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云台,已有人在此地舞剑。
季修自幼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了,正好学了些新东西,融不进凌霄剑术也可以先温习一番。
六月之中,杜鹃已谢,周遭却更显青翠,昨夜应该是下了一场小雨。
宛罗人自山林而生,作为巫祭的冯欢更是讲究万物有灵,讲究天人合一,如此才能从大地之母中汲取生息与灵力......好像有点太玄了。
季修停了下来,冯欢甩动软剑,闪身躲避的步伐历历在目,他没有说假话,自己看冯欢演示一遍自然就会了,那些动作要如何做,步子要如何迈,都清清楚楚拆解在他脑子里,可真的照搬又觉得差了些什么,并没有像她那般飘逸灵动。
难道和凌霄剑术后两式一样,需要配合特殊的心法?
可是冯欢自己都没有内力了,按理说若是需要心法内力配合,她也应当使不出来才对。
今日舞剑不顺,季修也就暂且作罢,如陈放所说,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参悟的。
他收了剑,沿着云台石板向下,却听见了弟子们嬉笑着跑过的声音,驻足一看,他们跑去的方向正是烟波湖。
今日并非什么节日,也没有什么特殊安排,按理说弟子们应该在前院晨练,除非......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陈放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了。
本打算回到书房的季修于是临时起意,也循着刚才弟子们的足迹来到了烟波湖。
昨夜应当确实下了一场雨,烟波湖起了雾,像它的名字那般如同烟雾缭绕,水波潋滟,分外好看。
就是湖畔的人多了点。
朱正让师弟们不要拥挤,在湖畔站好,就等着陈放为他们示范一番。
季修来得巧,正好赶上陈放从湖边一跃而起,他运起轻功,足尖轻点湖面,只是激起一点涟漪,如同蜻蜓点水,他就这么轻飘飘地到了对岸,还朝着这边挥起了手。
他原本的轻功其实没什么观赏性,杂糅了不知道多少家的轻功一切以效率为准,要求是速度和省力,但是今日不同,他既然是给弟子们示范,自然得身法飘逸一点,更具美感一点,好让这群孩子一眼就爱上。
林毅是最先按捺不住的那一个,他身为二师兄,却比朱正差远了,不能以身作范就算了,还往往是最闹腾的那一个。他原本就对江湖侠客充满向往,看见陈放就这么帅气地水上漂到了对岸,一颗心激动万分,恨不得也立刻像他那样踏水渡湖,若不是朱正拦住了他,这下人应当已经下水了。
陈放又从对岸飞了回来,稳稳落地,赢得了一片称赞。以往季修教导轻功时可不是在这烟波湖上,而是就在前院,搬了几个木桩子就当落地点了,观赏性自然是比不上今天陈放这一个来回。
弟子们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陈放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季修抱剑在怀,看上去正等着看他要怎么教呢。
陈放也没有明说,只是朝他眨眨眼,而后看向朱正:“你是大师兄,来的最久,基础功应当最扎实,你先来试试如何?”
朱正愣了愣,而后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我......”
他看上去还是不太敢,林毅就一把推开他,兴冲冲地到了陈放面前,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他不敢,我先来!”
对于这个问题弟子陈放早有耳闻,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看向被推到一边的朱正,好在他离湖水还有些距离,但差一点就直接被推下去了。陈放于是也冷了脸,回头看向林毅,严肃道:“尊师重道,长幼有序,你可是一个都没有遵守。”
蓑衣客虽然天天都笑呵呵的,看上去总是一副好脾气,但你若就此认为他没有脾气,那才是大错特错。他若是不笑了,那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想要敷衍了事蒙混过关可不行了。
看着陈放那严肃的表情,林毅也逐渐害怕起来,这让他想起家中父亲,他生气时也是这般看着自己,若是没有及时悔改他可要动手了。林毅顿时就泄了气,低下头来:“弟子知错。”
知道他不过是一时服软,毕竟他在季修面前时就常这样,但现在不是教育他的时候,陈放缓和了脸色,朝朱正柔声道:“来试试吧。”
朱正胆战心惊地来到了湖边,还是有些不敢:“师父,我们学的时候都是在地上,这一下子到湖上,我怕还没到一半就掉下去了。”
陈放却揉了揉他的脑袋:“怕什么,现在天气也暖和了,掉下去就掉下去吧,更何况还有我呢,我会看着你的。”
他刚才在湖面上来去自如,就算多提个小孩似乎也不是难事。朱正踌躇了半天,还是勇敢地站了上去,只是再次回头确认了一遍:“那你一定要接住我哦。”
陈放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肯定会的,试一试吧。”
再次得了他的保证,朱正心中总算是有了个底,他默念着季修教的口诀和要点,深吸了一口气,双脚发力,直直地盯着对岸就冲了出去。
好歹是第一个尝试的人,除了陈放紧盯着人,其他弟子们都同样翘首以盼,似乎此刻他们都在水面之上和朱正同行。
在朱正第一次失去动力借水面踏足之时,季修就看出来他后劲不足,是到不了对岸的,他的身躯太重了,那盈盈水面支撑不住,终将被踏破,而后就是失去承受能力,跌落水中。
在第三次踏足水面的时候,朱正自己也察觉到了脚下不对,他紧盯着对岸,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可是现在才不到一半,他没法在身体彻底跌入水中之前到达彼岸。
失重感带来的恐惧仅仅存在了一瞬,湖水尚未淹没过脚踝,他就被一股大力提了起来,再一眨眼已经到了湖边站在了坚实的土地之上。
刚才为他们示范之时,陈放特意放慢了速度,如今好歹算是救人,他也就顾不上姿势帅不帅了,动身如离弦之箭,中途只借力了一次,就将朱正带到了对岸。
朱正还有懵,他回头看了看,师弟们在对岸朝他招手,他竟然过来了,虽然是被拎过来的。同样的他也看见了站在后面的季修,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于是无声地鼓起掌来,像是在赞扬他。
这下他是真的受到了鼓舞,甚至立刻就朝陈放道:“师父,我想再试一次,刚才我没有调整好姿势,这才中途落了下去,这次我肯定行!”
见他这么主动,陈放自然也不拦着,当即就让他再尝试飞回去。
看着这群孩子们跟玩游戏一样在湖边叽叽喳喳着,讨论着下一个该轮到谁去,季修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真要算起来,陈放轻功的启蒙之人还算是自己。
起初陈放还未见识过八家绝学,轻功非常糟糕,不知道和谁学的,或者是天赋异禀自己悟出来的,总之稀烂,平日里拿来玩一玩还好,真要遇上什么事了,跑又跑不掉,带上他还拖后腿。
那时他们结伴同行,正是刚刚踏入江湖的时候,季修这个自幼习武的练家子是比陈放要厉害不少,但也没法在遭遇袭击之时拖着一个帮不上忙还倒添乱拖油瓶轻松地冲出重围,也许是预见到了在这样下去早会被拖累死,季修于是开始试图教会他真正的轻功。
当然他第一次教别人武功还十分生疏,不知要怎么教才好,就采用了一个激进的法子,直接带着人来到河边,要他运起轻功就这么飞过去。彼时的陈放还不像现在这般艺高人胆大,他和刚才的朱正一样,害怕得不得了,颤颤巍巍地说“我不会游泳”,那个时候的季修也还不像现在这样冷心冷清,话都不多说一句,多少还是带点安抚的意味道:“你放心大胆地去,掉下去了我接住你就是。”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虽然最开始季修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轻功和力气都还未至臻境,也没提溜得住和自己一般大小的陈放,两个人一同掉进了河里,好在会游泳,没有被冲走从此提前结束一生。
用当时季修的话来说,越是险境越能激发潜能,就好比学游泳时流动的水比平静的水更好学会一样,不过他当时只是没有多余的耐心去慢慢教导,所幸将陈放往河里一丢就完事了,次数多了,他不想下水游一转,就只得拼了命地运起轻功,在气力耗尽之前到达彼岸。
可能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了觉得确实是个好办法,所以今天也如法炮制地教给弟子们,而且比当时的自己更幸运的是,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提起一个人,不会像从前那样真的掉了进去。
只是想起自己的真实想法是想他快点学会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季修又有些心虚了。
陈放能在这粗暴的方法下学会真正的轻功,也许是他本就是武学奇才,不用这么逼一把也能学会,重点并不在渡河之上,不代表其他弟子也能效仿。
他又留下了多看了一会儿,也许那些孩子也都是本就会了,就差破一次胆,竟真让陈放教会了几个,季修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在陈放又朝他挤眉弄眼之后,他都没有察觉自己微微勾起了嘴角。
心情甚好,希望今日能有所顿悟吧。
季修转过了身,离开了烟波湖,打算去书房之中继续琢磨。
本章标题依然是曹植《洛神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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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灼若芙蕖出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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