路子愿打了个寒颤,不过视线被遮挡的很严实,他的眼睛只能捕捉到很微弱的光线,眼不见就能够心不烦,所以他们这回很顺利便回到了病房。

方盐先把书放到桌上,看着最上面那本玄学影印书,他有了个想法。

“手机借我用一下。”

“裤兜,自己掏。”路子愿贴墙而立,手里还抱着两本书。

方盐也没客气,从那条属于自己的运动裤裤兜里掏出那部新款手机。

“手指头。”

抱着书的路子愿乖乖伸直一根食指。

解锁手机的方盐熟门熟路调出通话记录,再次拨通本机同款号码。

“喂,路大师。”方盐紧盯路子愿的脸,他发现在手机嘟嘟了两声之后,路子愿雀跃的面部沉寂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沉稳和内敛,他继续对着手机话筒说:“那天你是怎么进我病房的?”

路子愿微微扬了下下巴,脑袋慢慢转动,然后定格在正对方盐的角度,一边嘴角逐渐上挑。路子愿的五官是非常标准的正人君子相,板起脸来很威严,插科打诨时又不会过分跳脱。然而眼前这个蒙住眼睛的路子愿不知怎地,竟然生出些玩世不恭的邪气。

方盐的心扑通扑通了好几下才找回原本的规律,他侧了侧身,回避着跟这样的路子愿“对视”。

他一动,路子愿的脸跟着转过来,方盐的心又失控了几秒,他试探着伸手在路子愿眼前晃了晃,怀疑这布条没遮住路子愿的眼睛。

路子愿勾起的嘴角又往上挑了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方盐想到了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紧张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内心。

他沉了沉气,没有被拐偏话题:“那天你是怎么进我房间的。”

路子愿维持着魅力加倍的邪恶坏笑,没有回答。

方盐的心不停打鼓,他觉着今天要么得不到答案,要么会被告知“修行之人有特殊的开门技巧”,毕竟三只眼都出来了,再扯的答案这位大师也忽悠得出来。

大师版的路子愿似是能窥透人心,他放松姿态倚着墙,与他年龄相比要苍老一些的低沉声音落在方盐的耳朵里却是轻飘飘的。

“你以为现代科技就万无一失?”

方盐如遭雷击:“你的意思是?”

路子愿闭上嘴,嘴边那抹不变的笑意像是在说方盐“孺子果然不可教”。

方盐被这个鄙视意味明显的笑容刺激到了,他把手机往路子愿手里一塞,扬手扯掉布条。

被亮光刺了眼的路子愿哼哼唧唧:“啊瞎了瞎了。”

方盐很想怼他一句“瞎了还有第三只眼呢”,不过那又不是一线大牌路子愿所拥有的技能,冤有头债有主,不同人格的账得分开记。

没得到安慰的路子愿很委屈,他挺直腰板,抚了抚上衣,腹部凹陷的很明显。

方盐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可自己实在没胃口,于是他把饭卡甩给路子愿:“你自己去吃吧。”

路子愿捧着饭卡,无语极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一线大牌,是缺钱的人么。”

方盐当然晓得他不缺钱,能在这种收费级别的医院住七年的人怎么可能是穷人。

他耐着性子把人往门外推:“昨天你请我今天我请你,这叫礼尚往来,你别跟我客气,想吃什么买什么。”

路子愿堵着门死活不出去:“昨天我可陪你吃了,我是一线大牌,你知道多少土大款豪掷千金就为跟我吃顿饭么,我陪吃是很贵的,你……”

方盐忍无可忍,捞起大毛巾往路子愿脑袋上一盖,拽着他出了病房。

此时陆续有晒完太阳的病人回病房,瞧见方盐气势汹汹走出来,全都吓得贴在墙上不敢吭声。等他们走远了,惊魂未定的病人们聚到了一起。

“小怪物成亲啦!”

“盖着红盖头那是谁啊,看他扭扭捏捏的,不会是被小怪物抢亲来的吧?”

“我赌一个烧饼,新娘子今晚肯定会被小怪物吃掉。”

“我怎么觉着新娘子有点像大怪物呢。”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之后是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病人们原地散开奔走相告。

从这天起,九弓市第二精神疾病疗养院又多了一则骇人听闻的传闻——大怪物被小怪物强势抢亲,两个怪物强强联合怕是要踏平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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