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趁着工作的间隙,任元莹跑来找于嫣打听昨晚两人见面的情况。
“什么?他也太失礼了吧?”
任元莹忍不住抬高了嗓门,于嫣赶紧拍她想要捂住她的嘴:“元莹姐你小声点。”
“不是,他直接跟你说对你没感觉吗?”
于嫣也挺尴尬的,对她解释道:“倒也不是,但他说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昨天晚上,她原本计划和任元青见面后,以感谢的名义,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约个饭。可后来任元青情绪明显不太好,她便没有再提吃饭的事。
送她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几乎没交流。
直到快到她家时,任元青才主动开口,先是夸了她一通,然后很礼貌地说明了自己近期没有恋爱的打算,也不想耽误于嫣的宝贵时间。
是一套极其标准的拒绝用语,任元青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
于嫣心里觉得有些遗憾,但总归也还好,因为她既要面子也不恋爱脑,既然没有缘分,那就算了。
任元莹却万万没想到任元青会直接釜底抽薪来这一招,事已至此,她只好安抚于嫣,誓言要给于嫣介绍比她弟更好的男人。
嘴上是这么说,任元莹心里却暗自叹气。她毫不自知地偏心眼地想,世间比得过他弟的男人又有几个呢?
还好,于嫣看起来并没有很伤心的样子。
说到这里,于嫣突然想起昨晚那个一身白衣的男人,心中按捺不住地起了点小女儿心思。
她神神秘秘地给任元莹分享:“元莹姐,其实,我昨天遇到了一个超帅的男人!”
“啊?”
这下轮到任元莹傻眼了,她万万没想到,任元青竟然是真的比别人比下去了。
于嫣说:“他应该也是在望园附近工作的,瘦瘦高高的,穿衣打扮特别有品,脑袋后面还扎了个小辫儿,好像和元青哥认识。”
任元莹脑子里快速回想,长相上要比任元青更出挑一些的是何云纪,但何云纪个子并不高,头发也扎不起小辫儿。其他人的话,总不可能是史彬彬那个骚包吧?他倒是有段时间赶潮流扎过小辫儿,只不过不仅不帅,还很辣眼睛的。
完全符合于嫣描述的人,一时间真想不出来,也从来没听说过望园附近有过这号人。
任元莹这下子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对于嫣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改天帮你打听打听。”
那天晚上在停车场的偶遇过后,任元青接连一周没有再去工作室,望园婚介所的后续施工也全部交给了其他设计师负责。
梁易没再和他联系过,也还算识趣。
任元青认真地执行他爹“老老实实上班”的命令,每天公司、家、健身房三点一线,生活回到了规律的正轨。
临近国庆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起来。
晚上7点半,任元青出门去了健身房。没想到去的时候好好的,运动完准备回家时,突然下雨了。
雨下的很大,猝不及防的任元青只好收拾收拾东西,坐在健身房外露台的长椅上等雨停。
实时天气预报显示:20分钟左右雨变小,25分钟左右雨渐停。
这点时间而已,他等得及。
露台上搭建了玻璃顶,四周却没有遮挡,风裹挟着细碎的雨滴水雾飘进露台,落在任元青的胳膊上,小风一吹,凉飕飕的。
他擦了擦胳膊上的潮湿水汽,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顿时暖和了很多。
长椅面朝草坪的方向,不远处就是那片葱翠了一个夏天的草坪。
可能小草最先感觉到了秋意,最近因此稀疏不少,属于叮当的两只铁狗盆从草地里露了出来,十分显眼。
此刻,雨水不停地落进去,很快就盛了个半满。
任元青看着两个盆盆发呆。
也不知道叮当狗今晚去了哪里潇洒,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成了落汤狗,还是和他一样避雨屋檐下。
急切,潮湿,空气中充斥着青草、泥土和灰尘的气息。任元青孤单地坐在湿凉的世界里,突然很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五年前的爱丁堡,下了一场几乎和这一模一样的大雨。
曲由田是爱丁堡华人留学生圈子里出了名的神人。
他聪明、俊美、个性张扬、男女不忌。
但这些都不是足以让他封神的关键。
曲由田身上有一种强烈的错位感,这也是他最迷人的魅力所在。
任元青从没想到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到曲由田。
在他搬进留学生公寓的一周后的一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外出运动后回到房间,身体的大量能量消耗,能帮助他顺利地在异国他乡进入睡眠。
然而两个小时以后,原本应该寂静的深夜时分,毫不收敛的嬉笑声、尖叫声、混合着重金属音乐的躁动声从隔壁房间里传来。
任元青躺在床上睁着双眼,心中反感积累。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尽量不要招惹是非。他心中默念出国前任天林的交代,仍然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开门。
“咚咚咚。”
任元青轻叩三下房门。敲门声落入屋内热闹的喧嚣声里,像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压抑着持续增加的厌恶情绪,加重力道又敲了三声。
“咚咚咚。”
“Who is it?”
终于,屋内传来一道女声,随之响起前来开门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名身材火辣穿着性感的年轻金发女子。她先是把门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看到门外的人有着一张英俊又平静的亚裔面孔,快速把人上下打量一番排除危险后,拉开了大门。
没有了门的遮挡,节奏感极强的音乐声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任元青的耳膜。
“Yes?”
任元青深吸一口气,委婉提醒:“It's the neighbor. Could you please keep it quieter?It's a bit loud for me to rest.”
金发女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转过身对屋内的人喊道。
“Quentin,your neighbor.”
没有了身体的遮挡,任元青更清楚地看清了屋内的场景。
屋内灯光昏暗,烟雾缭绕,香水和酒精味道混杂刺鼻,不大的房间内数十名青年男女站或站或坐,玩闹成一团,显然是一场玩得正嗨的聚会。
屋内嬉闹的人群也被女子的喊声吸引了注意,纷纷朝门口看了过来。
其中来自沙发上的一道视线格外有存在感。任元青顺着视线回望过去,只见那人松开了伏在怀中的女人,缓缓坐直了身体。
两人瞬间就认出了彼此。
曲由田。
任元青。
曲由田是任元青的直系学长,大他三届,是系主任黄教授口中的天赋型学生。
但黄教授不喜欢曲由田,因为曲由田是个gay。
黄教授也不大喜欢任元青,因为任元青的作品和他的性格一样,刻板保守,毫无趣味。
曲由田对黄教授的看法毫不在意,毕竟他的实力摆在那里,有的是人愿意追捧他。
任元青对黄教授的看法也不太在意,毕竟黄教授也不敢对他怎么地。
曲由田的名字,任元青刚入校就听说过,而两个人真正认识,是在系内举行的一次联谊聚会上。
那天,曲由田姗姗来迟,但他一来就立即成为焦点,基本上大半话题都在围着他转。
当时的任元青性格还没有如今这么沉闷,他和大家轻松地说笑,在集体中融入得很好,随着同学们一起加了这位明星学长的社交账号。
聚会结束,在回宿舍的路上,曲由田拦住了任元青。他向任元青表达了好感,并当场遭到了任元青的拒绝。
后来,曲由田追任元青追得轰轰烈烈,学校里人尽皆知。
其实,在一所包容开放的大学,一所充满自由气息的艺术学院,离经叛道的人和事情多了去了,这根本算不上多了不得的事情,无非是增加了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议论和闲谈。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黄教授私下问过任元青,得到了任元青的明确答复后,稍微放心了些。不论如何,任副市长的公子,根正苗红的青年人,不能在他手里出岔子。
黄教授也自作主张地严厉告诫过曲由田,结果得到了曲由田的无视和白眼,气得他好几天吃不下饭。
好在,曲由田已经大四了,正在准备出国留学,今后距离可以阻断一切。
黄教授这样安慰自己,也这样安慰任元青。
黄教授不知道的是,在他询问任元青并警告曲由田的当晚,这两个人就滚上了床单。
曲由田成功的手段很简单。
他对任元青说,你别在这儿和我装,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联谊那天晚上你偷偷看了我多少眼。
曲由田最直接的魅力在于他的长相。
他面部线条柔和,眉眼却深邃,有种青涩的混血感。
据他自己说,他那绝情的母亲是个新疆人,父亲是汉族。他不是孤儿,却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父亲把6个月大的他交给从来没走出过大山的奶奶后,便再也没有了联系。
曲由田说,“我的名字是不是很搞笑?先少一竖,再少一竖。这是我奶奶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汉字中的几个”。
曲由田说,“我7岁才上户口,但我12岁就走出了大山”。
曲由田说,“我的世界有很多过客”。
任元青当时听他讲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生长出来的曲由田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十分惑人的。
他的作品没有固定风格,但件件透露出充满生命力的肆意的浑然的灵气。他勤工俭学,自己生活得很拮据,但身上却完全没有一点贫瘠感。他擅长搭配,能把几件很简单的衣服单品,一年四季搭配出不一样的感觉。他性格开朗张扬,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眼光,私下却很喜欢哭,□□时哭,半夜睡醒时哭,养的野猫不见了也要哭。
任元青不愿意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男人,也拒绝承认与曲由田的关系,但他掩饰不了曲由田对自己的吸引力。
可曲由田说不愿意和任元青“偷情”。
任元青说“好的”。
于是曲由田走了,去了英国。
临走前,他对任元青说,“等你能直视自己的内心了,还可以来找我”。
任元青当时没有回答。
可他终究是去了爱丁堡。
终究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夜,亲眼目睹了曲由田如天使般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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