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下班，杨雪花直接回去了。

四点的时候徐嘉树打电话给她，叫她陪着去参加一个饭局。地址已经发给她了，她打车过去。

徐嘉树跟她明说了，今日有求于人，姿态要低，并且少不得要喝酒。夫人外交，杨雪花不算陌生，虽不是天生喜欢交际逢迎，但那样的场合也没那么格格不入。

这个年纪除了抱怨和感叹，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多少懂点人情世故，知道察言观色，场面话也能说点。杨雪花的长相没有侵略性，一张笑脸男女老少通吃，别人见她不歪，她待人也很正。得来的评价往往都是好姑娘，是贤妻良母该有的典范。

回家换了身衣服，还是那身姜黄色的连衣裙，正好配沈徒离给她买的这双鞋了。化了妆，也是烂技术，她连眼线都画不好，也就仗着眼睛大加上戴眼镜。假睫毛这些就算了，她化妆都是些最基本的。粉稍微有些重，饭局中一向乌烟瘴气，没那么多的绅士，一喝酒肯定会抽烟，灯光一照，最怕脸油。也喷了点香水，知性一些，味道带了点苦，往常她都偏爱香甜味。

约的时间是七点，她六点半就到了。“做不到守时那就早来”，这话是徐嘉树跟她讲的，说的不是她，是徐嘉树对自己的要求。

环境真的很能出人品，小地方的人有时候是真吃亏，尤其是男孩，输不起的地方太多。杨雪花能做到落落大方，是因为她不求，就算求人，她也不是为她自己，所以她不懂什么是骨子里的谦卑，有的只是不值一提的穷人自尊心。

地方已经偏市区，某某山庄，打着生态园的幌子，尽是些穷奢极侈。五点多的时候沈徒离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吃饭。杨雪花说了实话，沈徒离“哦”了一声，直接就把电话挂了。杨雪花看着挂断的手机，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了。

她先到了，徐嘉树还没来，她也没进去，就在门口等了。不远处有个社区健身的地方，因为地方比较偏，所以人也不多，她跑过去之后只看见一个小姑娘在那玩。

杨雪花左右看看，也没看见大人，问那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

小姑娘瞟了一眼杨雪花，神情倨傲的反问：“我为什么不能一个人？”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妖怪，他们专吃小孩的吗？他们等到小孩一个人的时候，一口就吞掉了，你都不怕吗？”杨雪花又来骗小孩了，“啊呜啊呜，连骨头都不吐的，就像吃脆骨一样，咯吱咯吱的响。”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是个大人了。”那小姑娘瞪了瞪眼睛，“我已经五岁了。”

“好吧，那你看我是小孩子还是大人？”杨雪花问。

“你当然是大人啊！”小女孩回答。

“那我们都是大人，你能打的过我吗？”杨雪花说着转过身去，一回头特飒的摆了个姿势喊道，“巴拉拉能量-安东尼-变！”

杨雪花喊完咒语回过身去，没有看见小姑娘，只有徐嘉树站在灯光下。

徐嘉树的目光太过于复杂，杨雪花被他定睛的这一眼看的都局促起来了。

“其实约的时间是七点半，今晚我做东，所以说的时间早了点。”徐嘉树说。

“嗯。”杨雪花点点头，随后转脸去找刚刚的小女孩，“那小姑娘去哪了？”

徐嘉树手指了指，笑道：“人家爸妈一直在那边看着呢！”

杨雪花随着徐嘉树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个紫藤萝的长廊，小女孩已经跑过去了。她爸妈的身影被柱子挡住了，杨雪花这边的视线刚好是个死角。

杨雪花笑了笑，说道：“还好我长得不像个人贩子，要不然一开口就要被呵斥了。”

徐嘉树伸手过来，杨雪花下意识的想让开，可动作做了个开头她又顿住了。徐嘉树牵住她的手，她没挣开。

“花儿，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徐嘉树突然问。

杨雪花咬了咬嘴唇，想叹气又收住了，话说的有点轻，但却带着掷地有声：“不能了吧，人都是往前走的，没办法倒退。”

天已经黑了，灯光不是太亮，徐嘉树目视前方，杨雪花的脸撇向另一边。

“我第一次在你们厂门口等你，说的七点下班，过了十分钟才陆续有人出来。你跑在最前头，一点不矜持，一头长发随着你奔跑的步伐也在飞舞。你笑着，一张脸璀璨夺目，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都亮。我那时候看着你朝我奔来，只觉得自己才是三生有幸，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你抓紧。”

徐嘉树说着握紧了杨雪花的手，感受到力气大了，他又赶紧松开，可刚一松开却担心丢了，于是再次握紧。

杨雪花再次咬了咬嘴唇，低头一看见脚上的鞋，于是笑了笑，脸上带了点无奈。她没有往前，一直在原地，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在等什么。明知道是错的，明知道结局，明知道……她不知道她会等来沈徒离，一开始她想让这个人带着她去死，现在……她还没这个信心和勇气。

杨雪花突然抬脸看向徐嘉树：“徐嘉树，我们……”

徐嘉树看着前方的眼神一紧，抓着杨雪花的手陡然丢开了，他回脸看了一眼杨雪花，然后快步的上前去了。

“徐嘉树，我们离婚吧！”杨雪花小声的说。

胸口闷闷的，目光慢慢模糊了。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话她想说很久了。可是她不舍也不敢，就连这一次，她也不敢决绝。如果她此刻大声说出来会是什么后果？她的徐嘉树，她曾经的天，她想用力抱紧的爱人……

徐嘉树的脸再次撇了撇，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我们会结婚吗？”

“会。”

“你会永远爱我吗？”

“会。”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

“徐嘉树，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我特别特别爱你，你一吼我，我就好害怕。”

“徐嘉树，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太好了，可能我从前所有的坏运气都是在积攒能量用来遇见你，让我把所有的第一次都只给你一个人。”

“那些失恋分手求而不得的人真的好可怜啊，为什么有些人会那么惨，而有的人却生来幸运呢！”

“徐嘉树，谢谢你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哪怕有一天我失去了你，我也会记得曾经你对我的所有好。”

……

“哎呀，薛主任，真是太巧了。”徐嘉树热络中带着点谄媚，逢场作戏他也很会。

从车上下来一对中年男女，是熟面孔，杨雪花快步跟上的同时回想着该如何称呼，然后摆出同样殷勤的笑脸陪在徐嘉树的身旁。恩爱夫妻早就是徒有虚名了，一个是专业的演员，一个是还算合格的交际家。

徐嘉树外面的那一杆彩旗基本上大家都知道，如果只是纯粹的浪，大概也就得来个“会玩”的名声。可他们父子两个一样的本事，人家是真五体投地的竖大拇指。

这顿饭吃得有点艰难，求的那人姿态摆的太高，人家的意思很明确，想开口叫他老子来谈。可徐泰来这种级别更是轻易不能出面的，总得要周旋，总得要把架势拉开，所以就为难了他们夫妻两个。

作陪的两位劝不动，杨雪花温和着笑脸说了句“舍命陪君子”，却有种豁出去的感觉。她本来就没量，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已经沉重了起来，而且姨妈在身，冷酒一喝，浑身难受的厉害。

徐嘉树转脸看看她，她让开了目光。好讨厌徐嘉树满是伪善的面孔，总是一副心疼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谁逼他了吗？明明便宜占尽，却还总表现的苦大仇深。杨雪花也讨厌自己现在这样，犹犹豫豫，做个决定就这么难吗？

这种饭难吃时间还长，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徐泰来也终于过来了。两人单独去谈，陪席的散了，只剩下杨雪花和徐嘉树。徐嘉树酒量不浅，但今天是真喝多了，而且喝的不痛快，胸口堵的慌。

“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你等爸爸吧。”杨雪花口齿清晰思维敏捷行动有序，虽然喝的不少，但她还能表现的像个正常人。

“我送你。”徐嘉树说着站了起来，人都有点摇晃，他想跟上杨雪花，可是最终奔向了厕所。

杨雪花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了。她也想吐，一看到人吐就会忍不住。在这种地方不会没人管他的，何况他老子还在呢。她也不想管他了。

她方向感不好，走路喜欢跟着人，可一个人的时候却很容易的激发潜能，她记得每一条岔路，很快的就走到了门口。

叫的快车，显示的是五分钟能到，她出去的时候车已经来了。

司机是个女的，看样子还算不上中年，互相确认的时候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杨雪花是要回C镇，路程不近，大晚上的怎么着还是有些提心吊胆。一个女的，这么晚还开网约车，估计也是生活所迫。

“你喝酒了？”司机问。

“你放心，我不会吐在你车上的。”杨雪花坐到了后座。

虽是这样说，司机还是拿了个塑料袋给她。

杨雪花晚上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光喝酒了。白的她是真不能喝，红的喝了两杯就上头了，然后又叫她喝啤的，还是冰镇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喝了。她现在头晕还是其次，主要小肚子阴凉凉的，还很疼。

本来还想着坐在车上缓一缓的，这大姐刚走了一会儿，杨雪花就受不了了。这开车的技术实在有点差强人意，油门都踩不稳，一晃一晃的就更叫人难受了。

“姐，麻烦把窗户开大一点吧！”杨雪花说着把塑料袋撑开了，实在不行就不忍着了，吐吧。

“不好意思，我刚开车不久。”司机说。

“看得出来。”杨雪花说着自己笑了笑，“你慢慢开吧，我不急。”

这女司机反倒说：“我急，我得要在十二点之前回家。”

“哦，那你随意吧！”杨雪花看她连路都不认识，老司机都做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地方，她怎么有本事开个来回，能在十二点之前把自己送回家就谢天谢地了。但已经坐上车了，管她有什么难处。

还好，十二点之前杨雪花到家了，但是这司机却一脸愁苦。

“你还是开慢点吧，反正已经来不及了。”杨雪花付了钱，然后下车了。夜车有时候也好开，这个时候没什么人，不出鬼的话，开起来特别顺畅。

杨雪花走了还没几步路，就到了楼梯口。底下也是有大门的，门关着，显示数字的地方还亮着灯。但其实只是个假把式，吓唬吓唬没什么素养的小偷的。白天一般都开着，二楼那家是小区物业的，每天晚上进屋之前会关上大门。大铁门一拉就打开了，抬脚进去，“咣当”一声就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