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白光劈在玻璃窗上,惊雷响,大雨瓢泼。
我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脸孔。
一个男人。
他低垂着脑袋跪在我身边,背心血迹斑斑,唇上沾着一些血,无声无息满面泪痕,面色白得泛青,双眼的眼白布满蛛网状的血丝,眼神空洞失去光亮。
要不是他的胸膛轻微起伏会呼吸,真就像是一具尸体。
而我躺在他腿上,鼻腔里浸透血腥。
我惊骇到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张口发出虚弱的声音:“你……”
男人涣散的瞳孔极慢地颤动。
下一秒钟,我就被一双剧烈发抖的冰凉大手捞起来,男人把脑袋埋进我脖子里,他紧紧抱住我又哭又笑,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我皮肤上很快就**,我在那窒息痛苦的拥抱里昏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
我躺在病床上面,那男人坐在床边,衣裤上的血干透,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床沿,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太入神,一动不动地沉浸在一个异时空,都没发现我醒了。
我咳了一声。
那一刻,凝固的湖面掀起一阵飓风,波涛汹涌。
男人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力道重到接近失控:“你感觉怎样,头痛不痛,想不想吐,你不要乱动,我叫医生过来!”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在他快要大步走出病房时喊声:“请问你是谁?”
男人的背影骤然僵住,他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还……还有……”我指自己,地把后半句问出来,“我是谁啊?”
男人的身形承受不住地晃了晃,他唇色惨白眼尾赤红,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不知所措:“诶,你别哭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
“医生——”
我剩下的话被男人恐慌崩溃的吼声拦截,同时也在无意间注意到了病床上面的信息牌子。
姓名:江白英。
年龄:二十四岁。
……
**
医生来病房检查一通,告知了一个结果。
失忆。
江白英精神恍惚,是的,她失忆了,所以她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
可失忆不是电视剧里的剧情吗?生活中真有啊?还让她碰上了啊?
就冲这可怕的概率,她是不是该去买张□□?
江白英脑子里一团浆糊,医生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男人的哽咽声钻进她耳朵。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失忆,怎么会这样?”
他反反复复地讲着,身上的绝望弥漫出来,在病房里肆虐。
江白英受不了,也忍不住:“我只是失忆,不是得了绝症,失忆不会死人的。”
男人用手掌拢住面庞深呼吸,他低着头弯着腰,沧桑的眼里一层水光。
江白英莫名就被一股心酸冲击,她看着他,嘴巴动了几下,想问她的事,问他们的关系,又觉得累,感觉不仅仅是受伤了的原因。
想不通怎么就累到不想说话,累到喘口气都像是在经历千辛万苦。
好累好累。
先眯一会再说吧。
江白英这一眯就眯到了第二天,她在男人的照顾下简单洗漱,喝了小半碗米汤,一整天都昏昏沉沉,哪有精力聊天。
以后几天她的状态也一般般,直到出院回去。
病床换成席梦思大床,江白英闻着草席散发的香味放松下来,落地风扇呼啦啦地吹着,她一边打量房间摆设,一边问起了该问的事情。
九点多钟,天光明亮,窗户外面吹进来的风不凉快。
江白英眼前是男人刚毅的眉眼,耳边是他粗哑的话声。
原来这是个小镇,小丘镇。
而她是外地人,半年前来的这里。
男人姓宋,叫宋峙,大她七岁,是镇上的,开了家五金店。
她刚来镇上的时候,租的是他家一间房住,随着相处,他们都对另一方有了好感,就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她不意外。
住院期间,他给她擦脸擦手,梳头发,喂汤汤水水,还要给她擦嘴,被她拒绝了。
他那强烈的家属感和自觉性,以及庆幸她活着,又难受她把他忘掉了的反应,只能是对象。
宋峙说他们的感情很稳定,从没吵过架。
江白英偷看了男朋友一眼,话说回来,那腿还真是长啊。
但是吧,情情爱爱的先放一边。
江白英摸头上纱布:“我这伤是怎么……”
宋峙干燥的唇轻微,粗大的手指蜷缩。
江白英等了又等,觉得过去了一个世纪,她开始怀疑有什么隐秘的时候,听见宋峙开口。
“你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说。
江白英头上的伤口一阵作痛:“好好的就摔了?”
宋峙沉默半晌,突然说:“是我不好。”他垮下宽阔的肩膀,“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江白英太阳穴狠狠一抽:“我摔下楼跟你有关啊?”
宋峙周身被自责懊悔包围,面部肌肉脆弱地抽动,让人不忍心逼他拿出答案。
江白英心里涌起乱七糟的猜想,她抓上他小臂:“宋峙,你说话!”
“昨天我们商量好去县里吃晚饭看电影。”宋峙看抓着他的那只手,“本来我们都下楼了……”
他呼吸急促面色煞白,额角青筋突起,嗓音低得快要听不见,“我说晚上可能有点凉,你就回楼上拿小外套。”
江白英好半天才有反应:“啊……?”
“我阻止你,或者我给你拿,你就不会急急忙忙的,没注意到脚下踩空。”宋峙痛不欲生。
江白英看毯子上的眼泪,她这对象爱死她了啊。
等等!
江白英问出一个违和的地方:“你怎么没赶紧送我去医院?”
是吧,她摔好狠了,他还一动不动的跪着。
等她血流干就死了。
“我腿是软的,脑子也空白。”宋峙苦笑,“我没用。”
江白英叹口气:“你只是慌了。”
宋峙没有因为得到她的理解就释然:“我现在一闭眼,就是你摔下楼的画面,心脏还疼,特别疼。”
江白英瞪大眼睛:“你这情况要看医生吧。”
宋峙说:“那我找时间去挂个号。”
倒是个听话的。
江白英把抓着男人小臂的手拿回来,每次一和他对视超过三秒,她的心跳就犹如脱缰的野马,这是她喜欢他的证据吧,肯定是,一定是。
她捂着心口,眼睛直勾勾地看他。
男人迎上她目光,狂喜地问:“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江白英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只是暂时的。”宋峙艰涩地掩盖失望,“你慢慢就会恢复记忆。”
江白英眨巴眼:“医生是这样给你说的?”
宋峙眼神闪躲。
江白英一颗心哇凉,她的记忆不会是永远都回不来了吧?
肯定不会。
电视里会有一个契机,她等着就可以。
江白英自我安慰,她暂时要适应自己失去二十三年记忆的事实,难哦。
**
房里安静许久,江白英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宋峙说是八月13号,农历的7月初六。
江白英莫名其妙地想,快到七月半了,要烧纸。
这念头来得突然,来了就不走了。
给谁烧啊?
江白英有不好的预感,汗都出来了,她撑着床坐起来:“我家里……”
宋峙让她靠在床头,低声讲:“你父母都不在了。”
江白英浑身攒起来的那点劲儿一扫而空。
“你在信里写过你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你家发洪水……”
宋峙抿唇:“那天你和奶奶走亲戚去了不在家,你们活下来了,你奶奶陪你长大,在你高考后走了。”
江白英听宋峙讲着她讲过的事,大概是没记忆了,又是蛮久以前的事,她没有多大的悲伤,更多的是怅然。
原来她父母不在了,奶奶不在了,户口本上就她自己,七月半烧纸的念头是来自亲情召唤。
男人讲完,担忧心疼地看着她。
“怎么办,我还是想不起来什么。”江白英喃喃,“我奶奶跟我爸妈在天上都要急死。”
宋峙把她抱进怀里,她不自在地想要挣脱,抚上她背部的手掌好温暖,带来了安全感。
“你奶奶走后,你一个人过……后来你在网吧上网加了我Q/Q,从那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了……”宋峙满腔热烈纯粹的深情,“你有我。”
江白英闻着男人身上的干净味道,手脚都别扭也发烫,她的爱情和记忆是打包走的,没办法。
现在她的人生就是一张空白的纸,宋峙在纸上书写笔墨,画他们的爱情,他对她的爱如果比做一棵树,那她都能听见树叶哗啦啦的响着说“我爱你”。
只有宋峙在纸上写画,没其他人的笔迹墨点。
这哪行,这不行。
江白英推了推抱着她不放的宋峙,问了声:“我有没有好朋友?”
宋峙的呼吸擦过她耳边:“有,你人缘好,朋友多。”
男人说着:“你高中同学李淑琪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常在我们聊天的时候说起她。”
江白英眼睛发亮:“我想和她见面。”
宋峙弯唇:“好。”
下一刻,他沉声:“不过你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要怎么联系到你好朋友是个问题。”
怎么见面,世界那么大,高中同学人都不知道在哪。
江白英眼里的光亮嗖一下跑没了影,她向他求助,无意识地依赖他,信任他:“那怎么办啊?”
宋峙思索片刻:“家里有台电脑,你在上面登过Q/Q,高中同学群说不定能问到她消息。”
**
江白英把记忆都摔出去了,好在还留着正常人的基本技能,不至于做个大傻子。她坐在老旧的台式机前,一点也不慌,稳稳地握住了鼠标。
但是……
她指着Q/Q的登录界面问宋峙:“账号密码多少啊?”
“账号登过就有记录。”宋峙教她点出账号,“密码你没和我说过。”
江白英看着她的Q/Q名字——两条尾巴的鱼。
搞不懂自己取名字时的想法。
江白英想啃手指甲,发现每个都好短,费半天劲都没找到好啃的地方,她呆呆地坐着:“我肯定有个什么小本子,用来写重要的事情。”
宋峙擦台式机的壳子:“有吗?”
江白英扭头看他:“没有吗?”
宋峙对她说:“我没见你拿出来过那样的本子。”
江白英不信,她在房间里没头苍蝇一样东找西找一通,放弃了。
宋峙给她拿来她的身份证,她把那串数字分成几组。
不对,不对,都不对,全是错的。
宋峙安慰道:“你别急,慢慢想,记忆总会回来的。”
江白英蹙眉瞪着电脑屏幕,没多时,一根吸管递过来,男朋友让她喝一点水,她不自觉地张嘴,没注意到他两指扶吸管的位置很靠上。
导致她咬多了。
咬到的不止是吸管。
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慌忙松开唇齿,把头撇到另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好意思。”
宋峙一下就红了眼,他神情痛苦:“不要和我说这个,我听着难受。”
江白英内疚上了,她弱弱地解释:“我咬到你手了。”
“我知道。”宋峙盯着指尖的轻浅牙印,摩挲了几下那处湿润,他抬起眼,定定看她,温柔缱绻地说,“我是你的人,你咬我哪里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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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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