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三个又在“哈哈”大笑,说道:“小杨,你别拿人家开玩笑了,人家挺正经的一个小青年,别再被你吓着了。明天要是跑了,你不觉得罪过吗?”
她笑:“社会多艰险,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友好的,我就是个坏姐姐。”
他沉了沉脸,回道:“并不会。”
“啧!假正经,一看就不是个好孩子。”她拿起了桌上那张记着密密麻麻的纸,“让一下吧,我要做个序列表。”
沈徒离的嘴角忽然很明显的勾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道:“你坐我腿上吧!”
“哈!”她扬了扬眉毛,“你别以为我不敢,就我这吨位,一屁股下来绝对叫你粉碎性骨折。”
“那试试!”沈徒离也挑眉,脸上的神态张扬而邪恶,像极了他的本色,先前的所有的高冷只不过是他的伪装和不耐烦。
她顿了顿,认怂都像春风化雨,轻飘飘的说了句:“你厉害!”随后继续用左胳膊往桌子上一撑,只用右手在那打字。
一只手也很利索,多是数字,手指就跟飞的一样。录入好以后,她又核对了一下,然后提交。
“木兰兄,最多十分钟,我马上就好。”她说着又准备走了。
李木兰有气无力:“你就不能吃过饭再来弄吗?来得及。”
她回:“我一吃过饭就想睡觉,回来看什么都烦,所以现在要一鼓作气。”
“猪……”李木兰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
十毫升的移液管挺大的了,一下子做上二十多个样,一直用手举着,很容易半身不遂。她脾气急,也没什么质检人的严谨,一到大肚那就用吸耳球吹。沈徒离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做坏事,瞥眼看到个人影,不自觉的吓得一抖。
沈徒离看了看她面前一大堆各色的容量瓶,就连移液管都是排列的一根根架在手边。这样品做起来也不简单,要称量、溶解、添加、定容、移取,最后还要倒进小进样瓶里。这半天她几乎没闲,也不过才做了个开头,事情其实不少。
沈徒离想,至少她站了半天,屁股没靠一下凳子。
“我先走了。”沈徒离是来跟她打招呼的,其实他没那么有礼貌。
“哦。”她在定容,架着眼镜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斗鸡眼,“你下午还来吗?”
“来。”沈徒离顺手将她刚定容好的容量瓶拿了起来,目光平视的看了一眼。
“干嘛,还检查啊?”虽然有些不爽,但她还是盯着了沈徒离的表情。
可惜,沈徒离什么话也没说,放下来就走了。
她又把放下来的容量瓶给拿了起来,特地走到窗边眯着眼端详,心里叫着:还好,还好。正准备放下的时候,阮朝樱从门口经过,她连忙喊住,“朝樱姐,过来看看。”
阮朝樱嘴里问着:“干嘛?”手也很诚实的接住了,并且也对着光看了起来,“要我看也差不多是这样,那小青年滴的?”
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好奇的问道:“什么人啊,长得这么帅还跑到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他那样子脑袋还挺灵光的,我说的那么不清不楚的,他都能听得懂。”
阮朝樱回:“不知道,不过看张工的样子,应该是有来路的。”
“老周那边的?”她继续打听。
“不是。”阮朝樱摇头。
她又问:“陈总那边的?”
老板不是本地人,这厂是从E城搬来的。当初跟这厂一起过来的,除了老板的嫡系亲戚,还有许多的原厂员工,阮朝樱就是其中之一。她由一开始的小员工到如今的小头目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过五关斩六将的也不容易,全厂戴白帽子的女人只有她一个,还总会被人全盘否定。
陈总是本地人,也是这一块的地头蛇,公关上的事都由他来接触。这厂里面的一大部分本地人都是经由他介绍过来的,陈丽丽就跟他家沾亲带故。
F城属于这个省的中部,不过江。在这个省过不过江相差很大,江南那一边自带优越感。但中部的几个城都不承认自己属于江北,他们一同作践鄙视着纯粹北方的五座城。不服气也没用,真的比不上,所以就一个劲地往南边跑,用人口来同化他们。
这一带是个化工园区,靠着江边,光听名字就能明白,都是XX港X港。这家厂虽然靠的很近,但不属于这个园区,园区属于C镇,这个厂属于S镇,一直都是S镇的纳税NO.1。
但C镇更发达一些,以前有一个船厂,鼎盛时期员工有一万多人,后来倒了,又有化工园区。现在化工行业整体都不行了,安全环保压力很大,一出事故全都完蛋。
尤其今年三月份G城的超级大事故,整个省都是风声鹤唳。政策下来,江边的工厂都留不住了,这家厂也在搬迁名单里。不过C镇好像很有先见之明,又有一个石材城支撑了起来。一个小镇的房价都开始吓人了。
“不知道。但是早上有人看见他是跟金誉一起过来的。”领导一样爱八卦。
“老板家的亲戚啊!”她瞪了瞪眼睛,“你不认识?”
“哎嗨,好笑了,我该认识吗?”阮朝樱的嗓门一向比较大,正常说话都觉得刺耳,喊一嗓子就要捂耳朵了。
“不说拉倒,嘴真够严的。”她挥了挥手,示意领导可以走了。
“我去吃饭喽,今天要早点吃,回来把事情做好,下午我还要回家。”阮朝樱已经走到了门口,又退了回来,正色说道,“你们是不是又不去吃?以前在生产区离食堂远,你们懒得跑还情有可原,现在靠的这么近,你们还不去吃!我告诉你们,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哪一天被张工周总看见了,或是老丁跟我较真,嗨嗨,只要罚到我阮朝樱的头上,我只能说不好意思。”
她朝着天花板无力的翻了一个白眼:“去吧,亲爱的,待会儿我们食堂相遇。”
吃好饭回来,她并没有闲的下来,忙好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其他人都已经趴了下来,她也准备去关门关灯。
正走到门边,忽然看见沈徒离从走廊的东门走了进来,两步就走到了她的跟前。她压低着声音问沈徒离,“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我们正准备睡觉呢。”
“那正好啊,一起!”沈徒离说着就进屋了,还是坐在了她的凳子上。
“你往旁边去去,我也要睡的。”她做了个手势,叫他离远点。
沈徒离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一脸傲娇贱萌的瞅她:“到这边腿就不好放了。”
她瞪了瞪眼睛:“亲爱的,那我好放啊?我的小短腿也是腿好不好。”
公司很人性化的规定,十二点到一点非生产部门可以休息,号称要军事化管理的老周团队也无法撼动中国人雷打不动的午休习惯,所以只好默认了。旁人都已经睡了,整个化验室一片祥和安宁,她表情做的很足,但是声音压的很低。
大概又是那声“亲爱的”刺激到了人,这口头禅真的不太好。沈徒离继续傲娇的表情,妥协一般的说道:“那我分你一半吧!”
她半张着嘴,像吞了只苍蝇,随后摆摆手:“我认识你狠。”
她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关门关灯,然后在自己桌面的一半趴了下来。睡了一会儿,发现压在胳膊下的一本报告单硌得慌,她开了抽屉,想把本子放回去。然后她就看见她抽屉里另外的两包饼干也被吃了,连带着她之前给他的一包,三个空袋子还示威一样的晃荡着脑袋。
“畜生!”她皱了眉,骂了一声。
不知道是怎么了,像是一下子被触动了笑的开关,沈徒离控制不住的低声笑了起来。
她知道他笑了,但是没再说话。起身去到自己的柜子里拿了件衣服,关柜子门的时候看到右上角贴着自己的名字。她回来后在另一边的抽屉里翻了一张打印的化验报告单出来,全是英文和数字的右下角,化验员一栏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三个字:杨雪花。
“我的名字。”她说。
“啊。”沈徒离抬脸,头发有些乱的压在一边,“我早看见了。”
杨雪花盯着他的脸,严肃的说:“你要是敢笑,我就给你一拳。”
沈徒离笑了,但杨雪花只是咬了咬唇,瞪了他一样,并没有动手。
“我不是冬天生的,更不可能下雪。”杨雪花重新坐了下来,将衣服顶到了头上,“是我们家的排辈,我堂哥们叫雪枫、雪柏、雪松,所以我叫雪花也没什么意外的。”
沈徒离没说话,但他嘴角勾勒的那一抹笑意一直没散去。
杨雪花“呵呵”的干笑一声,裹着衣服趴了下去,念了一句:“雪花,勇闯天涯!”
沈徒离早上没吃早饭,也没喝水,杨雪花问他要不要吃饼干的时候,他是饿了。但他不喜欢吃饼干,也不想喝水,不想做的事情他从来不会为难自己。可是他鬼使神差的接到了手里,并且打开了。咬了一口那饼干,心里惊了一下,呀,竟然天杀的好吃。
吃掉另外两包,沈徒离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无聊,害得金誉叫他去吃饭的时候,看着一桌子的菜,他一点都没胃口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小孩,但他到这边来的时候,在心里反复的跟自己强调,要做一个看上去正常的成年人,至少不能讨人嫌。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不是说本性难移吗?
没能好好休息,就算表现的再正常,看上去还是有些萎靡不振,何况他一直都是阴郁和颓废的。金誉多少了解他一点,对他的这种状态早已不以为意,特意拉了个躺椅想叫他好好睡一觉。
沈徒离确实很困了,尤其是上午在她们液相室,有一度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现在,空调的凉风吹的很适宜,窗帘拉上,光线也很柔和,躺椅很舒服,小牛皮的质感包裹着全身的每一根骨头,他需要做的就是放松,放松……
他睡不着,就连闭上眼睛的耐心都没有,一看天花板他就会不耐烦,内心也跟着变得特别烦躁。眼前仿佛有一个张牙舞爪的小人,他得意的笑着,嚣张而狂傲。
小人一直在说:“没用的,沈徒离,没用的……”
能不能睡着不是他最大的烦恼,他只是想把内心的这种烦躁压制下去,要不然他很怕自己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出来。虽然他做过很多。
就算睡着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但他也是会做梦的。他的梦向来很恐怖。
短暂的睡眠里伴着恐怖的梦。
一次又一次的,他站在全是玻璃的窗边发呆,漠然的俯视着底下如蚂蚁一般的行人和车辆。然后他纵身一跃,就这么干脆的跳了下去,苟延残喘中伴着一地的碎玻璃和他的血肉模糊。
他还来不及惊猝,场景立刻换了。
背景里有儿童音乐,他听不清是什么歌,一个女人坐在旋转木马上冲着他笑,耳边还有小孩子“咯咯”的笑声。
他就那样看着,这一次他不再漠然,只是不舍。梦里,女人的脸他看的很清楚,就连笑容的弧度都是那么的熟悉,但每次醒来他都记不住,只剩了一个模糊的样子。
醒来之后他都会恍惚很久,接着就会揪心的疼,疼的想哭。
他跟心理医生讲过,模棱的答案却并不能叫他信服。这是他从小就会做的梦,小时候的他还不会失眠,醒来后却总有被利刃凌迟的疼痛感。那时候他都会大哭一场,像是被吓的,后来他就哭不出来了,只是疼。
他一直觉得这个画面要么是他前世的记忆没有忘干净,要么就预示着他今后的结局。
沈徒离想,刚刚他在液相室的状态很好,也许这一次过去他也能平静下来。在靠近门口的时候他的内心还带着忐忑,可是一进门里面,看到了杨雪花的脸,他突然就定下来了。
他有些兴奋,甚至是急切的,想要找回那种平静安稳的状态。
别人都睡了,整个氛围都是入眠时才有的静谧,除了杨雪花,没人在意他突兀的到来。屁股往那小方凳上一坐,他深吸一口气,也像其他人一样伏在了桌面上。
杨雪花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很清醒,那时候还在想,他也只是很纯粹的在这趴一会儿而已。至少心里没那么烦躁了,他想找的就是这种平静。清醒的时间太长也会受不住的,总有睡着的时候,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已经习惯了,并不担忧自己就会这样枯竭而死。
杨雪花在他身边趴下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他甚至还抬脸看了她一眼。她用衣服盖在了头上,整个上半身都被严实的裹着。这大姐,会不会被闷死啊!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重复杨雪花最后说的话,“……雪枫、雪柏、雪松、雪花。雪花,勇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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