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万贵不贵?”杨雪花心里有点没底,对她来说好大一笔钱啊,她一年挣三万,不吃不喝也要十六年。啧,是自己太没本事了。但就算是沈徒离,这钱挣得也不容易啊,以他现在这个职位,也要攒个三四年呢!
此时已经八点半了,他们在吃饭。
谈定了价格,还付了两万块的定金。为了避免麻烦,直接去自助取款机上取钱,有交易凭证还有摄像,并且叫对方写了一个收据,让他们夫妻两个都签字。这是杨雪花提出来了,沈徒离只是笑笑,从头到尾就没怎么说话。
钱先生和钱夫人还出示了他们的结婚证和工作证,两人真的都是银行的,而且已经到了领导层。男的在工行,女的在农商行。杨雪花她们厂的开户行就是农商行,钱夫人知道厂里每个人的工资,资金走向,还有贷款项。她还给说出来了,听的杨雪花又是一愣。
后边还协商了一下合同的拟定,因为是小产权房,律师都不受理的,只能双方商议。其实只要不拆迁,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牵扯,但话肯定要讲清楚,有什么事情还需要配合。
这个也是杨雪花说的,她也不清楚真要到了对簿公堂的那一天到底受不受法律保护。她还要求对方去村委会开一个证明,要求户主就是钱先生的爷爷(幸好老人家还健在)签字,家里所有的家具家电罗列一个清单。
对方也有一个要求,就是尾款要一次性付清。
杨雪花去看沈徒离,沈徒离冷静的两个字:“随时。”
“四十八万,叫你卖你们家那房子,你愿不愿意?”沈徒离吃了一块牛肉。
“当然不愿意!”抛去其他不谈,她那房子也装修了将近五十万,而且没把她给累死,就为一块瓷砖都跟人吵了一架。要叫她定价,七十万都觉得亏了,“但不是这么论的,人家卖亏不亏是一回事,你买亏不亏是另一回事。”
他们在外面吃的饭,因为已经晚了,杨雪花也不大担心会被人撞见。依然是杨雪花推荐的,一家牛肉火锅店,牛肉按斤称,汤底蔬菜酒水另算钱。平时生意还不错,就算是夏天也经常爆满,但因为现在比较晚了,所以店里人不多。
毕竟是小镇,九点过后连最热情的广场舞大妈们也回家歇了,只有那些烧烤摊和小龙虾店还在热火朝天。但杨雪花今天不想吃这些重口的,她要开车,就算不能喝酒,但有时候也想喝一点。
说好了沈徒离掏钱,杨雪花就没跟他客气,还切了半条牛舌。牛肉牛肚牛百叶是一个价,牛筋牛舌是另一个价,牛鞭牛蛋最贵。杨雪花问沈徒离要不要吃牛鞭,沈徒离终于忍不住送了她一个好大的白眼。
沈徒离还是要了四瓶啤酒,依旧是雪花勇闯天涯。他还是特别大声的跟人家讲的,听的人家都觉得莫名其妙,直感觉这长的挺帅的小伙子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感觉要收广告费!
“那边有牛鞭酒,不要尝一尝?”杨雪花憋着笑问。
“滚!”沈徒离竟然骂她!
可是杨雪花竟然像傻子一样,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我不是为你,你别想多了。”沈徒离给杨雪花夹了一块牛舌,“我妈在这边,我暂时不会走。”
“你妈!”杨雪花没有骂人的意思,“你妈妈是这边人?”
“不是。”沈徒离今天胃口还可以,大概是晚饭吃的晚了,饿了。酒还一口没喝,就只吃菜吃肉了。
“你……”杨雪花不敢多吃,她这个年纪新陈代谢慢了,真的很容易长膘,何况太晚了,一睡觉,感觉所有的脂肪都堆积在了肚子上。
“想听吗?”沈徒离笑着问了一下,“想听我就跟你讲。”
“随你。”杨雪花又怂了,受不了沈徒离太过于侵略的眼神。
“我妈是E城人。”这家火锅以清淡为主,吃的时候也是先喝汤再吃肉然后加水烫蔬菜,想要重口就去调酱蘸着吃。但是他们两个都没要,就这么清汤寡水的吃,味道也不错。
“So?”杨雪花抬了一下脑门。
“我妈是金建明的妹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沈徒离说,“我爸就是我妈姑姑家的儿子。”
杨雪花看着沈徒离,还没绕过弯来,懵懂的眼神问:“老板是你舅舅啊,那伟哥也是你舅舅喽!”脑子里蹦出来一首歌,差点唱出来: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我的姑奶奶就是我的奶奶,她当年嫁的远,我爸是土生土长的帝都人。我爷爷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家里有点红色背景。”沈徒离吃了一口青菜继续说,“但我小时候是在E城长大的,一直到十二岁上初中,才去我爸爸那边。”
“那……那你……”是私生子吗?
“不算,他们是结过婚的,领证又不像入党还要调查那么多的背景。而且又不是同一个地方的,知道的人也不多。就是为了我不受人闲话,他们才结婚的,但我还没出生,他们就又离了。”沈徒离说。
怀孕的时候离婚,孩子也是婚生子,就是手续办起来麻烦。那时候杨雪花也想跟徐嘉树离婚,但徐青禾在她的肚子里已经是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了,她实在没那个狠劲。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很笨,不光说话晚,脑子也不行。别的小孩能唱能跳,我都不会,所有人都不愿意跟我玩。幼儿园的时候身边的人还算善良,小孩子就算爱欺负人也没那么恶毒。可是上了小学,连老师都对我充满了不屑和鄙视,更不要提我的那些同学们了。”
“我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我是会反抗的。但我那时候太弱了,没有力量也没有那个脑筋。挫败感很大,性格也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暴躁,扭曲,偏激,不信任,一言不合就会动手,而且不分轻重。如果不是因为义务教育,我都不知道要被退学多少次了。”
“我虽然是在E城长大的,但是我妈并不在我身边,我几乎没见过她,她也不想见我。我是我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也只有他们不肯放弃我。知道内情的所有人都说这个孩子肯定是没用的,要相信科学,从一开始基因就不行。”
“每次有人这样说的时候,我外公外婆就会特别生气,拿着扫帚能撵人家几条街。只有他们相信,我会是最优秀的,而他们认为我这一生最优秀的事就是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其实我那时候虽然只会说鸭梨鸭梨,但也只是一个音调而已。‘鸭梨’这个小名是我外婆给我起的,她希望别人在叫我的时候能先想到鸭梨的甘甜,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带上苦大仇深。我外婆说我的名字起的不好,怎么能总是把‘离’挂在嘴边,她也知道连我的父母也承认,我是他们犯的错误。”
“桥豆麻袋!”杨雪花举手示意,“我语文不好,但是我没理解错的话,‘徒离’应该是‘不离’的意思吧?就说明你是你爸妈爱情的结晶,他们本来是相爱的。”
沈徒离看了看杨雪花,他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这姑娘这么用心的安慰他,但其实对他来说太轻了。他想哭,可是回首往事,已经触不到他多少内心的疼痛。他想笑,又觉得很心酸,他终究是让所有人失望的。
“我被我爸接走,是因为我犯了很大的错,我已经没办法在那边待下去了。”沈徒离继续大口的吃肉,声音听的有些含糊,“那天我被一群小孩围住,他们还叫了更大的孩子。后来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想吓吓我而已,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没多少人敢欺负我了,他们只是见不惯我太拽太嚣张。”
“但对我来说不是。因为我没有朋友,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而且很没有安全感,也不期待有人来帮我。所以我都是靠自己,对每一个恐吓都很认真。我必须撑住,只要我怂一次,别人就会觉得我好欺负,一个来欺个个都会来欺,而且会被作践的更厉害。”
杨雪花又举了一下手:“你跟金誉不是表兄弟吗,你的外婆就是他的奶奶啊,你们的关系不是应该很近吗?”
“我外公外婆三个孩子,以前家里条件也是很差的。金誉他爸忙着创业,之前失败了很多次。他是个挺不安分的人,一直爱折腾,家里的一点积蓄都被他造没了,还欠了许多的外债。他经常要在外面躲,过年都回不来。不要说我大舅妈和金誉了,家里所有靠的近的亲戚都被骚扰的厉害。我二舅是入赘的,在女方那边低人一等,经济上一点都没办法贴补。我妈就更没人影了,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匆匆,我都来不及恨她。”
“金誉虽然比我大,但他的性格……他是个好性子,典型的江南男人的好脾气。被人欺负了,还要我替他撑腰,撑腰也硬不起来,最后还是要我给他摆平。”沈徒离说着抿了一下唇,“但他的麻烦大部分都是我给他惹出来的,别人欺负不了我,就去欺负他。”
沈徒离说着沉默了一下。杨雪花没去看他,本来不想多吃的,结果也在猛塞食物,心里还在叫着:没事,没事,牛肉不长肉!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窍的,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不笨了。只是我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而已,所以大家都觉得我还是无可救药的老样子。谁能想到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会随身携带一把蝴蝶刀,而且短刀格斗玩的超溜。但被人挑衅会激起我的愤怒,一旦暴躁起来,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何况那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我捅了一个人。他抱着我的刀不敢相信的看着我,血就顺着刀柄往下滴,地上全是红的。一看到血我就能平静下来,因为我知道这一场混乱已经结束了。周边的人吓傻了,包括路过的大人,他们惊叫了起来,大声的喊着‘沈徒离杀人了,疯子杀人了!’”
“中了一刀的那人也吓傻了,双腿发软的朝着我跪倒了下来,他的血都弄脏了我的鞋子。我特别讨厌别人碰脏我的鞋,所以我抬起脚在他校服上蹭干净了血迹,然后很冷静的跟他讲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刀别拔出来。第二句是:放心,你死不了的。”
“就因为这两句话,他认定了我是魔鬼。那一次他被我吓得不轻,生命体征没什么大事,脑子却糊涂了很久。我当时已经被控制住了,并不知道家里面的事,而且我也不怕,我还未满十二岁,最坏的结果就是进少管所。”
“后来我才知道那男孩的父母家人去外婆家闹的很厉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打砸了,他们不仅要赔钱,还要我偿命。那个时候家里真的是挺穷的,外公外婆身边又没几个能出主意的人,说的最多的就是叫他们不要管我了。他们砸锅卖铁凑了一点钱,到医院去求人家原谅……”
沈徒离的声音彻底哽咽了起来,他说不下去了。
“不想说就不说了,吃饭吧。还要什么,我去拿。”杨雪花说着就准备站起来。店里已经没人了,服务员在收拾,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低头算着什么,老板朝着他们忘了好几眼,似乎表明着就等他们离开了。
沈徒离一把将杨雪花拉住,动作带着点蛮横,他似乎笃定,好欺负的杨雪花能包容他全部的无礼:“说,说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说了。”他不想隐藏了,藏是藏不住的,以后再暴露出来,会更加的叫人害怕。就像她一样。
“我外婆在一帮人的推搡下突发心梗,人就在医院,都没抢救回来。我当时被看管了,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直到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我,我才知道我外婆去世了。”
“我当时人就疯了,彻底的自暴自弃,他们问我什么,我都用特别阴狠冷漠的话来回答。我逻辑清晰条理清楚,说我为什么要选择那一个人,为什么知道他不会死,为什么相信自己不会有事……甚至到最后,我还通过镜头发出了死亡威胁,要他们那一家杀人偿命!”
“当时采访我的记者都被我吓得一身冷汗,他都觉得我太恐怖了。可我是故意的,人都有表演欲,有三层实力也被渲染了十分,他们这些文化人更加会自我意淫,我哪有那么鬼。那个时候这件事闹的挺轰动的,还有街头采访,我的那些可爱的邻居们满脸不可思议。只有他们依旧认为我是个弱智,而且不过是个屁大点的小孩。”
“然后,我就回不去了。”沈徒离叹了一口气,“我爸把我接走,我的人生就此换了一条路。”
“我一直以为我的极端、野蛮以及暴力倾向是后天环境养成的,直到遇上我爸,我才知道原来是遗传。我奶奶说,我太爷爷和爷爷也是一样的德行,这种遗传很要命,几代人的基因都没改变。暴躁是一面,同时还有高智商,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还好,一旦想犯罪,就会特别恐怖。”
“我爸觉得我肯定特别能经得起折腾,他还是个行动派,从不口头上威胁。他敢一张机票就把我丢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外,一个连英语都不讲的国家,叫我自谋生路。看到我眼里有怒火,就把我丢到格斗场,让我跟那些专业人互殴。撞到我跟人玩摩托,立马拉着我去报名参加比赛,非要我玩到吐,求着他喊停。成绩下来一点,会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我还不能跟他反抗。”
“我既打不过他也不可能真的打他。从前我很硬气,他是第一个叫我服软的,用他的拳头。”沈徒离说着扯了扯衣领,他的锁骨下方有一条刀疤,“他砍的,用厨刀,反手就过来了,特别干脆利落。他还不带我去医院,叫我自己包扎。我自己给自己打针,家里有药,我自己去选,他看都不看。”
“但在我还很弱的时候,他基本上不向我动手。我们家有一个地下室,当我惹怒他或者没来由的他只是看我不爽,他就把我关在下面。最长的一次,三天两夜,我饿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脱水脱的人都干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习惯,经常的让自己饿着,延长不喝水的时间。”
“其实他一般也不管我,他有自己的事业,很忙,经常看不见人影。在我成年以前,他都给我定位,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知道,手机放身上,随时要接他电话。家里有很多监控,有很多摄像头我都不知道在哪,跟他玩侦查,他总能魔高一丈。”
“不过,成年以后他就不管我了,随我干什么他都不问。我开口跟他要钱,他就让我给他打借条。”
沈徒离说着顿了顿,眼中再次泛起了泪花,杨雪花看着他,呼吸都跟着他停顿了。
“我只向他伸过一次手……”沈徒离说完这一句,又说不下去了。
“走吧,店里都没人了,老板等着打烊呢!”杨雪花拉了一把沈徒离。
沈徒离低着头,抓着杨雪花的手不放,他这个样子有点怯怯的,看上去可怜又无助。可是还有倨傲和倔强,好似告诉所有人,决不能碰他的头,也不可以看他的脸。除了拉着他手的这个人。
四瓶酒只开了一瓶,他还一口没喝,杨雪花走过去结账,沈徒离也没跟她抢,自己先出去了。
杨雪花跟谁都能讨价还价,被人怼她也无所谓,就是这么练就的厚脸皮。按道理他们在这吃这么久,已经让人家挺不耐烦的了,还来还价肯定要遭白眼,而且以前也开过口,能有个一两块已经是奇迹了。可是今天竟然给她免了八块,杨雪花都想给人家竖拇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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