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最后一个礼拜天的清早，阳光滤过轻飘的窗帘，溜进我的房间，留下满室舒适宜人的氛围。

我躺在羽绒的薄被里，还没有醒，门口已经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便是开门和母亲的声音：

“露西亚，快起来！今天要去教堂做礼拜，你忘了吗？再不起来收拾就来不及了哦。”

我侧过身体，将被子拉过头顶，表示什么也没听到，不想起床。

母亲继续走到床前，一边掀开我的被角一边说，“昨天是几点睡的？肯定又很晚吧，……都说了小孩子不要熬夜，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为这个长不高，多不划算！……到时候在我和你爹地面前哭，我们可不安慰你哦。……你呀！真该学学你的表姐们。……我早上去晾衣服见到卡珊德拉和简，她们是太阳一出来就起床了的。”

她又去把窗帘都拉开，呲啦一声，接着说，“不光是这样，简还一大早就到了我们家的图书室，已经坐在那里，看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书，你却还没起来呢！”

简和卡珊德拉是我两个表姐，分别大我三岁和四岁，她们的母亲是我母亲的妹妹，嫁给了汉普郡第六分教堂的主管牧师——奥斯汀老先生，也就是我的姨父。

也许正因为父亲是牧师的缘故，简和卡珊德拉都有十足的淑女风范，这种淑女风范在她们两人身上又有些微妙的区别：

卡珊德拉虽然不爱学习，却继承了姨父宽容忍让的性格，我从没见过卡珊德拉在任何场合与别人发起争执；

而简更多地继承了她母亲直爽进取的一面，爱憎分明；又因为她有爱看书的习惯，总是思想独到，看待事物往往敏锐并透彻。

尽管两人有细节上的不同，在待人接物上，她们都是一致地遵守礼节，敷衍得很周到，让人无法挑剔。

我还有个最大的表哥，叫做亨利·奥斯汀，他马上就要从牛津大学毕业了。

听姨父姨母说，毕业之后，亨利就会回到汉普郡，预计在教堂里担任某个职位。

姨父姨母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除了这三个比我大的，唯有小儿子乔治·奥斯汀比我小，是我的表弟。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姨母比她小，反而先一步生了小孩，导致我一共做了三个人的表妹？

总是被评价为“有些幼稚和孩子气”，这多少让我有些不服气。

母亲告诉我说，因为当年姨母是主动追求恋爱的，结婚结得早，夫妻两人很相爱，于是很快地一连生下好几个孩子；要不是担心奥斯汀那点家底在孩子身上花光，休缓了几年，乔治也会比我大呢！那我可就彻彻底底连身为表姐的体验都没有了。

我的母亲则很不相同，她是听从家里的安排，精心考察，挑选了物质条件丰厚得多的勒弗罗伊家；加上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平时花销不大，总是过得很宽裕。

这也是为什么简要一大早来我家看书的原因，——因为奥斯汀家庞大的教育支出与日常花销，已经无法拥有独立的藏书室了。他们家原本的书籍，全部都陆陆续续进了我家的仓库，变现为金钱了。

甚至今天要去教堂，归根结底，也都因为这经济原因。

按理说我还没有成年，是不必强制去做礼拜的。然而近来姨父姨母家实在过得清贫，母亲看不下去，便每假借我去做礼拜的机会，给教会捐一点钱。

说是为我积德，其实就是给姨母送去一点生活的费用罢了。

想到这，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搭上母亲的胳膊，不情不愿地起了床。

“妈咪，姨母家的条件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嘛？我已经不想再早起去做礼拜啦！……要不我们干脆一次多放点钱？这样就不用每个礼拜天都去了。”

母亲大概觉得我这话很冒犯，佯装要来打我的头，却我灵活地躲过去了。

“说什么呢！小声点。……再坚持一下。我听你姨母说，简马上要和卫斯理先生订婚了。等他们订了婚，就不愁没有钱用。”

“是那个卫斯理先生吗——我们汉普郡最有钱，最有权势的格蕾莎夫人的准继承人，是他吗？”

“是哇！……看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子。”

母亲从橱柜里拿出一件到脚踝的长裙，放到床上，又拿出一件纯白胸衣和三层波浪形花边的亚麻衬裙，示意我今天去教堂的时候，就穿这身。

我看着那件粉嫩的裙子：泡泡袖，公主式花边领，另外还有两个可爱的蝴蝶结装饰；不禁生出抗议的想法，说道：

“怎么又是粉色嘛？每天都是粉红色，浅绿色，淡蓝色……来回换着穿，都穿腻啦！……我想要简上回穿的那种深棕色，她那天穿了一次，超有气质的！或者卡珊德拉经常穿的那种黑白的，也很漂亮阿！”

母亲对此点了点我的额头，无奈地说，“你呀！人家哪里是衣服有气质？那是人有气质。……你什么时候能沉静下来，不这么爱撒娇，我就给你买。……好了好了！快去洗漱吧，待会真迟到了。”

母亲既这么说，我便只好听话去收拾了。

洗漱完之后，我去吃早餐。

父亲和母亲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各有一只碟子，里面放了由荞麦面包，西红柿片和煎蛋做成的三明治，另外配上一杯牛奶。

如果是平时，三明治里还会夹上肉片，这些肉有时是从市场上买来的，有时候是父亲自己打猎来的，荤素搭配在一起，味道吃起来更丰富。但是因为今天要去教堂，所以就免去了。

母亲见我要去厨房拿餐食，对我说，“露西亚，你先去图书室，问问简要不要再吃点东西。……看了这么久的书，吃的那点东西恐怕都消化完了。”

“简还没回去呀？”我问。

“嗯，她待会直接和我们一起出发，路过你姨母家的时候再和他们会合。……所以呀！一直让你别耽搁。”

“好吧……。”

我去到图书室，看见简在一面天花板那么高的书架前，坐在书架自带的楼梯上。

她在低头看书，看得很专注，连我出现了都没注意到。

我走上楼梯，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音，简终于抬起头，看见是我，笑道，“露西亚，你怎么来了？”

“我来问你要不要再吃点东西哇！……你看的什么书？这么认真。”

她把两手轻轻虚合上，露出封面，边给我看边说，“这个，《怀特先生的自然历史》。”

我摇了摇头，说，“没看过。”

“是讲塞尔伯恩森林的。”简补充道。

我不由得微微皱起了脸，“阿……听起来就有些无聊。”

简听了便无奈地笑笑，没有说话。

我想起在卧室里时，母亲和我说的简与卫斯理先生的婚约，便像打听八卦似的直接问了出来。

简见我感兴趣，毫不藏着掖着，直接说，“确实是真的。……老实说，虽然马上要订婚了，我却还没想过结婚的事，反正之前是绝对没想过。”

“可是卡珊德拉不是已经和法尔先生订婚了么，而且法尔先生已经住到你们家了。……你和卡珊德拉只差了一岁，平时不讨论这个吗？”

简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说，“他们知道我整天沉迷写作，所以都不拿这种事来问我。”

确实，简不仅爱看书，还十分擅长写作，很有文采；每次大家族聚会的时候，她都会写点东西，然后朗读给我们听。

抒情的措辞配上她慵懒沉着的语调，总是异常抚慰人心，让我钦佩不已。

她是汉普郡最漂亮的淑女，惊人的美貌让大家有目共睹，毋庸置疑。但同时，她一定还是汉普郡最聪慧的女子。——连《怀特先生的自然历史》这样的书都可以觉得有趣，除了简谁又能做到呢？

我肯定做不到，因此我更加佩服简。

我忍不住想，到底是一个怎样优秀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同样优秀的表姐呢？

“简，你知道卫斯理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有没有见过他？”我问。

“没有，只听到过一些传闻，但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简的眼神很清澈，透过它们，可以看到某种坚定。

我知道她在说卫斯理先生的家世——有没有钱，有多少钱，对于简来说，都只是身外之物，不能代表那个人本身的好坏。

只是姨父姨母可能并不这样想……

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的心思，简看了我，说，“今天做完礼拜之后，我们会去格蕾莎公馆一趟，你要一起去看看吗？顺便帮我把把关？”

诚然，把关什么的只是说辞而已，她主要还是为满足我的好奇心。

“要！”我立马睁大了双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生怕错过这个好机会。

突然，我的肚子咕咕响了一下，我这才记起自己还没吃早饭，于是半拉半就地，喊了简和我一起去吃东西。

吃完了早餐，又在母亲的帮助下，换上正式的衣服，我们四个人就一起出发了。

奥斯汀家在我家和教堂的路上，离我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到那的时候，姨父姨母说他们也是刚刚收拾好。

我听完便向着母亲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表示说：看吧！来得及。

谁知母亲又点点我的额头，被我打败了似的，说，“服了你了……。淑女法则，笑不露齿，收敛收敛。”

哼！我就像没听到似的，走去简的旁边，挽着简和她并排走。

简自己已经是很标准的淑女，但她才不会要求我既要这样又要那样呢！

她总是说：如果有一天，社会的规矩不只是束缚女人，那才是合理的，应当遵守的社会规范。

而我觉得简说得对！

露西亚是露茜的小名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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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简和卫斯理先生将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