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仪回到府中时,意外在府中见到了两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客人,不过她认得其中一人,是之前的少府监宋之问,后来因为张氏落败便被流放到了岭南。
两人声称是来找王同皎的,她虽然内心有些疑惑,但也没当面问出口。
院子里的玉兰树枝头的叶子因为天气的寒冷已经渐渐泛红,不过再过两月,枝头便会重新生出绿意,届时中间还会缀满盛开的白色玉兰。
她带着王繇回了屋子,然而待了片刻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便悄悄去了书房。
王同皎看着书房内的二人,低声问道:“二位的身子可都养得好些了?”
宋之问和宋之逊连忙点了点头,他连一路从岭南北上走至洛阳,若不是王同皎念在昔日之情上收留他们,恐怕他们还真熬不过这个冬天。
宋之问看着屋中的鎏金镂雕飞禽五足银熏炉,搓了搓手:“我们既然受了大人的恩情,总得有些回报才是,所以这几日思来想去,若是能在朝中为大人出得一份力,也不枉大人收留我们兄弟这么久。”
王同皎沉思片刻,如今官员调动的指令还没有下来,他在短时间内还真没有办法将他兄弟二人安排进外朝,但又不好意思在此刻拒绝对方,于是想到了下个月出京的巡查使。
“二位不妨等到下月,再过段时间朝中便会从御史台和六部中选五品以上的官员做十道巡查使,出京到各道巡查官员政绩,届时朝中官员调动时职位必有空缺,我便可为二位安排。”
宋之问面露犹豫神色,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同皎见状笑道:“宋兄有事不妨直说,你我二人的情谊无需顾虑太多。”
宋之问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日听闻了些风声,说是圣上已经允许各个公主府设置官署,也可自行推荐有才能的官员入朝为官。”
王同皎微微敛眉,才想起方才两人在李孟仪面前的样子,原来对方今日还真不是奔着他来的,是为了李孟仪的推荐信来的。
“二位有所不知,公主向来不愿参与这朝中琐事,免得落下口实,所以此举怕是行不通。”
他知道李孟仪肯定不会同意此事的,她向来不愿沾染朝堂是非,虽然如今李显和韦清蓉依旧一同听政,但朝中反对皇后摄政的折子依然不少。
宋之问听他如此,反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倒是一旁的宋之逊实在听不下去两人在这里浪费时间,便直接将二人的来意说清楚:“大人误会了,我与兄长今日来并不是为了求得定安公主的举荐信。”
窗外的李孟仪内心隐约有些猜测,果然下一秒便听得里面的人开口说道:“京内都知圣上的几个公主因早年房州流放之苦,姐妹之间向来感情深厚,所以我们是想着若是定安公主可以向安乐公主引荐我们兄弟二人,那来日待我们进入朝中后也能报大人的恩情。”
宋之逊打量着王同皎面上的神色,在京中观望了这么久,选靠山当然要选靠谱的,之前因为选了张氏白白受了流放之苦,如今既然要走公主的路子,自然要选最受宠的那个。虽说京中几个公主府中,目前是太平公主的府邸规制最高,但对方手底下人才无数,朝中不少人都是她的拥簇者,自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位置。
如此看下来,如今选安乐公主才是最优解,在一众公主中最受当今圣上喜爱,只要选对了主子,日后的官途自然不会太差。
李孟仪看着屋内的两人,只觉得他们是在痴心妄想。
显然王同皎也不会同意,他深思半晌,和李孟仪夫妻多年,自然知道对方不会同意此事,而且李裹儿脾性向来难定,到时别说安排他俩入朝为官,怕是还要追究私自从岭南逃回的事,毕竟李裹儿一向讨厌张氏,对于张氏的党羽也向来是不容放过。
宋之问看着王同皎面上的神色,便知此举行不通,于是又聊了些近日京中的事,便告辞离开了。
已至暗色的天空又开始渐渐飘雪,檐下灯笼的昏黄暖光照着府门前两行渐行渐远的脚印。
冰凉的雪片落进衣领内,宋之逊被这寒意刺激得缩了缩脖子,又朝后望了眼已经关闭的大门,出声抱怨:“我看他就是不想帮咱们,还推辞说什么等到下月。”
“还是先等等吧。”宋之问低声说道,毕竟现在住的地方是王同皎安排的,他们身上可算得上是身无分文了。
靴子踩在路面的积雪上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宋之逊拢了拢外袍,还是觉得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我们如今没有钱,定安公主自然是送不起东西的,不过现在公主和他只有小公子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准备为小公子准备个礼物,然后过几日再来一趟,当是我们感念他的恩情,到时他必然再不能拒绝了。”
书房内的王同皎并没有立即回院子,坐在桌前犹豫万分,虽然方才拒绝了宋氏兄弟二人,但内心还是隐隐有些愧疚,想来他们如今在京内并没有可以出手帮他们的人,所以才拉下面子求到了自己这里,自己与他们已经相识多年,却仍然不愿在此事上为他们牵线。
李孟仪走进屋内时便看到他的纠结神色,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如今收留他们已是仁至义尽,如今却还妄想你能为他们铺就平坦官途,是否也太有些得寸进尺了。”
王同皎摇了摇头,说:“他们当时谄媚张氏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到底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无妄受了流放之灾。”
李孟仪怕他有松动之色,便索性将内心想法说出:“且不说我不愿参与这些朝堂之事,即便我与小妹关系和睦,也断不会向她引荐这般品行不端的人。”
在她看来,宋氏兄弟俩人太有些恬不知耻,受恩不知回报,还要变本加厉向对方提一些无理要求。
“公主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为了这种事去烦劳安乐公主。”王同皎笑了笑,不想让李孟仪为了这种事烦心。
李孟仪看他这般态度,便将准备出口的话又咽下,王同皎不乐意与京内的那些官宦子弟打交道,甚至和朝中官员私交也甚少,平日里来往的也都是一些同他一样不参与朝廷党争的人,或者是几个没有官职的闲散客。
桌角上一幅用墨迹涂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上面还有几个小手印,李孟仪紧蹙的眉心便瞬间松了下来,知道这是王繇昨日乱涂乱画的,不禁觉得可爱。
她抬手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用指尖沾着墨汁按出来的一个个小点,也有堆在一起的,瞧着像是一团花,无声弯了弯唇角。她对于朝中的那些事情并不感兴趣,那些朝臣整日喊什么李氏武氏,如今皇位已经落稳,最后必然都会是效忠于李氏的人,至于其他的,李显自然会处理。
王同皎知道李孟仪虽然关心李裹儿,但对武家的处境并不在乎,即便现如今武三思依旧受宠,或许也终有落败的一日,而这对于李裹儿并无影响,她依旧是当朝最尊贵的公主。
不过他却不能不在乎,如今武三思虽然已经被降为德静王,但其在朝中的党羽依旧不少,且对张柬之、恒彦范等人的围攻也并未减少,对方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当夜在迎仙宫逼迫天授帝退位的人都要一一铲除殆尽,而自己作为那夜参与政变的人之一,必然也会有这么一遭,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
李孟仪低头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沾染了点墨迹,王同皎见状便递上帕子,看着李孟仪拿过帕子擦拭的模样,想起下午出宫时的那一幕。
徐统行礼时袖中的帕子意外掉出,他站在身后无意间瞧着李裹儿的神情,总觉得有些奇怪,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帕子上,等到徐统行完礼将帕子捡起时才瞥了眼对方的腰牌。
王同皎心中有些不安,甚至还有些懊悔,早知道便将徐统调到别处去了,至少不要与李裹儿及武家的人碰面过多,不管那个帕子到底有什么玄机,他暗地里筹备的事情怕是得提前了。
***
庭院里的雪越积越深,甚至能听见院内树上的细枝被压断的声音,屋子里的地龙倒是烧得很旺,棠玉坐在矮塌前正绣着一块帕子,上面的花朵浓艳似火。
李裹儿在看书的闲暇里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突然之间想起了昨日徐统的那块帕子在哪里见过,彼时她还想不起来,现下却觉得有些心惊。
那块帕子上面的芦苇还未绣完时她就见过了,是在刘薏苕的院子里,躺椅上的女人脸色苍白,是受了重刑的缘故,然而面上却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笑,她当时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院墙上的凌霄花开得正盛,被风轻轻吹动。她走到院门时听到身后的歌声,躺椅上的女子手中拿着一朵凌霄花,正唱着她没听过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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