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谢忱从一场并不安稳的梦中惊醒,此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泛黄的灯看着温暖,却又透着孤寂。
谢忱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耳边是小狗轻微的打呼声。
雪团子睡觉总是四脚朝天,四只黑色的小爪垫看起来弹弹的,耳朵内壁是粉粉的,它昨天洗了澡,现在身上还香香的。
谢忱从抽屉里翻出一盒佐匹克隆,看了眼保质期,就着床头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咽下一片。
他翻个身,轻轻将团子拥进怀里……
当年抵达美国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手机和SIM卡,他单独给程以璇发消息,说自己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担心。
六年间,他只回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谢柏山的判决,他担心会遇见陆元,但程以璇告诉他陆元从参加完国际赛后就留在北京,现在不在嘉城。
第二次回去是次年邓霄和安玥的婚礼。
邓霄一见他就抡起拳头揍过来:“不告而别!你还当我是兄弟吗!”
王澔和几个同学赶紧把人拉开,但谢忱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舒小冉拿着冰袋帮他敷脸,她身边站着个陌生男人,是她未婚夫。
谢忱对她说“恭喜。”
舒小冉微微羞涩,挽着男人的手轻声说:“也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
谢忱嘴上应着,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他不会找了,他的心早就留在过去,留给了陆元,再也带不走了。
每到逢年过节,他都会和孙老头打视频电话,他总是编着借口,要么说教授不放人,要么说买不到机票了。可孙老头不是傻的,这种找借口不回来的话,谢忱不是第一个和他这么说。
他也向关朝和程以璇打听过,前者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后者嘴上说着“我也不清楚”,可那表情明明就是知情的。
孙老头没再追问,只在邻居要给他家孩子介绍对象的时候感叹过一句:“他们都大了,就让他们自己拿主意吧。”
后来程以璇来过一次美国,说了很多家里的事,说大姐升了总经理,二哥的甜品店又开了家分店,还有小五接戏也很顺利,现在小有名气……
她说了一圈,唯独没提那个人。
谢忱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陆元呢,他还好吗?”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程以璇一下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他还不错,听说在做金融,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谢忱不太懂什么叫“不知道了”,可见程以璇在一提到陆元时满脸掩盖不住的嫌恶,他也没再问。
他查过那年IMO的冠军,是中国队。
网上有张领奖台的照片,六个人穿着同样的队服,谢忱一眼就认出来最左边那个是陆元。
他胸膛前的金牌闪着光,谢忱把照片放大,径直跌进了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
思绪越来越轻,想努力回忆起六年前陆元的模样也变得格外遥不可及,谢忱下意识想伸手抓住什么,随即才想起——是他先放的手。
先推开的人,没资格期待对方还在原地等待。
·
订婚宴后,谢忱再没见过陆元了。
这样也好,他就能全身心投入到毕业答辩的准备中,生活里每一个能用来思考的间隙,都被论文内容填得满满当当。
他无暇去琢磨陆元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或者会不会回来找他……大概是不会了。
答辩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报告厅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谢忱身上。
一位女士提出与他截然不同的观点,谢忱从容不迫的回答,其他教授们频频点头。
走出报告厅,谢忱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博铭捧着一束花朝他走来:“恭喜。”
谢忱并不意外他会来,准备答辩期间博铭给了不少建议,教授们也特别肯定了那部分内容。
“谢谢。”谢忱接过花束嗅了嗅,花香馥郁,淡粉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本来想和你好好庆祝的,但威廉突然找我有急事,我得先走了。”博铭抱歉说。
谢忱道:“研究要紧,那我回去了。”
正午阳光炽热,晃得人睁不开眼。
谢忱沿着树荫慢慢往公寓走,他戴着耳机,里面却没有任何音乐。
这六年来,寂静成了他生活的底色,曾经那些热烈的情感、冲动的渴望,都像一幅被岁月冲刷的沙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心逐渐沦为一潭死水,很难再漾起波澜。
陆元……这个名字,他在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
过去的他太习惯有陆元的日子了,每天下班回家,他刚输入密码,就能听见屋里传来脚步声。门一开,准能看见陆元笑着迎上来,要么说“哥回来啦”,或者是一声“哥上班辛苦了”。
他打心底里渴望这种回家就有人应的感觉,贪恋那份暖烘烘的安稳,可偏偏又是他自己,亲手把这份安稳弄丢了。
他怕啊,怕自己越陷越深,怕这段感情最终会伤到陆元,更伤到他们最在乎的家人。所以,他逃了,像个胆小鬼一样。
他仍记得那次去买安眠药,医生严肃地告诉他,精神类药物多少都有成瘾性,他那会儿没太往心里去,觉得自己能控制住。
事实上,还真让医生说中了,在最后那几天,他是真的离不了那白色药片了。
每晚躺在床上,到处都是陆元的身影,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只有吃了药,心里那阵撕扯的疼才能勉强压下去。
后来他到了美国,养了只狗,一只非常粘人的、也喜欢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的马尔济斯。他又逼迫自己把药戒了,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一点一点把碎掉的自己重新拾掇起来。
那颗心早就破得跟筛子似的,但他还是一针一线地把它缝好了,他不会为留下一道深深的、终生都无法消褪的疤觉得难堪,因为那是他爱陆元的证据——他不想否认这份感情,也不想忘记。
佐匹克隆是能成瘾,但真正戒不掉的,是一个人。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公寓楼下。
显示屏上的数字缓缓上升,不知怎的,谢忱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出了电梯,他提前摸出钥匙,刚走进楼道,一眼就看见自家门口坐着个人。
手一抖,钥匙“啪”地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明显。
“你……”他张了张口,声音有些颤抖,觉得此刻的一切特别不真实。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太累出现了幻觉,他用力眨了眨眼,那人还在。
……不是幻觉。
听到动静,坐在门口的人悠悠抬头。
谢忱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心跳陡然加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膛。
陆元慢慢站起来,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捧花上,脸上渐渐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就住这里啊。”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看来这些年你混得不怎么样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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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63章 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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