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坐在餐桌旁,小口咬着一只羊排。
羊排大概是用红酒煨过的,咬下去的时候唇齿沾着淡淡的酒香。
窄小的餐桌上全部堆满了食物,谢忱用筷子戳了戳蘸满黄乎乎酱料的肉块,凑近嗅了嗅,又浅浅咬了一口,是咖喱鸡。
陆元带来的“剩菜”里还有金黄酥脆的香煎鸭胸肉、外焦里嫩的脆皮猪肘、软烂到轻轻一抿就能脱骨的炖小牛膝、龙虾意面以及一份点缀了樱桃的布丁。
没有一根青菜,全都是肉。
真的……都要吃完吗?谢忱咬着筷子尖,抬头去望站在窗边打电话的陆元。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听筒放在耳边听着,然后很不耐烦的轻“啧”了一声,立刻回了几句话。
他声音极低,谢忱只能听到零碎的几句“基金”“股票”……
陆元,变了好多,也陌生了好多。
谢忱收回目光,继续对着一桌饭菜大眼瞪小眼。
他刚来美国时水土不服,最初一个星期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很快肠胃都发出了警告,尤其是胃。由于胃酸长期分泌紊乱,导致出现了胃溃疡,谢忱用了足足半年时间才渐渐养回来,却又患上了一闻到肉味就吐的毛病。
那段时间他体重骤跌,加上轻微的厌食,整个人瘦得脱了样,终于毫不意外的晕倒了。幸好当时在诊所,Lucy赶紧将他送去医院。
他大把大把的吃药,几乎要被折磨疯了,直到某一天,他突发奇想走进一间犬舍……
雪团子正趴在对面的椅子上,粉嫩的舌尖挂着一条“水晶吊坠”,黑漆漆的圆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桌精致的菜。
如今谢忱的饮食已经恢复正常了,但肉食还是吃的很少,他夹起一块咖喱鸡肉,小声地朝小狗“嘬嘬”了两声。
雪团子耷拉的白毛粉肉耳朵瞬间竖起,它轻巧地跳下椅子,“嗷呜”一口咬住鸡肉,谢忱不动声色,陆陆续续给雪团子喂更多肉。
突然,一声重重的咳嗽在客厅响起。
谢忱惊得筷子一松,快要进小狗嘴里的龙虾肉掉了下来。
雪团子歪了歪脑瓜,下一秒,直接无视地上的龙虾,前爪扒着谢忱的裤脚,轻轻“嘤”了两声。
它有洁癖,掉地上的一律不吃,而且必须要谢忱亲手喂。
谢忱抬头看去,陆元依旧在打电话,半个眼神都没往这边来——似乎就是嗓子不舒服,咳了一声。
谢忱松了一口气。
他把雪团子抱起来放膝上,又拨了点肉喂他嘴里,最后小狗吃得肚皮像西瓜一样又圆又鼓,撑的连路都走不了了。
看着桌上还剩一大半的菜,谢忱也是真的吃不动了。
要不要问一问陆元?
他自嘲般苦笑一声,恐怕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在自己弟弟面前如此卑微的哥哥了。
陆元一直在看他,从谢忱吃第一口面起。
谢忱机械地往嘴里填食物,就像在完成什么指标,又像是某种惩罚自己的规定,直到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冲到水池边,直到快把胆汁吐出来,才觉得那种油腻的恶心感渐渐消下去。
眼前有些发花,他摸索着拧开水龙头,接了捧清水仔细漱口。
雪团子寸步不离的坐在他的脚边,仰着脸担心的望着他。
清理干净后,谢忱才感觉好受些,这时玄关附近传来开门声,接着又是一声。
陆元又走了。
雪团子不懂人类世界的复杂,它只知道爸爸心情不好,于是像往常一样后腿站立,抬起前爪对他拜拜。要是谢忱扭头不看它,它就立刻跑到另一边,继续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重复动作。
谢忱闭上眼睛,耳边又传来团子哼哼唧唧的嘤嘤声,好像不博得他的关注,就绝不罢休。
它很倔强。
谢忱弯腰,把急到快能说话的雪团子抱在怀里,抚着小狗柔软的毛走进卧室。
衣服懒得换,家里的胃药过期了不能吃,谢忱把脸埋在团子蓬松的绒毛里,嗅着小狗身上的味道很快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忱迷迷糊糊地被人拽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冰凉的东西就贴上了他的嘴唇。
“……嗯?”
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下意识的抬手要推开,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手腕被紧紧攥住,力道大得仿佛再多一分力骨头就会碎掉,疼痛让他彻底没了睡意,他看清了对面的人。
“陆……唔、唔!”
刚说一个字,陆元趁他张嘴的瞬间,把玻璃杯里冲泡的胃药全灌进他口中。
“你给我喝的什么?”谢忱皱着眉问,上唇还挂着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
陆元本想拿纸巾帮他擦掉,就看见谢忱伸出舌尖,灵活地卷走了那颗水珠。
他眼神一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生硬地别过脸,把杯子重重放在床头柜上:“敌敌畏。”
谢忱:?美国还有这玩意儿??
陆元没说什么,只是把他按回被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
谢忱悄悄把门开了条缝,看见陆元蜷在客厅那张单人沙发上,身上只随意搭了件外套。
胃里渐渐泛起暖意,好像有只温热的手在轻轻抚摸……
·
谢忱其实想和陆元缓和关系,但陆元压根不接茬。
有一次他洗了樱桃端到茶几上,告诉陆元:“这批樱桃特别甜,尝尝?”
陆元眼睛都没从电脑屏幕上挪开:“拿走,我最讨厌樱桃。”
还有一次,谢忱忙完工作,Lucy给他发语音推荐一部新出的美剧。他正好闲着,就拿平板回卧室看,耳机被小狗咬坏了,他怕打扰工作的陆元,特意关紧了门。
这是部悬疑剧,正看到紧张情节时,门突然被敲响了,吓了他一跳。
打开门,陆元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有插板吗?我电脑没电了。”
“不就放在茶几旁边吗?”谢忱疑惑。
“你自己来看,哪儿有?”陆元语气硬邦邦的。
谢忱将信将疑地跟着来到客厅,发现插板果然不见了!
“上午你不还用着呢?”他蹲在地上四处找。
陆元抿了抿唇,没说话。
很快,谢忱就在沙发和墙的缝隙里找到了插板,拿出来时,线上多了几道明显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过。
“肯定是小狗藏的,它就爱藏东西。”说着,他把插板扯过来,顺手帮陆元将电源线插上。
“好了。”他说。
“嗯。”陆元应了一声。
谢忱回到屋里关上门,把窝在床脚的雪团子捞起来,点了点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小坏蛋。”
雪团子歪着脑袋,眼神里透着无辜,谢忱可太熟悉它这套了,每次干完坏事就这副表情。
“别装,再搞破坏,就停你一个星期的冻干。”
雪团子呜了一声。
又看了会儿剧,正到主角要指认凶手的紧张时刻,门又一次被敲响了,这次声音更大,吓得谢忱一激灵。
开门一看,陆元还是那张冷脸:“烧水壶在哪儿?我渴了。”
“噢,我来弄吧。”
很快,谢忱端着一杯温水放在茶几上,正好在陆元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陆元瞥了一眼:“嗯。”
“那我进屋了。”
陆元没搭理他。
关上门,谢忱以为终于能安心看剧了,结果过了五分钟,门第三次被敲开。
“有卫生纸吗?”
“桌上不是有吗?”
“我怎么知道有没有被狗舔过,我要新的。”
第四次更干脆,雪团子正窝在谢忱怀里看剧,被屏幕里突然出现的凶手吓了一跳,忍不住叫了一声。
下一秒门直接被推开:“你能不能管管你的狗?叫得我头疼。”
“……”
从始至终只叫过一声的雪团子:汪?
门一共开合了八次,陆元简直像在门上安了监控,屋里任何动静都瞒不过他,到最后好脾气的谢忱也来了气,干脆把门敞开着——结果陆元反而不来了!
开门的时候,谢忱瞄了眼外面的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陆元似乎笑了一下。
开门事件后,陆元对他的挑剔变本加厉。
他说话总是带刺,前天嘟囔“吃这么少饿死你得了”,昨天又抱怨“你耳聋吗?邻居这么吵你听不见?是有多缺钱还不搬走”。就连晚上多工作一会儿,都会被他阴阳一句“十二点了,你是想熬死自己当午夜怨灵吗”……
谢忱心里带着亏欠,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回应,说“没什么胃口”,说“这边离诊所近方便”,道歉说“马上就好,不影响你休息”。
但陆元怎么都不满意。
有天晚上谢忱睡不着,蹑手蹑脚去厨房倒牛奶,经过客厅时,他忽然停住了。
陆元把自己缩成一团,挤在那张单人沙发里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曲线还在跳动,手机屏幕不时亮起新消息提示,就连在睡梦里,他的眉头也紧紧皱着。
谢忱走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却是茶几上那盒药,是一个用中文写的“盐酸舍曲林片”。
是抗抑郁和焦虑的药。
心脏像是突然被攥紧,眼泪比“对不起”更先掉下来。
他捡起滑落在地上的被子,重新盖回陆元身上,他看到陆元的手上光秃秃的,已经没了戒指。
也是,陆元已经有女朋友了,自然不需要那枚“畸形”的戒指。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陆元疲惫的睡脸上,谢忱静静地看了他很久,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陆元真的很讨厌他。
口是心非的陆小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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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65章 挑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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