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需谨记:篱城禁夜猎。夜间如有怪声,切莫外望。”
守城人从筐中捡出一束花,三五朵赤红作蛇蕊状,他点花示意眼前人,“置箩赤花于门上,可一夜无忧。明日自可安然离城。”
孔犹初来篱城,怀中被塞萝赤花,随后熙攘人群将他拱至几丈外,他回望守城人:“若是夜猎,又会如何?”
守城人:“必受困于两面兽,难逃一死。公子非篱城人,特地奔波至此,何必因一时好奇搭上性命?”
所言不假,孔犹受人之托来到篱城,只为求得抟生丹。
“抟生丹?”此物少有听闻,据友人言是味稀罕药,孔犹道,“倘若真有成效,何不躬身为你父寻得此药?”
“父母在,不远游。你我乃莫逆之交,望你替我办成此事。”
是了,他既为求药而来,办成自可离去。
孔犹按下心中新奇转身。
一女子擦肩而过,本是平平样貌,却闻得阵阵异香,此香熟稔,犹如……他尚未深究,城内突起一阵暴乱:
“你这家伙,好生无礼!”一落魄男子侧坐于地,左侧脸颊被人挥了一拳,他指着眼前的暴徒怒斥,“我识得你,不过是王家的一条看门狗。”
语毕,右脸又挨了一拳。打人男子骂道:“李歧,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
料是再好性子,被人当街打脸两下也该怒了,何况李歧本就同眼前的阿德有过节,明明是条不叫的狗,今儿不知抽哪门子风,路过还咬了他一口。
李歧不设防,叫人一拳打倒在地,他缓过劲后摇晃起身,左掌接拳右掌回击。
孔犹凑近正瞧见二人对打的场面,周围却无人制止,不见监市出动,城中人也无动于衷。
果真奇怪。
眼见互殴越发凶狠,李歧和阿德脸上挂彩,周身青紫一片。
这时异象突发,未到日暮时分,日光消散,天边黑云翻滚,风卷落叶撞进街巷,穿堂风夹杂李歧的诅咒有如鬼魅:“你,还有你们,终有一日会为两面兽所杀。”
似触及忌讳,围观众人木纳神情不再,几番变幻神色后,收拾东西迅速走人。
城中拥挤不复,城门紧闭,守城人亦不知所踪,连带满筐萝赤花一道消失。
街头巷尾一扫而空,却见一男子朝此处跑来,冲着打人者问道:“阿德哥,你怎么找来了?”
阿德没说话,孔犹想他无故打人难免心虚,可他不问缘由,只想打听抟生丹,未近他身就被阿德挥开:“别挡道。”
“阿德哥就是这样,兄长切勿与他计较。”文久同孔犹解释,阿德是篱城商贾王田润家的小厮,当是今日找他途中撞见李歧。
这李歧本有意致仕,可数年来屡试不中,压抑得狠了,索性将不快宣泄出来,书也不温了,整日从街头蹭到巷尾,借着两面兽的名号唬人“破财消灾我可是在帮你”。
假仁假义的模样忽悠外人尚可,城中人可是清楚他的秉性。
阿德为此同他起过几次争执,只是今日有些出格。
文久数落李歧的劣迹,愤慨道:“李歧这个人最是无赖,阿德哥同他又有过节。”“别说阿德哥,我瞧他也不顺眼哩。”
文久身上的墨香飘了过来,孔犹问道:“莫非你也是书生?”
“我,我哪里有这福气,应该是不小心在哪蹭上了。”文久搓动两指,孔犹视线掠过指尖,若有所思。
“今日天色不好,还是早些回去吧。”看到孔犹怀抱一束萝赤花,文久一顿,道,“兄长要无安身之所,可来我家。家中只我一人,我可做主。”
他虽是这般说,视线却穿过孔犹望向远处——牌匾上遒劲有力刻着几个字,内里装扮瞧着赫然是个客栈。
“客栈可助我度过此夜。”孔犹本想得丹返程,可这篱城瞧着有些诡异,仍需打探一番,不必牵连一个无辜之人。
“也好,万要小心。”
眼下也无旁人可问,孔犹略加思忖:“守城人曾道‘篱城禁夜猎’,可分明未至酉时……”
文久:“十年前夜猎出事,招来两面兽,后去夜猎的人都离奇失踪,随后夜猎取消,城中人对此颇为忌讳。”
自两面兽现世,城中怪事频发,夜间最为凶险。
“夜间闭户,切勿外行”也成了城中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文久:“好在箩赤花可克两面兽,置花于门上,当夜便无性命之忧。每个初到篱城的人都会被赠予一束,可保一夜太平。”
孔犹:“若还需在此逗留,何处可寻此花?”
“此花野生野长,于城外悬崖处盛开。”文久为他指向,对准西南角时倏然道,“沿城外西南角步行,不远处便是芜山,那可是禁地,兄长勿去。”
“多谢。”
告别文久,孔犹进入客栈,等待夜间两面兽出现,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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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已至,堂内人丁稀少,楼上客房亮起盏盏烛火,店小二端着佳肴上楼,掌柜闲来无事四处掸灰。
一切并无异样。
孔犹正欲上楼,忽闻一声巨响,见那店小二夺门而出,睁目高呼:“杀杀杀人了!两面兽杀人了!”
房内人影攒动,窃窃私语透过薄窗传来:
“不是说萝赤花可保一夜无事吗?”
“定是那小二疑神疑鬼,看走眼罢。快些灭灯,莫真把两面兽招来。”
“神祇赎罪,神祇赎罪。”
“愿平安度过今夜。”
约莫过了片刻,下来了两位客人,一人作壮汉打扮,另一人着一身布衣。
壮汉:“我李大什么都不怕,下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布衣男子:“走南闯北也来凑个热闹,卢垣,幸会。”
孔犹记得客房位置,道:“既如此,不妨我们三人前去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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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七窍流血,面目扭曲,死前似乎忍受了极大的苦楚。
李大:“难道真为两面兽所杀?”
“进城之际守城人告知不可夜猎,不可外望,”孔犹查看过门窗,没有再度打开的迹象,“那唯有……”
萝赤花!
置箩赤花于门上,可一夜无忧。
反之,夜里恐难太平。
孔犹:“两面兽取花,花应当放于何处?”
李大:“我的在客房门外,这不,相安无事。”
卢垣:“你见这些客房外都放着花?客栈门外并无不可。”
既已入夜,去客栈外探查必不可行,开窗遥望亦是危险。二者不论哪个,都会触犯禁忌。
门外忽起声响,孔犹起身:“谁?!”
一缕异香飘来,视线与来人对上,观其样貌难辨,过眼就忘,可这香他分外熟悉,白日被忽视的地方此刻续上。
是昙霎,善丹青者常用此调色中和,其香淡雅悠长,又因其色易褪故而得名。
孔犹倚门抱剑,道:“你是何人?”
此女子乍看样貌平平,再看面上棱角模糊,旁人所见非她本貌,分明是易容后的模样。
既善丹青,又敢半夜出现在此,所图为何?
丹青者对颜色极为敏锐,苏珞一眼看出死者面色有异。
她十分不幸,客房紧挨死者,一墙之隔可将此处动静知悉。此事本与她无关,奈何交谈声太过扰人,观房内三人行事,天光乍白也难出名堂。
苏珞谨遵师嘱来到篱城,要想出师需寻得最后的易容秘方。
谁想这篱城人颇不待见外人,但凡打听,避之不及。数日来她一无所获。
此事,或许是个转机。
她将目光投至死者脸上:“死者面色尚红润,并非失血而亡。”
在旁的卢垣和李大心领神会,合力将死者翻看,若是兽杀人,应有外伤,可死者外部肌肤完好,没有任何受伤痕迹。
“亦非两面兽所杀。”
受冷落的孔犹移步室内,一脚踩到物体——是锦囊,打开后空无一物。
苏珞神情微动:“且与我看看。”
孔犹记得方才被忽视的窘迫,冷哼一声:“我如何信你,你连真容都不可示人。”
苏珞不语,用目光将三人流连几番,才道:
“无关人见此充耳不闻,你们三人倒是好兴致,上赶着搜查。明日若是问起,我当如何说,是你们杀了他企图掩盖,还是单纯好心前来探查?”
“你说,城中人会信哪个?”
“你可别胡说,我李大可不是这种人。”
李大这一吼,叫卢垣缓过劲来,他见二人皆不退让,只得轻拍孔犹:“你就给她吧,多个人也好办事。”
直觉使然,眼前的女子不好惹。
“接着。”孔犹束紧口子,将香囊掷给苏珞。
苏珞的手伸了个空,香囊飘到地上。
她此刻的神情孔犹不知如何描述,带着几分不解,又掺杂几分不可言说,就像孔犹做了个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咳,我不喜与人挨近。”
香囊被打开,果真空空如也,苏珞借光察觉异常,变出银针探入,棕色药粉立即吸附。
“此物可能有毒,猜测无误则长期服用可致死。”
李大惊呼:“难道他是自己服毒而亡?”
卢垣对着死者连拜:“自杀者难入轮回,尸兄走好。”
卢垣眼看要来一套辟邪**,孔犹出声:“不,观此人穿着打扮,应是行商之人,当下处境并不困窘,不排除他人的刻意为之。”
只是何人会用此手段?
此人虽非死于两面兽,可其他人难保不会受到攻击。
苏珞:“当下我们应当担忧的,是如何度过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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