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梁筝这一桌气氛可没这么活跃，梁蒙喝了口酒，看着眼前只顾着低头看手机的女儿。

“刚刚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啊？”梁蒙温声细语地问道。

“在学校门口有过一面之缘。”梁筝头都没抬，简短回答道。

梁蒙也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噢”了一声，继续说：“有朋友是好事，是哪家的？”

见梁筝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投过来，梁蒙撇了撇嘴：“不就问个问题吗？”

韦文心依然微笑着看着他俩，见气氛不好，便招呼服务生请钢琴师出来：“我们先见见钢琴师吧？”

安蓝一身黑色礼裙，端庄优雅地走了过来，安幻看见了她，刚跟她招手，只见安蓝看了他一眼，就走去了梁蒙那里。

“招呼都不打，我妹。”安幻泄气地放下手。

梁惕也靠在椅背上，安静注视着斜前方的那一桌。

“三位好，我叫安蓝，是今天的钢琴师，今天由我开场表演。”

三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安蓝的身上，韦文心站起身来跟她握手，笑着对梁蒙说：“真年轻啊，应该和真真差不多大吧。”

梁筝很厌恶她唤自己小名，眼看着安蓝跟梁蒙握手，再把手伸向自己，梁筝正烦没有东西气韦文心，就没有动静地坐在那里。

“真真，安小姐跟你握手呢。”韦文心有点尴尬地提醒道。

梁筝还是没动，安蓝的手僵在空中。

“梁惕，这是什么意思？”安幻看见不对，椅子都坐不住了。

“先看看，你别急。”梁惕拉住他，继续盯着他们那边的情况，梁筝的侧脸透出冷冽又傲气的表情，和她之前大相径庭。

“我不随便跟人握手的，”梁筝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你居然让我跟你不知道从哪请来的马戏团握手。”

梁蒙的表情却并没有太多的不满，反而有些赞许地看着女儿，对他们来说，光看安蓝一身的装扮，就大概能知道她全身的价值。

韦文心的嘴角有些抽搐，她一看就在压抑着怒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

安蓝的表情也很差，她却还是保持端庄地收回手：“这位小姐，我是钢琴师，不是马戏团。”

“什么钢琴师？”梁筝讥讽地反问道，“我虽然不懂钢琴，但是跟着我爸爸去世界各地听过钢琴大师，你这样的，叫钢琴师，你不觉得可笑吗？”

安幻和梁惕听不见他们的聊天，只知道梁筝面无表情地跟安蓝说着话，安蓝只有背影，看不见表情。

“你说，她们在说什么啊？聊钢琴？”安幻问道。

梁筝这话其实是在暗讽韦文心，她一个蹩脚的龙套，靠着梁蒙的资源才拍了几部戏，还都不温不火，对外却宣称自己是女明星，还腆着脸去走过红毯。

“也是，什么样的人，请什么样的‘钢琴师’。”钢琴师三个字咬得很重，随后又带着几分嘲笑地移开了目光，梁筝感觉自己这一套足够能把韦文心气死了，只是委屈了这个弹钢琴的。

“你！”安蓝眼眶发红地怒视她。

韦文心的双拳攥紧，见梁蒙也不说话，便忍耐着保持那种温和的笑容，反正这两年她也不是没听过更难听的。

“行了，”梁蒙终于发话了，“人家来弹钢琴，没必要。真真，别计较这些。”

梁筝没理他，只是偏过头，余光却正好感觉到了梁惕的目光。她转过头，正对上梁惕的眼神，突然有一种心慌的感觉，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安蓝嘴唇都在颤抖，向三人鞠了一躬，就匆忙跑去了卫生间，安幻见状连忙追过去，梁惕看了梁筝一眼，也跟了过去。

梁筝不知道怎么形容梁惕的眼神，带着不相信？或者阴沉？还是厌恶？他们三个认识吗？她刚刚只顾着撒气，也没在意那个女生的名字，和安幻一个姓。

“真真？”梁蒙的唤声让她回头。

“看菜单。”梁蒙说。

“真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梁蒙转向韦文心，“偶尔尝新可以，但是这种阶层还是少接触。”

韦文心脸色由于在忍耐，不怎么好看，她温顺地点点头，然后低头看菜单。

“怎么了怎么了啊？”安幻在女厕所门口拉住安蓝，“他们欺负你？”

安蓝眼泪一直往下掉，看得安幻直心疼，她点点头，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不然待会儿上台不好看了。”梁惕去一旁拿了纸巾，递给她。

听完安蓝的哭诉，安幻气不打一处来，他转向梁惕：“这小女孩怎么还两面派啊？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说话怎么这么恶毒啊？”

梁惕也不敢相信是梁筝能说出来的话，但是毕竟和她就一面之缘，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俩安慰了安蓝许久，还是安蓝意识到这是份工作，擦擦眼泪补了一下妆：“哥，我好了，钱还是得赚回来。”

“哎，这才是我最棒的妹妹！”安幻搂了搂她，冲梁惕使了个眼色，梁惕也过来拍拍安蓝的肩膀。

梁筝虽然刚刚咄咄逼人的，但是事后发现安蓝眼眶红红的从卫生间出来，还是觉得良心过不去，祸及他人了，但是此刻不是跟韦文心讲和的时候，她就想着吃完饭去道个歉，顺便带她去买个包什么的。

梁惕和安幻还是回到了座位，只是梁筝不敢再回头看他们，梁惕却时不时注意着梁筝的背影，有些捉摸不透。

随着安蓝的钢琴声响起，整间餐厅顿时有了些浪漫氛围，梁蒙摇动着酒杯，微微闭眼，感受着乐曲，梁筝低着头，切着牛排，韦文心也故作高雅，坐直身体，似乎在为自己请来的人打气。

梁惕和安幻准备了一束花藏在座位上，梁惕原本只想欣赏完钢琴曲，然后送上花束，三个人赶紧离开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

梁蒙吃了点东西，烟瘾犯了，摸了摸口袋，站起身来：“我去抽根烟，你们先吃。”说罢就跟随着服务生去吸烟区了。

梁筝吃着东西，却隐隐感觉到有目光看着她，她转过头，韦文心正撑着下巴，侧过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阴翳。

“你干什么？”梁筝停下动作，盯着她问。

“我原本和你相安无事，你为什么一直羞辱我？”韦文心直截了当地问道，语气有些冲。

“羞辱？”梁筝微微笑道，“什么时候？噢，你是说刚才，那就算羞辱了？”

韦文心见她这么理直气壮地反问她，自己虽然生气，但是几年来练就的情绪管理还是让她露出了笑容。

“和你给我，和我妈妈带来的羞辱相比，刚刚那顶多叫打招呼。”梁筝的表情依然冷冷的，看向韦文心的眼神也充满厌恶。

“你妈妈？你是说那个精神病？”韦文心调笑着看着她，不小心说出了梁蒙禁止告诉梁筝的事实。

看出来梁筝一怔，随后她抑制着激动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我……没有。”韦文心有些紧张，生怕梁蒙知道。

梁蒙就在此时带着清爽柠香的除烟味喷雾，轻轻松松地走了过来，坐下后才发现，梁筝紧盯着韦文心，韦文心向梁蒙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怎么了真真？”梁蒙一开口，梁筝的眼神就杀了过来，她的眼眶发红，呼吸明显的不稳定，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气愤和憋屈。

梁蒙看向韦文心：“怎么了？”

“妈妈，”梁筝麻木的嘴唇终于出了声，“妈妈在哪里？”

三人之间的氛围降到了冰点，紧张、气愤、委屈、担忧、凝重，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只听得见台前的钢琴曲，此时的浪漫琴曲似乎变成了一种反讽，无人陶醉，倒像是狗血剧的背景音乐。

“今天是好日子，别提这些。”梁蒙缓缓出了声，还没忘记给了韦文心一个质问的眼神。

“那什么时候提？再等一个两年？”梁筝发抖的声音带着悲愤，她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急切地需要他一个答案，“妈妈当年突然就不见了，她在哪儿你一定知道。”

“这个女人，”梁筝指着身旁的韦文心，“她骂妈妈精神病，她是什么意思，她算什么东西这么侮辱妈妈！”

“够了，”梁蒙听着梁筝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带着威慑，“这些事回去再说，别用手指指着韦阿姨。”

“梁蒙！”梁筝站起身来一拍桌子，吓得台上的安蓝都错了一拍，梁惕和安幻也停下吃饭，投来了目光。

“梁筝你给我坐下。”梁蒙仍然坐在那里，语气冷静得有点可怕。

“那个……真真啊，坐下吧，这儿也不是全没有别人。”韦文心站起来慢慢伸出手，想拉梁筝坐下。

意料之中的，梁筝甩开了她的手，韦文心顺势跌坐下去，头磕到了窗户玻璃，“啊”，她痛叫了一声。

“不想好好吃饭，我就让人送你回去。”梁蒙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他拿起手机，叫司机进来。

“我不用，”梁筝冷笑一声，“我不回去了。”她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就走，路过梁惕他们的时候也没有停顿，看上去是气极了。

就连梁蒙也是忍不住暴躁，狠狠把酒杯摔到地上，韦文心也吓了一跳，安蓝甚至都停下了演奏，看店长示意，才继续弹下去。服务生们跑过去收拾酒杯，韦文心尴尬地对仅有的几个客人解释道：“不好意思，不是有意的。”

看着梁筝怒去的背影，安幻嘀咕了几句：“有钱人家就是复杂，难怪没家教。”

梁惕看见梁筝的司机赶过来，又被梁蒙指着外面追出去，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我还是去看看，安幻，帮我跟安蓝说一声，她弹得很棒。”

“欸你干什么去啊？”安幻不解地看着他收拾着就跑了出去，根本来不及拦，无语地摇了摇头，继续看自己妹妹表演，埋怨道，“最后一首都快结束了，就等不了这点时间。”

梁惕从电梯里追出去的时候，梁筝已经和司机纠缠了很久了，司机一直拦在她前面，好言好语地劝说，梁筝根本不想听，又走不了，干脆烦躁地站在了原地。

“小姐您就跟我回去吧，别为难我啊。”司机反反复复说这几句，梁筝就是不听，他只好一直挡住她的去路，也是精疲力竭。

“梁筝。”

梁筝转过头，漂亮的眼睛里已经布满疲惫，她惊讶地看着梁惕，有些愣神。

司机换了一副嘴脸，看见梁惕，脸色都不是很和善。

梁惕上前去，站在梁筝身前，背对着司机：“跟我走。”

司机见状，有些急：“你是谁？什么跟你走？”

没等司机反应，梁惕突然拉着梁筝往人行道跑去，司机大骂了一声，连忙在后面追，梁筝由着梁惕拉着她的手，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跑过绿灯人行道，然后继续往前跑。司机被红绿灯正巧变红的时刻阻止了，看着交警犀利的目光，他无奈地跺了跺脚。

一直到很远的一条小吃街，梁筝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句：“停吧！”梁惕才反应过来已经跑了很远，停了下来。

二人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回到当前的情境中来。

梁筝拿手指梳了梳自己手臂上散着的长发，有些局促，白皙的脸颊跑出了红晕，她咽了咽口水，还是抬了一下头，开口说：“谢谢。”

“先……找个地方吃一下吧，我刚刚没吃饱，你也没吃饱吧？”梁惕的话出乎意料，让梁筝又没反应过来。

“鸭血粉丝怎么样？”梁惕又问，脸上又是那带着一边梨涡的微笑。

“……好。”梁筝点点头。

“鸭血粉丝汤来咯！”店员端着两大碗鸭血粉丝过来了，笑眯眯看着两个人的装扮，觉得在这里显得有些异类。

梁筝很喜欢吃家里阿姨做的鸭血粉丝汤，只是外面小商贩的不太吃，她看了一眼油腻腻的辣椒油瓶，不太想拿，梁惕却直接拿起来辣椒油，往自己碗里倒了一点，又问梁筝要不要。

梁筝点点头，刚想算了，伸手去接，梁惕却直接拿到她碗上方：“瓶子有点油，我帮你倒，你说停。”

梁筝的心头一暖，梁惕帮她倒完辣椒油，还是没有跟她讨论今天的事情，而是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梁筝也拿起筷子和勺子，尝了一口。

“嗯！”梁筝发自内心的赞美声让梁惕抬起了头。

“吃不惯？”梁惕却问。

“不是，太好吃了。”梁筝又喝了一口汤，相比之下，阿姨做的虽然健康，但是太寡淡了。

梁惕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梁筝也跟着一起，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一碗粉丝汤，心满意足地靠在了椅子上。

“好了，想说什么就说吧。”梁筝的神情突然淡漠起来，看着面前的梁惕。

梁惕像一个教育小孩的大人一样，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刚刚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什么时候，之前还是现在？”梁筝坦然地问。

“都有，”梁惕耐心地回答，“那个钢琴师，是我朋友的妹妹。”

梁筝虽然表面上很坦然，心底还是有些紧张的，梁惕现在的样子，跟兴师问罪似的。

“嗯，”梁筝故作不在乎的样子，“所以呢？”

“她也是为了赚一点钱自己攒生活费，你不该那么说她。”梁惕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梁筝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一个老师，在训学生一样，梁筝不喜欢这种把她当小屁孩的感觉，何况她本来就是想去跟她道歉的。

“误伤，”梁筝还是解释道，“我是想气那个女人的。”

“那个女人？你妈妈？”

“不是我妈妈！”梁筝有些激动地反驳他，把店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梁惕惊讶了一瞬，他当初确实没有记下梁筝母亲的脸，于是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但是你也不该伤及无辜对不对？”梁惕耐心地说。

“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梁筝虽然不喜欢，但是在梁惕面前还是无法说出刻薄的话，“她不算无辜吧，三脚猫的功夫，装作钢琴师来骗钱，跟那个女人有什么两样。”

梁惕又一次惊讶于她说的话，甚至有些生气，不过他也没有立场帮她爸妈教育她，叹了一口气：“你居然会这么想。”

感觉到梁惕失望的情绪，梁筝反而有些恼火，他凭什么光看这些就对自己失望，她憋着火气，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梁惕连忙付了钱跟出去，到一根电线杆那追到了梁筝。

“小朋友，我只是觉得我们有缘分遇到，跟你说几句，防止你的思想不端正。”梁惕苦笑着说道。

思想……不端正？梁筝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就连父母老师都没说过，梁惕一个陌生人居然对她说她思想不端正，就算他长得再好看，梁筝也忍不住了。

“什么缘分？我们根本不认识好不好？”梁筝歪头质问他，“你干嘛管我？”

梁惕见梁筝有点生气，也不想多管人家的家教问题，便摇摇头：“我不管你，我只是希望下次你能跟我的朋友道歉。”

“明明是她装模作样，为什么是我道歉？”梁筝眉头紧蹙，相比刚才，现在一看就是怒火中烧。

梁惕无奈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地看着她说：“先不说这个问题，你用语言侮辱她，是不是错了？”

“……”梁筝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梁惕。

但是高中生的恶狠狠眼神在梁惕看来只是小白兔的发飙，梁惕甚至有些想笑，他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半头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我不多说了，你……回去自己想想，噢，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家？”

梁筝还堵着气，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不回家。”

“说到这个，你跟你爸……还有那个女人，发生什么了，为什么闹起来了？”梁惕突然想到这第二件事，便问了一下。

没想到梁筝好像积压了很久的情绪一样，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立刻转过身面对电线杆，虽然没有出声，但是梁惕察觉了她肩膀的抖动，便知道小姑娘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