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日出

形玉最近总在阴阳两世间进出,背上的横刀会在阳世吸纳死气、吐出生气,到了阴世便自行颠倒,算是建立了一种新的能量循环。

横刀虽然还是亡石的面貌,但形玉能感觉到刀身之上今无风的气息,甚至在同尘山中,只要形玉抱着它,便能指挥封印的开合。

他知道今无风回来了,只是太过虚弱,还不能幻化成人。

或许也是这个缘故,即使阴世还维持着万年前的老样子,即使去世的人来到这里也还要受胎光的考验,但死煞们终于摆脱了缺魂少魄的命运,与阳世的万千生灵一样,拥有了情感和**。

“哥哥!你又回来啦!”

形玉一把接住从台阶上跳下来的豆包,庆幸地想:

还有从前的记忆。

“这把刀是你的武器吗?”

形玉举起横刀:“这是今无风,喏,就是那家茶楼的老板。”

形玉手指着的方向,四五个凭空冒出的伙计拆下蒙了尘的廊帘,将桌椅地面一并拖了水,门口倚墙的红木板刚被擦拭过,水渍围着“观人”二字渐渐蒸发,仿佛一朵正在凋谢的花。

“哦~这个老板从来不过来看店,他好懒~”

形玉弯了眼,轻轻冲刀面弹了个脑瓜崩,金属嗡嗡作响:“对,实在是懒。”

从阴世出来,他便去了“幻影”,与樊诚交换阴阳两世现状的信息,顺路拐进了大癸山。

青鸾不远不近地跟着,还像从前那样照看“小”朋友。

大癸山平日里就冷清,青鸾盘旋之下,虫兽们更是不敢造次,大多安分地躲进洞穴里,或者像佘菁一样跑了。

巨大的深谷被山土填平,和光居再一次消失在世人眼中,只在竹林丛中留下一片荒地,等来年春天冒出草尖,竹子再往中间长一长,就该分不出差别了。

形玉在荒地中央挖了个浅水池子,算作标记,青鸾也飞来帮忙,把从山上山下各处叼来的五花八门的果子,围着池子扔了一圈,也不知道以后会长成什么样。

在如今的阳世,整日背着把大刀的形玉总归是个怪人。于是他回了同尘山,神山之下,两世交界,或许对今无风也更有助益。

樊诚时不时过来,大多数时候只带郁拾天一人,偶尔赶上周末,屁股后面就难免会跟着个名叫“于楚”的拖油瓶。

于楚头一回来时,还怕扰了神山清静,坐在木屋里一脸乖巧,和他“安哥”说了会儿话,便只看着形玉在一本素描纸上画图。

形玉被他看得难受,搁下笔招呼他出去:“我在竹林里藏了一壶酒,你去帮我挖出来。”

“我?”

于楚指着自己,又转头环顾一圈:“我吗?”

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能足足塞下一个灯泡。

“……在哪个位置?”

形玉理直气壮地说:“我忘了。”

“那我去哪儿挖?”

“随你,可以到处试试。今天找不到的话,下次再继续,只要你有空。”

于楚转了转他机灵的眼珠子,品出些味儿。

“嗯……林子挺大的,一次两次肯定是挖不着,要不我每周六都来?”

形玉眼睛亮晶晶的,偏还要装不在意,忍了很久还是补充道:“午饭晚饭就在这儿吃吧,记得多带点菜。”

所以这天周六,只有樊诚和郁拾天两个人从“幻影”过来时,他还有些意外。

“快期末考了,于楚这两次都来不了了,但是你放心,好酒好菜少不了。”

樊诚打开保温箱,摆出一桌大鱼大肉,长久下来这花销也不少。但是他一点不心疼,因为用的是孟季安留的钱。

孟季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进过临渊塔,把存折和“幻影”的房本之类值钱家当,全放在原先放“蜉蝣”的柜子里,简单地写了张纸条:养形玉专用。

前世今生赚钱的目的都是同一个,也算从一而终了。

他们俩陪着形玉待了一天,等天漆黑了才离开。同尘山上又只剩下一人、一鸟、一把刀,像极了当年形玉和今无风隔着同心镜共处的日子。

*

一直到了初春,形玉才想起来回一趟江天府。孟家留下的旧物还没整理,或许应该找个机会给他们送回去。

形玉却没想到,他会从公寓的窗户看到在小区门口驻足的孟珂,穿着一条明艳的花裙,抱了一束白色的花,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从清晨等到正午。

公寓楼高处有一扇窗被关上,一道刺眼的阳光从孟珂脸上滑过,她不禁闭了眼。

再睁开时,马路对面站了一个人,白衣如云,青丝如瀑,一双夺目的瑞凤眼直直地向她看来。他不笑的时候清冷疏离,看起来不好接近,孟珂却不知道哪儿来的笃定,觉得他应该是个可爱的人。

于是她急匆匆地过了马路,又在快接近时放慢脚步,吸了吸莫名酸胀的鼻子,咽下倒流进喉咙的眼泪,然后夸张地笑出八颗牙,假装自来熟地“搭讪”:

“你好,请问你是形玉吗?”

形玉有些意外,犹豫了一秒后点了点头。

孟珂把手中捂热的花送出去,哽咽和颤抖便难以抑制地从口中泄出来:“这是我哥哥……让我送你的花朝节礼物。”

花意盛,柳千条,原是又到一年花朝节。

孟珂的泪水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将她刚拿出的信打得湿漉漉,形玉只看清落款处的“孟季安”,一阵顽皮的春风便将薄纸带上了半空。

孟珂照着信纸说:“别怕,我会替孟季安一直陪着你。”

别怕,形玉。

他恍惚听见今无风低语,慌张抬头,见信纸正贴着窗户,慢慢从缝隙往屋里挤,然后“簌”地一声没了踪影。

形玉顾不上孟珂,攥着花飞奔回去,迎着如棉的柳絮,赔上一地落英。

公寓楼上,大门敞着,原本放在绿色沙发上的刀不见了。那封信纸在窗沿上抖动着页边,像一只打着招呼的手,引形玉去抓它,又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从骤起的风洞中逃脱。

风洞弹指间闭合,却还是让形玉看见了尽头的电闪雷鸣,闻到了潮湿的竹柏芬芳、颜料墨香。

那是形玉才离开了半日的同尘山。

此时,十方神山自行显露,黑色岩壁在雷电之下闪着铁质的光泽。横刀悬浮在两山间、枯树上,通体赤红如同一块煅烧中的铁胚。

形玉落地的下一刻,数十道闪电从天而降,如同数十条疾行的银蛇,张开锋利的毒牙,在无法直视的强烈光芒中,撕扯脆弱的刀体。

慢了一步到来的雷声,将世界笼罩在隆隆巨响之中,仿佛重现洪荒时代开天辟地的神迹。

“今无风!”

在天道强大的威压之下,形玉自顾不暇,很快陷入看不见、听不见,失去触觉、嗅觉、味觉的无知之境。

在这片茫茫旷野中,方向和时间失去意义,“我”与“非我”无法区分,形玉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会去想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甚至忘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

直到雷声渐渐褪去,五感一个个回归,形玉才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被雷劈的是我,不是你吧?”

有个人靠近他,嘴上戏谑,手却轻轻扫开他额前的碎发。

形玉猝然握住他的指节,睁大了眼睛却只见到来人站在红日前的模糊轮廓。

“呵……”

那人看着形玉因为失焦而愈发天真的双眼,笑得无奈又宠溺:“靠这么近都看不清,小水神近视了。”

狡猾的手指趁人之虚,从形玉掌心溜走,却沿着他的手腕、小臂向下游动,揉弄他的耳垂,滑过他的侧颈,最终顺着喉结的弧度回到嘴角。

那人的声音越发轻,却也越发近了:“是只有视觉还没恢复吗?味觉呢?”

形玉感到冰凉的指尖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他的下唇,然后又突然消失,心中一惊。

下一秒,一双宽大的手撷住了他的后腰,下唇的凉意刚散,取而代之的是交织缠绕的滚烫呼吸,和唇齿间被舌尖渡来的松竹香。

形玉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汪泉水,被入侵、被揉弄,热得头晕目眩、“汩汩”冒泡。水汽将世界笼罩,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他仿佛再一次陷入无感的混沌,只有腰间被狠狠掐住的力量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支撑。

过了很久,山顶起了风,披着薄汗的皮肤忍不住颤栗。强势的唇舌逐渐变得柔软,意犹未尽地细啄了几下便退了开去。

“日出了。”

“嗯?”

形玉睁开红彤彤的眼睛,如同倒映着绯红朝霞的湖光:“今无风,我看到日出了。”

*

雷电停了,青鸾便又回来,在山崖下盘桓几圈,才在柏树上歇脚。树根下的土扑腾了两下,从松散的洞穴里伸出一只胖乎乎的迷你脚丫,冲着天蹬了蹬,又被塌下来的土掩埋。

这些事,山顶上的两个人并未注意。

此时形玉正与今无风抢夺那封孟珂带来的信,而今无风显然铁了心不想让他看,打了个响指便燃起一撮火,将那信烧了个一了百了。

“别看了,我都回来了,不如多看看我。”

形玉倒也不是非看信不可,他只是不自在。

毕竟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装作很忙

“我来得太匆忙,孟珂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去看看……”

他将黑袍扯下,一把甩给今无风,化作流云跑了。

跑就跑吧,实在跑得太快,两千公里的路程只在几次喘息之间。碰巧于楚仰面躺在葡萄架下吃草莓,仰面看见白花花的气流打着卷出溜过去,后面还跟着个绿影子,扑腾得起劲,时不时狼狈地掉下两根鸟毛。

“舅舅,那是云还是火箭?也太快了……”

“那是你尊贵的水神大人,没刹住车,跑过头了。”

藤椅猛的一颠,往地上掉下一个于楚,草莓半颗在手上,半颗在嘴里,他只含着却忘了咀嚼,流了一下巴汁水。

今无风满脸嫌弃地“关心”道:“别呛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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