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铮望见李声影气冲冲地往府外跑，撞碎了东西，一旁想喊她去换班的老媪及奴仆们拦都拦不住她，遂踩上墙沿，三两下一蹬，往墙外一翻，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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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那片竹林的路向去了，一身蓝衣霎时淹没在一片幽深的绿海中。

那里虽只有一条小径，可李声影碎步奇块，他要寻要望要赶，似在抓一只慌乱的蓝蝶，怎样都抓不住她。

林铮害怕又忧心，不知她又想了什么，做了什么，去了哪儿，会否一走便消失了，再不回来，又只剩他一人。

老天似乎爱不断捉弄一些苦命的人。

他加快脚步，往竹林深处跑，最后在一块长势较稀疏的地段见到了李声影。

她握着那把匕首，对着一根又绿又粗的长竹，带着气一顿乱刺。

竹叶窸窸窣窣作响，狂乱的凉风不知从何处灌入这绿林中，扬起她身后两缕浅蓝衣带，仿佛能把人猛然拽走。在那整片广阔的竹林间，女子的身影极小，极孤独，却坚定无比，任谁也不可动摇。

林铮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想抱她，想帮她，便伸手顺着她的右臂，握着她的手，将力气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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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影应是知晓了什么，才会这样不顾后果地跑出来。

这般蛮力练刀，想必她等不及要对袁成再而行刺。

不可，必须告诉她，自己的全盘计划。心急之余，林铮思来想去，却不知从何讲起，而她又要离去了，他一张口便是那句该死的命令一般的话。

“你不可杀袁成！”

看那女孩的眼睛红了，纤瘦的身子鼓着一股劲儿，气得发颤，林铮现下很想给自己一刀，暗暗对自己骂道，怎可将话说成如此有失偏颇之义？还是对她说出来？

不等他回过神，李声影的左手一弯，往后用力一拉，挣开了他的手，再连退几步，离他更远些，气愤地看着他。

说话，需立即把话都说给她听，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然道出。

从他如何觉察她身份，到他为何赠予那图纸与书，再到他如何发现袁成是凉国人且在谋划黎国的覆灭，后到他如何筹谋将袁成送入殿前认罪，为那些因袁成枉死的冤魂翻案，终绕到了他适才多有得罪的那句，绝不是她不可杀袁成，而是暂不可。

林铮说得激动，口干舌燥，不愿女孩再对他有半点误解。

李声影的神色却颇为奇怪。听他把真相道明，她的眼神先是变得更亮，但渐渐地，她的脸色重新变得凝重。

他不解地道：“我说得可有哪里不妥吗？”

李声影的口吻仍带着怒气，道：“你从何时便确认那袁贼是凉国人？”

林铮隐隐地觉察到她的不解与愤懑将撒向何处，但他不愿为自己辩解。

李声影又问道：“你既已知这许多事，为何没有告知陛下？你是袁成养子及近身护卫，四品官职，求见陛下并非难事。如若陛下早知他的身份，忌惮与猜度之下，定然不会再听信袁成的话，任他迫害忠良。”

女孩的话一句又一句，如一把把利箭，刺入他心里。

林铮的确心中有愧，恨自己彼时的无知与无能为力，恨自己没能早日看懂朝中局势、看清真相，恨自己太晚才知晓袁成的罪证，无数人早已被害去性命，更恨自己被这样的人养大，还要保那人的性命、为其办事许多年。

然而，李声影又怎会知道他身上发生的事？

她不必知道。他亦不想要她的怜悯。

可女孩的最后一句深深地刺痛了他——“你袖手旁观，又何尝不是与那袁成沆瀣一气？”

他语调变重，道：“我没有！”

李声影道：“你让我如何信你？”

他的声音颤抖，道：“我绝不会与那贼人狼狈为奸！袁成，杀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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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铮为知晓父亲更多的事，曾寻过他的旧部。他们的处境不太好。

黎凉最后一役，黎国大获全胜，他们跟随多年的林将军却在一夕间故去。景帝将余下的副将、士兵与原就不服名声在外、屡战屡捷的林将军的另一营大军合并。

旧兵入新营，换到人家的地盘，要忍受新的将领、新的规矩，要面对猜忌与敌对，日复艰辛。

而一些老者兵役已过，欲回乡种地，与家人团聚，可景帝的赏银有限，官吏贪走一部分，余下的恩赏分发不均，执行不明。许多老兵在回乡途中便已无钱无粮，终客死异乡。

林铮不忍，出钱出力安置了他能寻得到的部分老兵。

后有一日，一个老兵在袁府外等候林铮，见袁成归来，一下认出了那人就是在行军回程路上，趁大军停下休整之际，偷袭林将军的凶手！

这老兵捶胸顿足，又悲又恨地道出，袁成彼时重伤晕倒在路旁，曾为林将军所救。林将军念袁成有感恩之心，诚意投降，而凉国大势已去，这年轻士兵也做不了什么，遂将这人留在军中，未曾想竟留下了日后的祸患。

林铮听闻此言，那一日在袁府不知自己是如何过的。袁成坐在一旁，颈项离林铮的刀甚近。只要他拔刀，定能要袁成的命。

林铮不懂袁成为何将自己捡回来，又为何从不畏惧这个养子终有一日会知晓真相、寻他报复。何况这养子还被教得身手极好且离他最近，只需几下便能终结他灭亡黎国的奸计。

把袁成杀了，再扬长而去，没人能追上他。

可那些老兵怎么办？谁可以照顾他们？

太多冤枉的人与冤枉的事，因果皆由袁成而起，让林铮按下了腰间的长刀。

父亲、李氏一族、枉死的良臣名将、境遇凄凉的士兵们、更多无辜的人，还有他自己，他希望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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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骤现大雨，以一阵冲刷罪恶、洗净凡尘的架势向人间砸来。

雨珠密密麻麻地从天而落，打得人生疼。

林铮没有躲，那女孩也没有躲。

他不知自己方才说的自家隐事，李声影会信几分。

他已将全副真心交出，李声影想拿走还是扔下，都由她。

前路艰难，日后纵然女孩不愿与他同道而为，他也会竭力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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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声影好像在往他这边走来。

然后，她环着手，将他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