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身穿紫罗衣裙，盘发挽髻，珠钗步摇，她虽已不再年轻，却另有一番风味，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上位者的慵懒与从容。这是一个曾经很美丽，现在依然美丽的女人，却没有人敢因为她的美丽而出言不逊，毕竟她的手一样很美，那是摄人心魄的紫色，亦是长久浸毒的武器。

“紫萝娘娘。”

旁人道出了她的名号，她是洛宫的掌门人，人称紫萝娘娘的洛素芯。

江湖很大，武林盟在中原柳州很有号召力，却对边城离境没什么掌控力，洛宫依扶楚山东麓而建，是东海临近区域的龙头势力，易连云见了也得礼让几分，他带着一脸懵懂的石禧来到了她的面前，拱手笑道：“紫萝娘娘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实在是有失远迎。”

他比洛素芯年长，却不敢自称前辈，极力放低了姿态，甚至和其他小辈一样叫起了紫萝娘娘。

谦虚和恭维可以讨好所有人，洛素芯笑纳了他的示好，然后她看向石禧：“想必这位就是我那老相好的儿子吧？哦不对，只是自称，听说你手里也有柄凌霄剑，真是太巧了，那我的这柄又算什么呢？”

她话毕，跟在身后的侍女就将一个剑匣抱了上来，打开之后，一柄同样剑柄处绯红蔓延的剑就呈现在了眼前。

老成如易连云，也不由得愣了愣：“这......”

洛素芯扬了扬下巴：“拿去好好看吧。”

易连云心中实在是难以置信，他将洛素芯这柄凌霄剑取了出来，细细查看。

在新人喜宴上突然闹这一出，足以让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一是为这凌霄剑真假之分，二则是说起了洛素芯口中的“老相好”。

陈放自然也不免看向了季修，毕竟她口中的老相好亦是季修的生父，季庄主应当没少为这些闲言碎语叨扰。

而季修，真是可惜被面具挡住了，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是依旧抱臂观望，没有多余的举动。

易连云很快就将这柄凌霄剑也鉴定完了，他早年与季长风交好，自然是见过凌霄剑长什么样的，他熟悉凌霄剑的厚薄与长短，甚至是剑柄上的花纹，却也凝重地宣布，这亦是凌霄剑。

这下是真的一片哗然了，这世上怎么会冒出来两柄都是真的凌霄剑，难道季长风当初用的是双剑？

随着人群躁动，季修也敏锐地嗅到麻烦事要来了，他干脆转过身，现在就想溜，却又突然记起还有个人，于是停下脚步朝陈放道：“还看什么看，小心紫萝娘娘等会找上你了。”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且一语成谶，果不其然，没等他们悄悄溜走，洛素芯的目光就看了过来：“现场还有第三柄凌霄，我说得没错吧，蓑衣客陈放？”

麻烦已然找上了门，季修干脆和他拉开了距离，装作不认识他，和其他人一样看向陈放，已经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大众之中。

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操作让陈放看直了眼，季庄主怕麻烦，在躲麻烦上也是独一档的。

至于他自己，已经被指名道姓，还被洛素芯盯着，已经没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了，他撕掉脸上的假胡须，佝偻的背一下子挺直了，瞬间就从一个邋遢的游侠变成了身姿挺拔的青年剑客。

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陈放毫不露怯，他走上前，让被层层布条包裹住的凌霄剑得以重见天日，未出鞘，那绯红细纹的剑柄已经彰示了身份。陈放朝着洛素芯点头笑道：“真是瞒不过紫萝娘娘的法眼，事关他人清誉，晚辈其实是想私底下问问盟主的，这才乔装打扮，还望诸位不要误会。”

他的理由充分，且世人都知道蓑衣客为人热心，不想看见他人落入尴尬境地也很合理，只有一点不太合理。

他为什么会有凌霄剑？

洛素芯低头看了看陈放手中的凌霄剑，只一眼就道出了它的不同：“蓑衣客手中的这柄凌霄剑可谓是身经百战，连剑柄的绯红印记都分外光滑，还有不少划痕，应当是被某人一直带在身边。此剑，是凌霄庄主季修的吧？”

陈放立刻点头，却不打算解释：“正是。”

脑子再懵的人都该明白这是在争什么了，石禧也走了过来，小脸涨得通红：“我......我并未说谎，这把剑确实是母亲交给我的，她说这是凌霄剑仙赠与她的东西。”

“你现在说这话可能的确没有撒谎。”洛素芯一双眼睛似乎能摄人心魄，将石禧心底的所思所想全都看透，“但是你的母亲可没有说，你是凌霄剑仙的儿子。”

不愧是紫萝娘娘，就知道她从洛宫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不只是为了争一争谁是真的凌霄剑，一来就喜欢给他们点震撼。可是陈放不太明白，她与季修无缘无故，为何要帮他......不对，紫萝娘娘帮的或许并不是季修，她在乎的是季长风。

陈放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及时和季修一同撤离了，早知道紫萝娘娘要来他就不来了，现在夹在这里很是难受。

洛素芯也有一柄凌霄剑，那她也肯定与季长风有过一段，这天下还有和他没关系的前代侠客吗？季修双手环胸，虽然知道季长风总是被甩的那一个，但是很明显洛素芯余情未了，还在乎她这个老相好的名声，哪怕早就塌得一塌糊涂了。他就知道自己的一切麻烦绝大部分都来自于季长风。

石禧口说无凭，洛素芯也是口说无凭，易连云的目光在他们之间看来看去，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紫萝娘娘为何如此笃定。

但眼下并不是和这位洛宫之主结下梁子的时候，他连忙出来打圆场：“紫萝娘娘无须担心，我那老友虽然不在，但我也不会罔顾他的名声，世人都知道凌霄剑仙只有一个儿子，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如此。”

这话落下，算是一锤定音了，石禧的脸瞬间煞白，可他的筹码本就只有那柄凌霄剑，如今突然冒出来了另外两把凌霄剑，那他也就没有任何凭证了。

易连云的识时务让洛素芯很是满意，她让侍女收起了剑匣，也没打算在这里久留，挥挥手就想离去了。

只是临行前忽然记起了什么，看向了陈放，和他手中本不该在他手中的凌霄剑。

她轻笑出声：“我早已知道季长风喜欢将凌霄剑作为定情信物送出，他那人也不在乎什么绝世神兵，所以经常更换佩剑，但你手中那把，身经百战，想必他的主人很是专一，却不知为何如今到了你的手里。”

她话说完，也不等陈放回答，转身就走，来去一样匆匆。

可惜紫萝娘娘的话很是引人遐想，在人群中观望的季修牙都快咬碎了，陈放那根本就是偷，怎么好像说得是他主动给出去似的，若不是碍于身份和麻烦，他真想冲出去和洛素芯好好地解释一番。

好好的一个婚宴让人扫了兴，易连云脸上也不好看，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石禧，原本越看越喜欢的得意女婿如今却有些生厌，可现在不是找麻烦的时候，他看向周围的人群，又大手一挥：“让诸位见笑了，宴席继续，歌舞继续！”

陈放找了个空当溜了出去，果不其然在上次那个小路的偏房门口看见了季修，虽然仍然戴着面具，但是看季庄主那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就知道他肯定不高兴。

见到人来了，季修没好气地再次摊开手，语气还格外凶狠：“还给我！”

紫萝娘娘突然大驾光临，也顺便解决了这件麻烦事，陈放已经没有别的继续再拿着凌霄剑的理由了，他双手捧剑，恭恭敬敬地呈上：“庄主请。”

“我请你个头！”季修一把夺过凌霄剑，同时将腰间悬挂的晓梅剑也扔给了他。

如今物归原主，陈放也放低了姿态，低眉顺眼地表达歉意：“不请自拿确实是偷，无论什么缘由，还请庄主责罚。”

季修一看他又在这里装可怜，忍不住一掌拍了过去：“你少在这里故作悔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又不是凌霄山庄的人，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他一说，陈放就破功了，忍不住笑个不停：“如今事情圆满解决了，庄主也无需担心自己位置不保，还生什么气？”

果然笑起来比装可怜更气人，若不是知道二人分不出高下，季修真想一剑将他砍了算了，他又双手环胸，免得老是想出手打人，朝他训斥道：“你没听见周围那些人说些什么吗？洛素芯说季长风喜欢把凌霄剑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就算了，还要莫名提一嘴你，现在好了，那些碎嘴子就像是找到了什么证据一样，信誓旦旦地编些谣言在那津津乐道，真是气煞我。”

他好几次想将那些谣言的内容一并说出来，但一想到陈放这家伙可能就是这么盘算的，他说出来岂不是遂了他的愿，于是又改口不提。陈放这厮，一定是觉得正人君子般的追求没有效果，打算用名声逼迫他答应，真是可气，可恨！

察觉到庄主似乎生气另有原因，陈放收起了笑意，虽然觉得自己在季修这里的信誉基本为零，但是坦诚道：“如今种种，皆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没想到紫萝娘娘会来，我原本是打算直接找石禧理论的。”

季修发完火后理智也渐渐回来，陈放说的倒是实话，毕竟他也不会想到洛素芯会突然光临，只为证明季长风没有其他的孩子。

他收拾了一番情绪，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了，只是叹道：“走吧，回山庄。”

陈放却一动不动，忽然神秘地笑了笑：“庄主不急，我突然有个地方，想带庄主去看看。”

五更钟动笙歌散，十里月明灯火稀——思越人【宋】贺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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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五更钟动笙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