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先答应我,”秦景的右手放在桌面上点啊点,“以后对我妈尊重点。”
梁筝停顿了许久,她放松下来,看着咖啡上漂亮的拉花,笑了一声:“她跟你告状了?”
秦景没有回答,猛地发现自己的咖啡黑乎乎的,他看向门外,嘲笑地笑了一声:“你先说你答不答应,我们再谈。”
“我以后尽量不跟她有交流,这样算不算尊重?”
秦景喝了口咖啡,苦的要命,他吐了吐舌头,很爽快地点点头:“也好。”
“所以以后你也不会找人堵我了吧。”
二人因为韦文心闹了两年多,秦景经常带人去找梁筝,他的目的就是让她不爽害怕,也从没有真的伤害过她,在梁筝眼里那点钱也不算什么,所以也没有闹大。但是上回那次把她吓得狠了,是因为秦景得知梁筝在家把他妈妈骂哭,特地带了人去教训她。
这是唯一一次他俩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而且还没有互相讽刺吵架的。
“我有说过吗?”秦景冷笑一声,又喝了一口苦咖啡。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梁筝不想纠结这个,她确信了他知道什么,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看。
秦景超乎寻常的平静,他捧着咖啡杯:“有一次听我妈讲电话,听到‘春藤疗养院’,虽然没听清,但是她的语气,可能就是在说你妈吧。”
“春藤疗养院……”梁筝拿起手机地图搜索,位于南城东北方向秦县的一家病院,离他们的所在地有48公里。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居然让她找了两年。
梁筝缓缓放下手机,有点难以接受事实,秦景看着她嘴角却带着一点笑意,不禁故作冷漠地说:“不一定啊,别说是我说的,先……回学校吧。”
梁筝抬眼,把卡推给他:“你回吧,我先走了。”
“不是,”秦景站起身来,要是梁筝没去上学,又要找到他身上,“你非要现在去吗?”
“嗯,”梁筝的眼神看上去既脆弱又坚定,她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包厢,“跟你没关系。”
梁筝刚开了门,秦景就无奈地追过去挡住她的去路:“梁筝你别闹行吗?”
“要是你现在和我一样的境地,你去不去?”梁筝质问他。
“两年不让你知道,你现在去就能找到?”
“诶梁惕,你妹跟人家在那儿吵架。”小哥扭头告诉正在准备小甜品的梁惕,指了指VIP包厢那边。
梁惕放下手上的东西,往那边看去,在他的角度,很像是一对高中生情侣在闹脾气。
这小孩儿该不会喜欢这种痞子吧……
见梁筝的眼眶又开始发红,秦景没了主意,他露出那种鄙夷的神情,索性摆了摆手:“你要去就去,烦死了。”
秦景直接转身就走,见梁惕的眼神在他身上,他“嘁”了一声:“账她结。”梁惕本想拦他,但是梁筝在此时也从他面前经过,他只拦住了梁筝。
“梁筝?”梁惕叫住她。
梁筝停顿了一下,正好给了梁惕走到她面前的机会。梁惕心里想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哭,便先把纸巾朝她推了推,再问道:“什么情况?”
梁筝打的出租车快到了,她看了看手机:“我可能……要找到我妈了。”
“这么……”梁惕心想昨天晚上才得知这件事,今天梁筝就自己找到了,一定跟刚刚的秦景有关,“跟那个小流氓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要去,回头再说。”梁筝抬头看了看他,梁惕的眼神充满担忧和关切。
“等等,你一个人去不安全,万一那小流氓骗你呢?”梁惕解开围裙,看了看时间,“我跟你去。”
“你还不知道去哪儿呢,”梁筝说道,看了看手机,“算了。”她的车到了,想着梁惕跟着也能有人帮忙,就点点头出了门。
“哥,帮忙,我明天替你班。”梁惕冲同事小哥说道,小哥正在帮梁惕准备那个半成甜品,一看他们有急事,很热心地点点头。
上车之后,梁惕一看司机车上的地图目的地在秦县:“蛮远的。”
“现在你也能下车。”梁筝坐在他旁边低声说。
“没事,开吧师傅。”梁惕看了看梁筝,说道。
梁筝有点激动,她不停地看着手机地图,再看窗外,梁惕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道:“为什么找他问啊?准确吗消息?”
梁筝转头,这才直接告诉他:“他叫秦景,是那天那个女人的儿子。”
“噢……”梁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让他担心了一下,以为小姑娘被那个小痞子骗感情了。
“梁惕,你说她为什么会在疗养院呢?”梁筝突然沉静下来,问道。
“不是,你怎么直呼我名字了,小梁筝,”梁惕此刻有点想让她轻松一点,便开了个玩笑,“想必是身体需要调理,才去的吧。”
司机看了看后视镜,笑道:“原来你们是兄妹啊,我还以为是小情侣逃课呢。”
二人顿时僵硬住了,尤其是梁筝,她本来就在梁惕面前有些不自在,现在更不自在了,脸有点发烫,扭头看窗外。
“呃……是啊,她算是妹妹。”梁惕笑道,没放在心上。
梁筝平稳住心跳,又坐正了,细细想刚刚的问题,梁惕递给她一颗薄荷糖,自己也吃了一颗,梁筝转头看他,他指了指自己脑袋:“我会晕车。”
“那……你先休息吧。”
“不用,我趴在窗户这里吹风,你想说什么就说。”梁惕趴在窗边,转头阳光地冲她一笑,嘴角的那侧梨涡深深地显现出来,摄魂夺魄。
梁筝赶紧把眼神移到别处,先想正事。
“调养身体,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呢?”
“怕你担心?”梁惕也不知道原因,只期望梁筝妈妈别有什么大事,否则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又要怎么哭呢。
“这春藤疗养院,美其名曰疗养院,其实就是个精神病院,”司机师傅突然告诉他们说,“你们是什么人在里面啊?里面是封闭式管理,可能要提前打电话。”
梁筝的心跳一滞,有点难以握住手机,不住地眨着眼,说出来的声音都有点沙哑:“精神病院?”
梁惕在此刻抓住了她的右手腕,不知道是车内空调,还是心情波动,梁筝的手臂是冰凉的,梁惕带来了一点暖意。
“师傅,您确定吗?”梁惕问道。
“确定什么?提前打电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没真的去过啊……”司机师傅挠挠头,笑道。
梁惕看向梁筝已经有些惨白的小脸,连忙安慰她说:“不一定的,我们去看看再说,精神病又不是只有那种严重的。”
梁筝有些麻木,她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那我们打电话吧。”
梁筝的手机响了,是梁老爷子打来的,应该是为了她逃课,梁筝没有挂过爷爷电话,她缩回手,按了接听。
“真真,你为什么没去上课?朱老师打电话来了,问你去哪儿了。”
“爷爷,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在……外面喝点东西,不太想上课,但是那些东西我早就学会了。”梁筝认真地给爷爷解释,隐瞒了去找妈妈的事情。
“心情不好?需要找人去接你吗?”梁老爷子有些着急,立刻忽略了逃课的事情。
“不用了爷爷,我放松一下,晚上再接我吧。”梁筝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以至于坐在她身边的梁惕都觉得她演技很好。
“好,注意安全。”梁老爷子关切地说道。
“嗯,爷爷再见。”
“哎,逃课被说了吧,小朋友。”梁惕抿嘴笑道。
“我下半年也上大学了,你别这么叫我。”梁筝有些不悦,梁惕总是用这种逗乐的态度跟她说话。
“好,梁筝,”梁惕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点点头,“我帮你查了疗养院的电话,你先打,起码也得确认一下有没有这个人。”
确实,听到消息之后梁筝一时冲动,竟然忘了打电话确认,她点点头,接过梁惕的手机。
“您好,春藤疗养院,有什么可以帮您?”
梁筝有些说不出口,她咬了咬嘴唇,还是问了:“请问,有一位,叫范梦期的病人吗?我是家属,想探视。”
“范梦期?稍等我查一下,”对面甜甜的女声停了很久,“好的,您大概在什么时候到呢?”
“半小时之后。”梁筝有点激动地回答道。
“好的。”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梁筝一时有些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了,她握着梁惕的手机,不住地摩擦着,很是不平静。
“别紧张,”梁惕靠在后面说,“很快就到了。”
春藤疗养院不像是城市里的精神卫生中心,它在一个超级僻静的城市角落,隐藏在种植大片植物的一条路上,但是疗养院的棕色调建筑看起来十分复古低奢,大门的金色镶边在阳光下灿烂闪光。
梁筝和梁惕下车后,只看见门口停着几辆汽车,疗养院的大钟在楼顶敲了十三下,梁惕不带一丝犹豫地走向大门,却发现梁筝停在原地没有跟来。
梁惕退了回去,垂头看向梁筝,她的额角有细汗,眼睛不住地眨着。
“在怕什么?”
梁筝抬头,看向偌大的建筑,又转向梁惕:“万一和我想象得不一样怎么办?万一是很严重的事情怎么办?”
梁惕抿抿嘴,也望向高高的大门栏杆:“不管怎样,她是你日思夜想的妈妈不是么?”
见梁筝在深呼吸,梁惕也不由得深呼吸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回头看向她:“走,再差能差到哪儿去?我陪你。”
是啊,再差能差到哪儿,总比永远见不到要好。梁筝点点头,追上梁惕,跟他一起走进了大门,确认预约信息后,门卫才放他们进去。
“你好,我预约了探视,范梦期。”梁筝刻意没有说“病人”“患者”这类的词。
前台的护士查询了一下,随后拿出一个平板:“二位麻烦登记一下身份信息。”
二人登记完之后,护士热情地为他们指路:“这边电梯上去,六楼,VIP2,会有护士在里面。”
“谢谢。”
这里面的装修风格偏向于使人平静的色彩,淡蓝、紫色、米白,他们并没有听到任何病人的声音,就连坐在轮椅上,推来推去的病人,表情都很祥和安宁,但是从器械、桌椅沙发这些可以看出,里面的一切全都价值不菲。
梁筝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再次走向前台。
“还有谁来探视过吗?”
小护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我……是刚来的,六楼VIP近期是都没有人探视的,之前我就不清楚了。”
“好的,谢谢。”梁筝又回头走向电梯,梁惕在电梯口拦着电梯门等她,见梁筝的表情凝重,不禁担忧地看了看她。
“2,3……”楼层很快速上升着,梁筝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梁惕也有点紧张,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
六楼到了,他们慢慢走到VIP2室门口,已经有一位老护士在门口等着了。
“二位都是梁先生的家属吗?”老护士表情寡淡,例行公事地问。
“我要看的范女士,关梁蒙什么事?”梁筝没好气地怼了她。
老护士不悦,但是也能确认她认识梁蒙:“范女士的家属,难道不是梁先生的家属?”
梁筝有点吃瘪,无奈地点点头。
老护士拿起手机,翻看刚刚登记的信息:“梁筝,梁惕。”她又抬眼看了他们几眼:“兄妹俩啊。”
梁筝立刻点头:“对。”
其实梁筝自己进去就行了,梁惕被拦住也没事,不过想到里面的情况不一定乐观,梁惕还是点点头,进去远远地陪陪她也好。
“行,进去吧,二十分钟。”老护士命令道,打开门,走在他们前面,梁筝犹豫了一秒,然后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范女士,孩子们看你来了。”老护士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
映入梁筝梁惕眼帘的,是偌大的病房,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双手被束缚在床两边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特制的白色睡裙,手臂和背后都有纽扣,方便他人帮忙穿脱,她的头侧着睡在枕头上,齐腰长发凌乱地散着,腰部以下用薄薄的毯子盖住,整个身体看上去极其瘦小。
范梦期没有动静,侧脸看得出瘦削的轮廓,眼睛紧闭。
梁筝缓缓走过去,蹲到床边,双手也不敢放到床上,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端详着床上的人。梁惕拉着老护士站得远远的,留给她们母女空间。
梁筝嘴唇有些颤抖地发出那声呼唤:“妈妈。”声音放得很低,生怕把她惊醒。
范梦期却真的惊醒了,她的双手猛地一抖动,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了,全身都在下意识地挣扎,在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梁筝的时候,她慢慢停下动作,也不敢相信地盯着面前的女儿。
“妈妈。”梁筝又叫了一声,她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真真?”
听到熟悉的唤声,梁筝的泪水夺眶而出,浑身发抖地趴到她面前,握住她被束缚住的一只手。
梁惕站在一旁,垂眼,随后示意老护士给她们俩空间,老护士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也不知道这家人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看梁筝哭得厉害,也只好点点头,跟梁惕出去了。
“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梁筝哽咽地说,搓着范梦期冰凉的手,“他们为什么绑着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在这儿?”
范梦期明显看着很虚弱,但是难掩激动,那双和梁筝一般无二的双眼疲惫地睁着,枕头被她的眼泪沾湿了。
“原来你不知道……”范梦期苦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儿,“梁蒙说你也不想见我。”
“是爸爸把你困在这里的,是不是?”梁筝忍住眼泪,很严肃地问。
范梦期没有说话,温柔地看着梁筝:“妈妈都不知道多久没见真真了……真真长大了,更漂亮了。”
门外,梁惕见老护士看着表在门口徘徊,便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范……我们妈妈她,得了什么病?”
老护士扭头:“这么大的事,梁先生不告诉你们?也是……怕影响孩子学习……”
“范女士刚被送来的时候,有抑郁倾向,梁先生说她有自残和暴力行为,我们就约束了她的双手,这两年多了,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你们不会从来没有让她出过这个房间吧?”梁惕说出了这个残忍的猜测,让老护士心虚地垂下眼。
“这梁先生说,范女士的病情绝对不能被外界的人知道,没有他的允许,我们哪敢把她放出来啊……”老护士叹了口气,注意着梁惕的表情。
“你们是医护人员,哪有医生护士听家属的命令的?”梁惕不禁设身处地地质问道。
“那可是梁先生!”老护士说了这句话,就没再提一句了,默默地站在门口。
那句“他每年给你们多少钱”,梁惕终究没问出口,再说下去没意义,他们等于是把一个接近正常的人活生生地逼得重度抑郁,这么没有人性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也大脑一团乱麻。
“妈妈你得了什么病啊?你到底怎么了?”梁筝急切地问道,一眼都舍不得离开她。
“妈妈的病不严重,是你爸爸,他要折磨我,”范梦期看向束缚自己双手的带子,又看向梁筝,表情突然之间变得狠戾,“她想把我关在这里,好跟他外面的女人结婚。”
梁筝从来没有见过范梦期这样的神情和语气,带着怒气和恨意,她一定还不知道梁蒙和韦文心已经同居了,梁筝想到这个,也不由得咬紧了牙。
门外传来敲门声,老护士的声音传来:“还有十分钟啊。”
梁筝有点着急,来不及抹眼泪,只希望再看范梦期几眼:“妈妈我怎么才能把你带走?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爸爸,离开这里。”
梁筝没有注意到范梦期看向她的眼神早已失去了感情,范梦期抽搐着嘴角,微笑了一下:“真真乖,能不能悄悄帮妈妈解开,妈妈手疼。”
“好,”梁筝想都没想有什么不合理,但是她在房间看了看,到处都找不到剪刀,眼看范梦期失望的表情,梁筝突然想到,“我包里有刮眉刀。”
刮眉刀是梁筝之前为了防身,临时替代小刀,一直放在包里的,之后就一直没想起来换,梁筝拿出刮眉刀,很仔细地割开又粗又宽的束缚带。
范梦期的神情变得放松起来,隐藏着一种古怪的激动,她的手腕有常年被束缚的印记,松开后,好像手不是自己的一样,她僵硬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臂手腕。
梁筝趁此迅速收起了刮眉刀,她虽然不知道范梦期是什么病,但是她感觉这种危险的东西最好别出现在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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