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徒离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的黑了，杨雪花走到了她家小区后面的那条路上。那里有一块居民健身的场地，她坐在了长廊的凳子上，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背着灯光，彻底的陷在了阴暗里。

他刚一碰她，她像是极度受惊一样，颤抖的很厉害。手本能的在空中划了一下，像是婴儿被惊吓到。

“是我。”沈徒离说。

杨雪花微微抬起的头又埋了下去，没说话。

“别在这边呆着了，有蚊子。”沈徒离伸手拉了她一下，想叫她站起来。

“不要，我不要。”杨雪花的声音很低，却满是抗拒，沈徒离碰她，她也没有反抗，更像是一种予取予求的状态。

沈徒离手上没松，原先还没在意，这一下突然看到她的脸了。头发散乱的蓬着，她的嘴上还有血，一边的脸也明显的肿了起来。

杨雪花撇开脸去，让开了沈徒离闪烁的目光。

沈徒离心疼的都颤栗了，他沙哑着声音问：“他对你动手了？”

“没。”杨雪花摇了摇头，推开了沈徒离的手，自己也准备起身离开。

“还有哪里？”沈徒离这时才发现，杨雪花的衣领都变得松垮了，胸口露了一片，而且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脚上只有已经脏了的袜子。

“没有。”杨雪花再次推开了沈徒离，眼泪一下子没控制住，簌簌的掉了下来，她赶紧仰起头，抬起双手瞬间给擦掉了。

这一抬手，沈徒离发现她胳膊上也有一块淤青。

“宝贝儿——”沈徒离一把抱住了杨雪花，“对不起。”

他有想过他们会有争执，亦或者是该坐下来冷静的谈一谈，这总归需要一个过程，分比合要艰难的多。他试探过几次，徐嘉树都把握着分寸，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毫无预料的失去了理智。

不，不是毫无预料吧，是他也想赌一把。早上他给徐嘉树打了一剂强心针，就算没有感情，一个男人的尊严也不可能再让徐嘉树熟视无睹。他不能再给徐嘉树时间了，也只有这样撕破嘴脸，才能分崩离析的更快。

总那么钝刀子割肉，又疼又漫长，时间拖得再久一点，都要生蛆了。就像从前的他们。

“你给我道什么歉？”杨雪花回过一点神来，“你今晚不是要值班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过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别管我了。”沈徒离都不知道怎么问了，他都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赌这一把了，“他……”

“你也别管我了，又不关你的事。”杨雪花挣开了沈徒离的怀抱，“你放心，我很惜命的，不会做傻事。就是要静一静，让我自己发会儿呆就好了。”

沈徒离怕杨雪花反感，举手示意安全：“宝贝儿，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也不能待在这里啊！”

“我不待在这，我回去了。”杨雪花说着转身就走了。

沈徒离看着杨雪花一脚穿鞋一脚又没鞋，走路都是一跛一跛的，她自己却没发觉。可他也没去拦她，就这样跟在后面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她家的方向走。所幸也没多远，她走的不快，半刻钟也就到了。

杨雪花爬到四楼，人却站在门口呆愣着不动，沈徒离在底下一层的楼梯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一动不动的。徐嘉树的车已经开走了，这个时候他人也肯定不会在家的。

“怎么了？”沈徒离到底还是露面了。

“我……”杨雪花踟蹰了一下，“我没钥匙。”不仅没钥匙，手机也没有，啥都没有。

沈徒离两步就跑了上来，看了看那锁孔：“你这是B级锁，不怎么好开。哪边还有钥匙吗？”

杨雪花神情依旧呆滞，机械的摇了摇头：“我婆婆那边有，但是她不在。”

徐嘉树知道她是一无所有的冲出来的，都没有想着给她留个门，她踹他一脚的时候，他明明也已经清醒过来了。他很生气，是她话说的太难听了，是她把他咬疼了，是她要走了……

杨雪花家门旁的墙上就贴了好几张小单子，除了通下水道，维修电器，还有一张，上面写着“专业开锁”，电话号码印的特别大。

“我给你打电话，但这个费时间。”沈徒离说，“你先去我那边。”

杨雪花动了一下，突然“嗷”了一声。她低头一看，自己都愣了，郁闷的问：“我鞋呢？”

“走吧，我先送你过去，然后我再过来。”沈徒离扶了杨雪花一下，“过来，我背你。”

“不要。”杨雪花还是把沈徒离推开了。

“没关系。你不能再这样走了，脚要废了。”沈徒离问，“要不先把我的鞋脱给你？”沈徒离还穿着劳保鞋呢，虽是这样问，但实在不敢给她穿。

“我说不要，我就呆在这里。”杨雪花声音忽然高了起来，“我跟你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你家？”

杨雪花刚吼完，楼上门一开，脚步声“哒哒哒”的下来了，只走到一半，女人的声音传来：“哇哦，换人啦？”

这是明显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积极的不得了。徐嘉树和沈徒离的身材有着很明显的区别，穿着也完全不一样，好歹还做了几年的邻居，不熟也不至于分不清。

沈徒离抬脸看了楼上女人一眼，这一眼很不友好，憋着火像是要爆发，又感觉在阴森森的恐吓。

楼上女人吓的一抖，结巴的说：“你们继续。”然后她僵硬的转身，嘴里还在喊着，“老公，老公……”

沈徒离拿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

杨雪花抬脸看看他，咬了一下嘴巴，然后问：“你怎么过来的，电瓶车钥匙在你身上吗？”

沈徒离掏了掏口袋，把钥匙拿了出来。

上面有两把钥匙，除了一把是电瓶车的，另一把就是杨雪花家大门的钥匙。当初把钥匙给沈徒离的时候，原本打算拿下来的，可是如今她经常一个人在家，也明白自己的不靠谱。为了以防万一把自己锁在门外，所以就在沈徒离这留了个后路。况且她都在沈徒离家门上按了指纹，这个上面她都想着回报。

杨雪花接过钥匙，然后把门打开了。

“宝贝儿，你可真信任我。”沈徒离是真没想到，他都没想过。

“除了我自己，也没什么好偷的。”杨雪花本来就不是个防范心很重的人，有人成心要骗她，真的很好骗。

哈，也不一定，有的人只是看上去有点笨而已。扮猪不一定就要吃虎，有时候是低调，有时候只想自保。

“是吧，我也只就看上你了。”沈徒离笑了笑。

杨雪花没笑，脸色阴沉的吓人，一开始只是懵里懵瞪，这会儿情绪全都摆在了脸上。她把灯开了，一排的开关全都打开了，这会儿不想节能环保。家里有些乱，尤其是客厅那边，茶几都推到了一边，杨雪花的一只鞋半塞在沙发下，地下还滴了几滴血，已经凝结了。

沈徒离伸手抚住杨雪花的脸，右边脸上的五指印很明显，这一巴掌力道不轻。嘴巴上的血迹干了，下颌上也有受力过重的淤青。

“给我看看，腮有没有破？”沈徒离手指一用力，强迫杨雪花张嘴，“试一试你的牙齿，有没有摇晃的。”

杨雪花看着眼前的人，脑子里却在想着徐嘉树骂她的话。他冲她吼，他跟她动手。她说过，她最怕冲突，怕拉扯，怕纠缠，怕歇斯底里……他说的是对的，她也一样的恶心，龌龊，肮脏！

“啊——”杨雪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压抑的低吼一声，她把沈徒离一推，“走，出去！”

本来如定海神针一般的沈徒离，被杨雪花这一推，竟然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

“好，我走。”沈徒离说着就真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替她把门关上了。

看见门关上，杨雪花就跟泄了气一样，虚脱的倒在了地上。

沈徒离放重步伐往下走了一圈，然后又轻手轻脚的上来，刚到门口，楼上又猫了半个身影。目光好巧不巧的直接对视了，沈徒离都觉得尴尬，不要说楼上的那个男人了。

“怎么样，没事吧？刚刚吵得挺凶的。”楼上男人见不好闪，于是就下来了，拿出身上的烟，颠了一支冒出了滤嘴，然后送到了沈徒离的面前。

沈徒离伸手接过了烟，含在嘴里没说话。

“这栋楼风水不好，夫妻离心。”楼上男人拿出打火机，点着后先送到了沈徒离的面前，然后自己才点上，“我们是老吵，吵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他们倒是不吵，可也看不到人影。偶尔见到，两个人走在一起，中间都能隔开两三个人。”

沈徒离深吸一口烟，味道有些冲，他被呛了一下，想咳又怕惊动里面的杨雪花，于是就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还特意找人看了一下，人家说6期那边就很好，尤其是中间的那几栋，风水最好。”这男人也是挺有意思的，没话说了，就扯这些，“那边入住率低，环境好，绿化都比这边好，也没那么多鸡零狗碎。对面那家天天吼孩子，一写作业就恨不得要抽出四十米长的大刀来，我这心脏都跟着受不了。”

“是嘛？”沈徒离总算开了口，还给人笑了一下，“我就住那边。”

“哎哟，你眼光还真够好的。”楼上男人也笑了起来，“你不是这边人吧，一看就不像，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

沈徒离又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掐了，说道：“我眼光一向很好。”

楼上男人“嘿嘿”的傻笑两声，点头道：“是不错。”

沈徒离看了看杨雪花家的门，没再说话。

楼上男人看到沈徒离手里只抽了半支就熄灭的烟，原本打算再散一支的手又停住了，他笑的依旧带着点憨：“那行，我就先上去了，有什么需要，不介意麻烦。”

“谢谢。”沈徒离说。

方才沈徒离出来把钥匙也给拿上了，他抬手看了一下，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想还是把门打开了。

一推门就看见杨雪花躺在地上，眼睛睁着，就那么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

穿着袜子的那只脚，脚底板都黑了，还有一颗小石子陷在了肉里。沈徒离过去给她把袜子脱了，检查了一下，发现有几处已经破了皮，还好伤的不深。

“你去洗个澡吧！”沈徒离说。

杨雪花翻了个身，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求你了，我没事，我就是不想动，不想说话。我是个很成熟的成年人了，承受能力没那么低，过一会儿就好了。真的，真的，你相信我，我明天一定会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去上班。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像是一个受虐上瘾的被家暴妇女，满身都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不争气。”

一口气没停，牢骚话都不知道是不是抱怨，就是想把沈徒离排除之外。

“你脸都肿了，还怎么见人！”沈徒离也是没好气，说实话，他真的耐心有限，脾气暴躁。他有时候也想把这样不识趣的杨雪花一顿蹂躏，揉到骨子里。

“啊？”杨雪花骨碌一下站了起来，立即跑去了卫生间，还把里面的几盏灯都给开了，然后就听见了她沙哑的尖叫声，“沈徒离，怎么办？真的肿了，好难看啊，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被打的！”

“你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沈徒离也跟了过来，人就站在杨雪花的身后。

“没有。”杨雪花说，“不要说打了，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被人骂过。我自尊心超强，脾气也倔，这要是以前，谁敢打我，我一定把他全家都给剁了。”

杨雪花是幸运的，她没被父母暴力对待过，没被老师打骂过，没被同学霸凌欺负过，领导和同事也没怎么让她受过气，就连坏人……嗯，除了沈徒离这个高颜值的流氓加变|态，几乎没被人骚扰过。徐嘉树是她的正姻缘，一切伤害都不好定论。可能真要过个四五十年，相顾一笑，才就真算了。

沈徒离问：“那现在呢？”

“现在？”杨雪花摸摸自己的脸，“我不知道。”

“你先洗澡吧。”沈徒离说，“已经过了冰敷的时间了，待会儿给你煮两个鸡蛋揉一揉。明天别去上班了，歇一天，后天肯定就消了不少了。”

杨雪花撇撇嘴，又是一副苦恼的模样：“不行啊，假期得留着，我还要回家接徐青禾呢，万一我婆婆那边再有什么事呢。好歹让我这个月上个满勤，后面的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就差这两百块钱吗？”沈徒离上去又把杨雪花给抱住了，“我去给你请假，今晚你就多睡一会儿，什么也别想了。”

杨雪花又烦躁的一皱眉，再次挣开了沈徒离的怀抱：“哎呀，我不要。沈徒离，你干嘛要缠上我？你有这个心力完全可以去找一个对的人，你跟我这样一个废人拉扯有什么意义啊？”

杨雪花越说越烦：“你不要觉得自己不行，你不要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幸福，你可以的，你超级优秀。以前的那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只要你自己放下了，就没人再跟你计较。你找我这样一个替身，你永远过不去这个坎，你快放过你自己吧！”

沈徒离手抖了抖，鼓起勇气上去再次抱住了杨雪花：“求你了，别推开我。”

“不是，沈徒离！”杨雪花都想去死了，今天一定是触到了什么霉头了，才会让所有人都对她动粗。沈徒离的力气可比徐嘉树大多了，他一用力，她是一点都挣不动了。

“我找的就是你。”沈徒离突然之间都哽咽了，“我就要你。我求求你了，你别再推开我了。”

杨雪花挣扎不得，终于认命，叹了一口气，人也泄了气：“沈徒离，你以前也是这样缠着前面那个她的吗？你还分得清我是谁吗？”

“宝贝儿，求你了，别伤害我。”沈徒离把杨雪花抱得更紧了，“我也疼。”

杨雪花都要翻白眼了，她都没听清沈徒离呢喃的说了些什么，她拍拍沈徒离的胳膊：“大哥，你再不松手的话，我要被你勒死了。我就这样死了，算什么啊？”

沈徒离陡然把手给松开了，一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杨雪花一看，都无语了：“啊哟，我他妈被人打，我都没哭。”说瞎话，她哭了。但如果沈徒离不来，她大约不会哭。

沈徒离把杨雪花推开了，神情还带着点娇嗔和难为情。

杨雪花往旁边退了两步：“快洗把脸吧，鼻涕都弄我衣服上了。”

沈徒离到洗脸池那洗了把脸，洗了半天，一抬脸，看见杨雪花在他身侧半低着头正抿嘴忍笑。他把手上的水照着杨雪花的脸一弹：“烦死了，你就老看我出丑！”

“我也挺丑的，咱俩难兄难妹。”杨雪花的发型也炸上了天，一张花脸实在是丑爆了。

“我才不要跟你做难兄难妹。”沈徒离伸手抬起杨雪花的脸，“杨雪花，对我好点，我会对你更好。”

杨雪花撇开了脸去，逃离了沈徒离太过深情的目光：“我要洗澡了，你要一起吗？”

“滚！”沈徒离原本想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杨雪花的额头上，她突然让开，他脖子都要抽筋了。

“该滚的人是你，大晚上的不要再呆在这儿了。”杨雪花看了看她手腕上的手环，沈徒离能找到她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去上班吧，别总搞特殊。”

“还早呢，我下半夜。”沈徒离说，“我已经请过假了，没事。”

杨雪花没说话，心想要是徐嘉树突然回来怎么办，他们两个会不会动手？她可不会拉架。大约徐嘉树会吃亏，他肯定打不过沈徒离！然后呢，第二天头条新闻就出来了。头条应该排不上，只能是志怪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