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的声音尖利刺耳,令人头皮发麻,春梅心一惊,转身回头,就看到了满地的狼藉,到处都是瓷器的碎片,到处流淌的茶水,簌簌身上新换的那件双面绣工艺制作而成的衣衫也黄了一大片,散发着悠然的茶香,她的眼神直直的有些发愣,明显是被吓到了。
春梅也不顾地上还淌着水,稍不留神就容易脚底打滑,直接冲了上去,将簌簌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我在,地上的水痕让下人帮忙扫一下就完事了,瓷器可以买新的,茶叶我这里还收着一些,不怕没地用。”
簌簌却在哭,她哭时候声音很轻,咬着嘴唇,极其偶尔的时候能听到几声轻微的闷哼,但是簌簌的身体却抖得很厉害,像一片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枯黄落叶。
春梅安抚她:“不过就是一些小事,没必要慌成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的。”
簌簌哭了许久,最后还是春梅拿了蟹粉酥才将将哄好。
簌簌是楚家夫妇的掌上明珠,说好了不许她在用这些精致糕点,无非也就是说一说罢了,簌簌一委屈,楚夫人就叹气,让小厨房重新做了糕点送来。
簌簌一边抽泣,一边啃着蟹粉酥,含糊不清地说:“春梅,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倒个茶水都做不好,还洒了一地。”
“没有啊,我觉着还行,你要是多干干,肯定比我好。”春梅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可是小姐,你长得好看,人又善良,这就够了,剩下的事情不是还有我们吗?”
簌簌想,春梅说的似乎是有些道理,从小到大,身边人灌输给簌簌的,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的观念,如果不是楚夫人的随口一言,她可能至今仍旧蒙在鼓里。
簌簌含着泪一点点吃完了蟹粉酥,开始拒绝春梅的帮忙,自己制作绣品,还是春梅看不下去了,天色渐晚,日光都快没了,只有一点微弱的烛火仍然不停跃动,一点小小的火星子将整个房间都渲染地昏昏沉沉的,春梅担心没等绣品绣完,簌簌的眼睛就率先坏掉了。
春梅抢下了簌簌的绣品。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簌簌亲手绣的东西。
实在是惨绝人寰。
簌簌用的,当然是最上好的材料,蚕丝织成的布料柔软细腻,还有最细的,闪着珠光的丝线,就连簌簌需要的针春梅都为她准备了数种型号供她挑选,春梅本来还想着为她把颜色搭配好,再选个好看,但是线条简单些的样子,只可惜这些都被簌簌严词拒绝了。
当簌簌从一堆花样子里挑了个最复杂的时候,春梅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簌簌瞒得紧,她为了防止春梅插手,特意派了一些轻松,但就是耗时间的活计把春梅支开,自己偷摸着绣的。
春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簌簌指尖上的红痕,还有已经干涸掉的血迹。
春梅心疼地拢住簌簌的手,小心在上面吹着气,唤人拿来了伤药,小心妥贴地为她处理伤口,“小姐,你今天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想着要自己亲自绣一幅手帕,往日你不都是撒娇耍赖地推脱给我的吗?”
“我没事,就是被针尖刺了一下,”簌簌看着春梅忙前忙后,像团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涌动着一团热气,“母亲的生辰快要到了,我想着须得亲自绣一件东西,方可体现作为儿女的心意。”
春梅拿着那幅绣品,耐着心思夸她:“小姐这棵桃花树绣地真好,活灵活现的,小姐,我们屋外正对着一棵,我看你绣地倒是和外面的有几分相似,连斜着出去的树干都是一样的。”
簌簌咬着唇试图忍耐,嘴唇被她咬得发白:“我绣的不是桃花,是个人!”
春梅脸色煞白,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小姐,你该不会绣的是夫人吧!”
簌簌有些得意道,“是啊,像吗?”
春梅看着绣品上那团含糊不清的黑色痕迹,一大团晕染开来的,应该就是夫人的脑袋,她误以为的桃花,应该就是夫人头上的头面首饰一类的东西。
春梅的声音都在颤抖:“要不然小姐,你再换个礼物?多花银子必然不会出差错,也拿得出手。”
簌簌失望低头:“你是在嫌弃我绣地不好看?”
春梅慌忙摇头:“当然不是了,其实仔细瞧,这不分明就是个人样子。”
簌簌从春梅的举止中看出了她对自己的嫌弃,心中烧着一股火,簌簌为自己倒了杯茶水,这次,她没弄出什么幺蛾子,浮沫没撇干净,但至少和上次比起来好了许多,簌簌没有拿手背试温,而是一饮而尽。
簌簌第一时间就感到了一阵阵的麻,紧接着就是疼痛,簌簌痛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下意识张口将过于滚烫的茶水吐掉。
春梅又是一阵心疼,唤人将桌上的茶具都收起来,再不许簌簌沾着一点。
簌簌本想着将那幅绣品扔掉的,是春梅劝她:“多少也算是小姐亲自做出来的,不如好好收着,就当是留个念想。”
簌簌越看越觉得帕子丑,但她还是听春梅的话,将它压在了枕头底下。
桌子上还有沈畅涔的文章,劣质的墨在纸上晕开时,会有一些轻微的边缘轮廓不清,但无碍阅读,簌簌一字一句,非常艰难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却还是有些不解其意,“春梅,我总是觉得世道不公,为什么坏人满腔才华,笔走游龙,靠着笔杆子就能把想要的东西都得了,还欺负世上所有良善之人。”
春梅听不懂簌簌的话,只觉得她又从哪里看了些画本子,因此杞人忧天上了,她只是拿走簌簌手上的东西,“小姐,早些休息,当心眼睛。”
簌簌乖乖听话。
烛火有些微弱,照不清人脸上的五官,却更给簌簌舔了些柔美,簌簌体内大概也流了一点异族人的血统,轮廓较常人更加深邃一些,阳光下还看不出什么,但是被烛火一照,就显得阴影错落有致。
簌簌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可是闹到才刚一沾到枕头,她就沉沉睡去,连春梅喊她换身衣服都没听到。
簌簌在梦中,又见到了十年后的沈畅涔。
他的鬓角变已经有了白发,行走时依然一瘸一拐,沈畅涔还不算老,也就是刚到而立之年,却从每个细节中都透露出一种即将要衰败的意味。
这次簌簌不再是以灵魂的形式漂浮在搬空了,她有着人的身躯,双脚踩在地上,路上还有一众人向她问好,毕恭毕敬地和她问好。
簌簌有些懵,她傻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许久,心中燃起异样的陌生感。
这绝对不是她的手,她的手不长那样。
簌簌不怎么干活,每天晚上,春梅还会用牛乳,以及各种香料药材熬好了,给她泡手养护,每到特定季节,她还会专门挑些品相好,颜色艳的凤仙花,加了明矾为簌簌染指甲,春梅总是说,小女儿家家的,手便是她另外一张脸面。
可如今现在出现在簌簌眼前的,是一双稍微有些薄茧的手,肤色倒还算是白净的,就是摸着不细嫩。
簌簌看了许久,以至于房间内传来了呼唤声她都没听见。
里面的人似乎刚刚睡醒,声音里透着一股沙哑味道:“枝枝,怎么呼唤了你那么长时间你都无动于衷?往日这个时候,你就该把洗脸用的面盆拿来了。”
簌簌看见沈畅涔的脸就窝火,自然不可能听他的指令行事,沈畅涔竟也没有责备于她,而是自己起身,打了水,将面盆放在面盆架上。
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沈畅涔的手一直再颤抖,连面盆中的水也因此摇摇晃晃,差点撒了他一身,沈畅涔盯了簌簌看了许久,狼狈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眼眶中立刻溢满了泪水,他掐自己胳膊内测的软肉,直到掐出青紫,他和簌簌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和善。
只可惜,簌簌巴不得赶紧从这里离开,最多带着点好奇打量周围的环境,注意力半点没落在沈畅涔身上,因此,也就没有发现他身上翻天覆地的改变。
沈畅涔将房间内的软凳搬出来,“坐吧,站着也怪累的,你想吃些什么,我让小厨房做好了送上来,时候也不早了,留下来吃点好吗?本来我每日卯时都会起来批公文,只是今日在梦中遇到了一个故人,舍不得醒,因此多赖了一会。”
簌簌更蒙了,按照从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她应该是个专门负责照顾沈畅涔起居的下人,可为什么沈畅涔对一个下人都那么好?
沈畅涔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念头,解释道:“辛苦你久等,请你吃些东西权当补偿。”
簌簌半信半疑,但秉承着不要白不要,反正一切就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切都会消失的念头,也不拘束,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点心,簌簌撇了沈畅涔一眼,恶意来袭,开口道:“我还想要一份蟹粉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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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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