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陆元盯着面前正弯腰忙活的人,手指不自觉地揪着校服下摆。
“别乱动。”
谢忱的手探进他衣服里,掌心托住那块弄脏的布料,忍不住念叨:“你小时候吃饭就不老实,长大了还让人操心,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还是小朋友。”
笔尖在校服上画着小圈,薄荷味的泡沫细细密密浮出来。
谢忱突出的指节时不时蹭到陆元的皮肤,陆元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热。
“下次给你戴条口水巾,看你还怎么弄脏。”
镜子里映出两人几乎快贴在一起的身影。陆元抿了抿唇:“我快成年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哦,所以现在睡觉不需要哥哥陪了?”
“……本来就不需要。”
“不需要?那上周抱枕头坐我门口的是哪只小狗?”
就是陆元手受伤的那天,若不是半夜谢忱起来,根本不会发现少年竟打算靠着门缝里漏出的那点光,熬过整个夜晚。
从那天之后,主卧的门再也没锁过,陆元可以自由进出,只不过后来他再也没来过了……
陆元别开脸:“不知道,说不定是哥新养的狗崽子。”
“是吗?”谢忱捏住他耳侧那缕翘起的呆毛,往下压了压。
陆元下意识想躲,但谢忱忽然朝他靠近,袖口的橘皮柠檬香笼罩住他,陆元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那为什么家里的监控显示,有只叫元元的小狗崽趁我去洗澡,偷偷叼走了我屋里的香薰蜡烛,藏进自己窝里?”
陆元眼神闪烁,透着心虚:“我……”
“慌什么,我又没怪你。”
自从十一年前那场地震后,他很少睡过一次完整的、没有噩梦的觉。
水泥板裂开的缝隙,混凝土碎块砸落的闷响,总在闭眼时重新浮现,他必须得把手心掐出血印子,用疼痛才能压住耳边的求救声。
他吃过安眠药,也用过助眠香包,但要么是容易成瘾,要么就是效果寥寥,直到大二那年自己翻资料捣鼓出助眠香薰,才算找到对症的方法。
这一用,就是好些年。
谢忱拧紧去渍笔,放回口袋,去旁边洗手。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陆元把下唇咬得发白:“哥,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想回……”
“家”字还没说出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谢忱。”
谢忱的手悬在水流中,方胜停在门边,静静注视着许久未见的好友。
“方医生。”谢忱抽了张纸擦手。
方胜愣了半秒:“我们之间要这么客气了吗?”
谢忱淡淡说:“关心该留给更坦诚的人,本来给你准备了回国礼物,现在看来……省了。”
礼物确实在车里,但他没拿上来。
方胜脸色变了变,像是吞了图钉般张了好几次嘴,最后憋出一句:“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抱歉,我不喜欢惊喜。”
谢忱把纸团丢进垃圾桶,拽过陆元的胳膊就往外走。
方胜正要追,正好对上陆元侧过来的脸。
少年冷冰冰地盯着他,眼里藏不住的敌意——那不像个少年的眼神,倒像是荒野流浪的狼崽,在发现领地闯入者时,从喉间滚出的低语警告。
方胜一怔,眼睁睁看着谢忱带着人推门而去。
·
走廊里人来人往,谢忱沉着脸拉他拐进消防通道,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陆元想帮他拿,却被谢忱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吓了一跳。
“哥!”
“……没事。”
陆从没见过他哥这么消沉的样子,犹豫了几秒,还是把憋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既然不想见,为什么还要来?”
昨夜九点多,谢忱面对那条迟来的消息看了很久——“我明日到嘉城,有个接风宴你来不”的字体格外刺眼。当时陆元在旁边做试卷,瞧着他哥的脸色黑了很多……
谢忱长按关机键,灭屏的瞬间,方胜的头像也跟着消失。
“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关系好,我找不到理由不去。不然别人会怎么想?而且他不是说了么,要给我个惊喜,就像大四那年……”
话音戛然而止。
“算了。”谢忱垂下眼眸,“回去吧。”
接风宴闹到十点多才散场。
谢忱被灌得连路都走不稳,陆元叫了代驾,到楼下又一路把他背回家,等终于把人安顿到床上时,屋里已经弥漫着浓重的酒气。
刚躺下,谢忱就趴在床沿干呕起来。
陆元赶紧拿来垃圾桶,一下下帮他拍着背“让你别喝这么多,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谢忱根本听不见,什么也没吐出来,又瘫回床上,大概是觉得衣服勒得难受,他迷迷糊糊地扯着自己的领带。
可醉鬼哪有什么理智,折腾了半天反而把自己累着了,头一歪,就又睡着了。
陆元从卫生间回来,看见他哥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像只囤粮过冬的仓鼠。
“……”陆元费了好半天劲,才把他哥剥出来。
“抬下手。”
谢忱毫无反应,陆元只好亲自上手,帮他解开身上皱巴巴的衬衫。
睡着的谢忱更温顺了,怎么摆弄都没反应。
陆元给他换上睡衣,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好,心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最后他哆嗦着手,从下往上飞快地把扣子全扣上了。
上衣换完,该换裤子了。
陆元盯着那条皮带看了老半天,做了足足二十分钟心理建设,终于决定速战速决。
可他刚把手放在皮带扣上,谢忱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即便在梦里都非常精准地“啪”一下打开他的手,然后一个翻身,又把自己塞被子里了。
“哥?”陆元试探着叫了几声,没人应。
又睡着了?
等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谢忱酒后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还说我是小孩子,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儿去。”陆元嘀咕着走出卧室,再回来时陆陆续续搬进来四张椅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沿。
“要是掉下去,我可不管你啊,酒鬼。”
此时的酒鬼正睡得香甜。
当用温水浸透的毛巾擦过他发红的脸颊时,谢忱忽然含糊地喊了声:“元元。”
陆元手一抖,水珠正好滴在对方微张的唇间,他下意识想去擦,结果在碰到柔软唇瓣的瞬间,又触电般猛地缩回来。
床头灯的光线悄悄溜进谢忱敞开的睡衣领口,陆元抓起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到他下巴底下。
正要转身,有人拽住了他的衣摆。
“不喝了……”醉醺醺的人往床边蹭了蹭,领口又散开一些。
陆元的喉结动了动,轻轻抽出衣角,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浴室。
过了十几分钟,陆元再次进屋。
他把谢忱踢开的被角仔细掖好,然后爬上床,安静地睡在另一侧。
“晚安,哥。”陆元关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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