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烈没理自己弟弟,反而问武三思:“父王为何就这般信任东宫?”
武三思抬手将盒子盖上,推到一边,看向武崇烈:“太子是个没什么胆量的人,绝不会做这种破坏李武两家关系的事,至于太子妃就更不会做这种事。一是爱女心切,太子妃所生子女如今只剩李裹儿和李奚赢,她不会让李裹儿在王府的处境尴尬。”他拿着那盒子转身走向后面的博古架,将其又放回原来的格子里,“二是因为她是个识大局的人,太子如今还未能登基,她绝不会在此时与我们闹僵。仅仅凭借一块近卫令牌,圣上那边我暂时还不担心,就怕张氏借此次的事情大做文章,借机铲除异己。”
“我听说此案事发后,张易之原本是要彻查整个刑部的?”武崇训问道。
“刑部尚书张柬之虽然年迈,但是狄阁老生前保举到圣上面前的,让他入了刑部。他向来痛恨张氏的不齿行径,张易之想要抓住机会让他离开京城也在意料之中。”
武崇训听完解释点了点头。
武崇烈却不关心什么刑部,他只担心自家府上的安危,说:“圣上向来信任父王,应该不会......”
知子莫若父,武三思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他的其他意思,盯了他半顷,没打断他说话。
武崇烈却在看到武三思的眼神后却逐渐没了声音。
“你还是想留那个女人?”
武崇烈刚准备辩驳,便被敲门声打断了。
钱录疾步走进来,朝着武三思俯身说道:“王爷,刘氏怕是不行了。”
***
落日已经西沉,天际的赤色晚霞也被尽数收尽,整个天空显示出一片静谧的蓝色,一弯蛾眉月静静挂在空中。
奉宸府内,赵景亦步亦趋跟在张易之身后,走到奉宸大夫崔陵门前,门口的两个侍卫看到张易之后上前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张易之似是察觉不到一般,抬脚跨进屋内。
赵景愣了愣,抬袖掩鼻也跟着进去,却被屋内的场景吓得倒退数步。
这间房子原本是崔陵在奉宸府内值宿时歇息的地方,此刻却宛如刑部的刑房,满地血污,床边靠坐着一个人,垂着头看不清脸,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滴在胸前。
张易之走上前,身侧的侍卫拿刀鞘抬起那人的头,使得那张面孔暴露在一旁的灯光之下。
“赵大人不过来看看?”
赵景犹豫着上前两步,待看清那张脸后一股恶心从胃中翻涌而上,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干呕。
那张脸上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削去,连眼睛部位都深陷进去,面部是十数道划痕。
“大人,已经气绝了。”侍卫收起刀,那人便又重新垂下头去。
张易之打量了一眼旁边的床铺,说:“那就立即处理了。”天气炎热,屋子内又不透气,这尸体若是放久了怕是都要有味道了。
门外的两个侍卫进来便将那人抬了出去,经过赵景身边的时候他看到那人垂下的袍摆,上面有一块还没有被鲜血浸透,绯红色的袍摆上密密绣着一寸朵花,这是五品官员的官服。
这具尸体是崔陵。
赵景此刻冷汗依然浸透衣背,刚才的反胃被恐惧取代。
他只是个六品骖乘,只用参加每月两次的朝会即可,所以即便外出办事几日不在宫中也不会引人注意。可崔陵是正五品的奉宸大夫,需每日参加宣政殿的朝会,一两日不露面还好,可如今人就这么死了,时间一久朝中总会有人生疑的。
赵景看着地上的血迹还在愣神,回过神来发现那血迹沿着床边径直从他脚下穿过,一直到了他身后的书案,那张平常被崔陵用来处理琐碎公务的桌子早已裂成两半,地上的血泊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他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发现是两截手指后倒吸一口冷气。
此刻即便叫他离开这里,赵景想自己也挪不动脚。
张易之顺着那血迹走到赵景身旁,打量着他发白的脸色,又看向两人面前那摊血:“他是从这里爬到床边的,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此刻屋内只余他们两人,赵景已被今夜这场景吓呆,那还顾得上分析问题。
“属......属下不知......”
张易之轻笑一声,转身朝门口的侍卫吩咐道:“把那床掀了仔细找找。”
说完便出了屋子,赵景也跟在身后一同站在院中,听着屋内叮呤哐啷的声音,少顷后侍卫出来摇了摇头。
张易之似乎也不生气,打开手中的象牙扇扇了扇一只萦绕在鼻下的那股血腥味。
“你不好奇,他是为何落得这般惨状的?”
赵景犹豫一瞬后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肯定是崔陵得罪了你。
“好歹也是你的前司,你就如此不关心吗?”张易之合上扇子,朝着院外走去,“今后你要接替他的位置,这般胆小我倒是有些不放心了。”
“属下只为大人做事,外人如何,不干我事。”赵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些。
院内种了梧桐花,此时正值花期,一簇簇淡绿色小花静倚在翠叶旁,梧桐花味淡,只有在掠过鼻尖时才能闻得淡淡香味,夜风吹过时,宛如瀑布的花束便轻轻摇曳。
“士为知己者死。”张易之停在树下,看着那随风曳动的花束,“有人懂他,他愿意为其付出性命,是他的选择。可他既然选了奉宸府,那他就只能有一个主子。”
“背主的人,结局就只能是千刀万剐。”
赵景听得他语中的狠厉,掀袍跪在地上,抬手道:“属下定一心一意只为大人。”
“崔陵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张易之语气轻飘飘地说,“起来吧。”
赵景起来后便没再作声。
张易之抬起手,在那树间用手拨来拨去,选中一簇花朵的伸手摘了下来,走到檐下时转身朝赵景说道:“明日是个好天气,准你休假了。”
说完也没等赵景道完谢便推门进了屋内,屋内的琴声早在他进门时就已经停了。
屏风后的小案上放着一把琴,那是上好的红木制成,冠角镶了金边,琴额部分是一只鎏金凤凰的首部,尾部覆于琴弦之下。琴边的人听得他进来也没抬头,张易之坐在他对面伸手用指尖拨弄琴弦,还未触及便被对面的人握住手腕制止了。
“兄长今日心情不错。”张昌宗松开他的手后也没抬头看他。
张易之没说话,将方才在院中摘的那束桐花放在琴额上,遮住了那只凤凰的胜冠。
张昌宗听到动静后,将眼神从手中的那本琴谱上移开,看着那桐花。
“好好的花,摘他做什么?”
“这琴就这么金贵,连我也碰不得?”张易之答非所问。
张昌宗无奈笑了笑,说:“你身上有血腥味。”
张易之抬起自己的袖子凑到鼻下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味道,低头才看到自己靴底沾了些血迹。他皱了皱眉,必是刚才在崔陵的屋子里沾上的。
“用花去去味。”张易之起身,准备去里间换套衣服。
这花味淡,就是在梧桐树下站一个晚上也不会染上花香分毫,用这花去味,怕是要一院子的才够。不过张昌宗没拆穿他,伸手拿起那花,选中了其中一股淡绿的小花朵,还未伸手摘下,花束便被对面的人夺了去。
“你——”他还未开口,对面的人微微俯身将花插在了他的发间,而后直起身子打量了他半晌,说:“别摘。”
等到张易之绕过桌案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回过头时对方却像是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抬手拨弄了一下垂在他头顶的花。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1】我们六郎什么都配得上。”
张昌宗愕然,将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头又咽了回去。他觉得今夜的张易之有些不对劲,表面看着心情很好,内里却透着股疲惫。
***
郑合玉站在檐下看着偏院里进进出出的侍女,叹了口气走进武崇烈的书房。
“刘娘子情况怕是不大好,你要不——”
“父王同意我接回她,就是知道她好不了。”武崇烈似乎有些疲倦,他早该清楚钱录那些人的手段的,进了刑房的人没几个能出来后还活着。
郑合玉便不再作声。
“你会不会怪我?”武崇烈轻声问道。
郑合玉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蹙了蹙眉。
“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了。”
武崇烈想起下午在武三思书房中的对话时有些烦躁,如果这次的事情圣上真的要追究,梁王府就只能以退为进,武三思的意思是这件事只能武崇烈来担。
武崇训因为李裹儿的关系,是万不能与这件事请扯上关系的,此次对方若真是冲着他们来的,要是他们再牵扯上东宫那才正中对方下怀。
丫鬟带着头发花白的郎中过来,那郎中朝武崇烈行礼,说:“那位小娘子......怕是没几日了。”
郑合玉吩咐丫鬟去拿钱,自己随那郎中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听得身后书房内茶盏碎裂的声音,脚步顿了顿。
【1】出自《诗经·大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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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侜予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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