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收拾完,谢忱打开电脑准备开视频会议。
“可算把咱们谢大医生从雪场薅回来了?”任彦在镜头那边转着笔,“朋友圈那张抓拍绝了,我还以为在拍滑雪广告呢。”
谢忱笑说:“我弟拍的,还不错吧。”
“何止还行!问问弟弟有没有兴趣学摄影,我有个朋友专拍自然风光,上过国家地理,要是弟弟想往这方面发展,我可以帮忙牵个线。”
“成,有机会我问问他……”
九点整,会议准时开始。主屏幕上,钱教授扫视一圈:“人都齐了?”
任彦说:“齐了。”
小组大部分人都毕业于嘉城大学,甚至除了任彦和谢忱外,还有两个也是钱教授的学生。
钱教授清了清嗓子:“好,那咱们就开始。先看看上周的实验数据。任彦,你那边监测到有什么异常峰值吗?”
任彦熟练地调出数据图谱,共享到屏幕上。
一条复杂的曲线出现在众人面前,大部分地方很平稳,但有几个时间点明显凸起。
“有的,教授。”
任彦圈出几个异常峰值:“主要集中在周三下午和周五凌晨。初步看来是和‘深度叙事沉浸’阶段的情绪唤醒有关,特别是当受试者尝试修改负面记忆时,神经反馈显示杏仁核和海马体的活动强度特别高,甚至接近某些创伤性闪回的生理指标。”
线上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一位参与临床部分的女研究员皱眉:“强度这么大?受试者自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报告特别不舒服或者应激反应?”
“这正是有意思的地方,”任彦推了推眼镜,“根据谢医生那边的临床记录,受试者并没有报告特别痛苦,反而在峰值过后,普遍形容是‘一种释放感’或者说‘虽然累但松了口气’。”
“这好像有点‘感知分离’啊。”
大家都看向谢忱,连屏幕里的钱教授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谢忱点点头接话:“是的。比如15号受试者在周五凌晨那次峰值后就说——‘虽然心跳很快,但感觉像是终于把堵在胸口的石头搬动了一点’。”
“我们需要好好研究这种生理和主观感受的差异。这可能是DNR起效的一个独特机制,但也可能是潜在风险,万一在某些脆弱个体中造成过度负荷,我们需要更谨慎地评估。”
钱教授摸着下巴想了想:“DNR可能确实触及了传统疗法没碰到的神经可塑性路径,但任彦提到的活动强度也确实不能忽视。”
他看向团队:“下周调整方案,增加更精细的生理监测,特别是皮质醇的同步监测,我要看到更全面的应激反应图谱。另外,谢忱,你那边加大随访密度,重点关注峰值后24小时内的情绪和认知变化,咱们得确保这种‘释放感’不是一种透支。”
“明白。”谢忱和任彦同时应道。
会议进入了更深入的数据讨论环节。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陆元从门缝里探进头来:“哥……”
谢忱正在听韩博士关于皮质醇采样频率的提问,闻声转过头,对陆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元会意,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下。
他既不玩手机也不捣乱,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哥看,仿佛在观察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谢忱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会议讨论中,他听着问题,不时给出建议,完全没注意到身旁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越来越不加掩饰的目光。
会议告一段落,钱教授做了总结性发言。谢忱应了声“好的教授,我们会尽快落实”,便结束了视频会议。
合上笔记本,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谢忱闭眼揉了揉眉心,缓解了一下眼部酸涩,这才完全转向陆元:“怎么了,这么晚跑过来?”他声音有些沙哑,陆元适时递过晾好的温水。
窗外是万籁俱寂的雪夜。陆元摸了摸后颈,耳根微微发红:“这边太安静了……我房间有点大,一个人睡不太踏实。”
他说完似乎觉得有点丢脸,下意识避开了谢忱的目光。
谢忱看着他难得露出属于少年人的局促,轻轻笑了:“那你想怎么办?”
陆元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窘迫,试探地问:“我能不能在哥这儿打地铺?就一晚。”他急忙补充,“我保证不打扰你,我睡觉很老实的。”
“打什么地铺,”谢忱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这床不够大吗?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陆元没想到进展这么顺利。他压下上扬的嘴角:“这怎么行,会挤到哥的……”
“少废话。”谢忱掀开另一侧的被子,往里挪了挪,“到底来不来?”
“来!”
等陆元抱着枕头回来时,谢忱正靠在床头看手机。他爬上床,躺进那个被预留出来的、还带着谢忱体温的位置。
“撒谎精。”谢忱突然开口。
陆元身体一僵,强作镇定地缩了缩:“哥你说什么?我没撒谎,外面真的太安静了……”
谢忱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里带着早已看穿一切的洞悉,还有让陆元既安心又心虚的纵容。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哥。”他放弃了挣扎,“我想和哥住一起,就今晚。”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听哥第一个和我说生日快乐,让哥做我十八岁的第一个见证人。”
此刻,离十二点只剩不到十五分钟。
谢忱像是突然忘了该怎么说话,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他才把它放在床头柜上。
他伸出手,没有拥抱,只是用手指很轻地碰了碰陆元的额头,像个无奈的记号。
“就这么急着长大?”他问。
陆元没回答。他不是急着长大,是急着想要能够到和哥哥并肩的高度,哪怕只是靠近一点点也好。
谢忱望向窗外:“外面的雪好像更大了,元元,你出生那天也下这么大的雪吗?”
·
空调呼呼送着暖风,陆元往谢忱身边蹭了蹭,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
“……我妈说我出生时像只脱水的老鼠,浑身发黄,得在保温箱里待着。后来出院了,我爸每天抱我去楼顶晒太阳,结果黄疸没退,倒晒成了炭烤栗子。”
“后来呢?”谢忱问。
“后来我妈把牛奶当药喂我,我不肯喝就哭,她说我哭起来像池塘里的□□叫。”
谢忱低低的笑透过相靠的肩膀传来,震得陆元心里发麻。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他哥说:“你家气氛真好。”
他想起那个深夜,谢忱在酒醉中反复呢喃的一个名字——事实上,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了
谢忱低头,上周他给谢柏山转了钱,但对方像消失了一样,什么消息也没有。
这种沉默,往往预示着下一次更急迫的索取。
正想着,陆元整个人靠过来。
“哥看那个冰柱,像不像爷爷那屋的老吊灯?”
檐下倒垂的冰棱晶莹剔透,像极了那盏笨重的老式黄铜吊灯。每年新年,他们几个孩子总抢着爬上木梯,将剪好的红色纸星星挂在生锈的灯壁上。
谢忱道:“我记得你总要把我的星星往下挪,非要让你的挂得比我高半寸才满意。”
“爷爷说了,挂的高长得高。”陆元顿了顿,“现在看还真灵验了,现在想够哥的星星,连踮脚都不用了。”
谢忱感慨:“是啊,你确实不再是小朋友了。”
外面刮过一阵疾风,离零点只剩最后一分钟了。
“哥,你想听之前录的生日歌吗?”
不等谢忱说话,陆元划开手机屏幕按下播放键。
一阵沙沙声后,扬声器里传出几个孩子跑调的歌声,背景里还能听见一个年轻温柔的声音在努力带着节奏。
那是被时光珍藏起来的家的喧闹。
谢忱吃惊:“你什么时候录的?”
陆元却不打算告诉他:“嘘,重点在后面。”
“什么……”
谢忱不解,但很快他就等到了答案,歌声渐弱,一道稚气未脱的童声穿透时光:
【“陆元小朋友,今年的生日愿望是——”】
【“要哥哥每天回家都第一个抱我!”】
【谢忱笑说:“这么粘人啊,那以后你去外面上学该怎么办?”】
【稚嫩的声音急急地回答:“那就……把哥哥装进口袋里!”】
谢忱一怔,仿佛被那年幼无知却炽热无比的愿望烫了一下。
陆元把手机贴在心口,像是想捂住那快要跳出来的心跳:“今年可以换新的生日录音了。”
秒针终于走完漫长的最后一圈。
零点的闹铃在此时响起,陆元听见心口和耳边同时响起的双重祝福:
“元元,六岁生日快乐。”
“陆元,十八岁成年快乐。”
时光在这一刻温柔地重叠,完成了它的交接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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