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臻师从炎氏,对付尸僵和邪祟绰绰有余,但对上炎红棉那就是自寻死路。
当火球不停地朝着土墙上攻时,远处的宿星眼瞳微缩,一手将锤子抡出去逼退同门手足,同时闪身躲过禁卫军的攻击,步伐急切的朝着黎臻方向而去。
小聋子和黎臻两个加起来在炎红棉手里都过不了一招,幸好对方慢悠悠的扔着火球,似乎很享受折磨人。
小聋子都要哭了,不敢有任何松懈,被砸出豁口的土墙需即刻补上,否则下一个火球会砸碎他和黎臻的脑袋。
“阿臻,这怎么回事啊?大水怎么把龙王庙给冲了啊?”
自家人打自家人,这叫什么事儿啊!
黎臻探头看向炎红棉,想要和对方说话,然而炎红棉根本不给她机会,一个火球扔过来,吓的黎臻缩脖子回去。
那边,宿星被禁卫军绊住脚步。
他们是普通人,若是宿星锤子扔过去,恐怕脑花都要砸出来,因此宿星只能躲着他们,偏偏他们似是明白宿星的顾虑般,像是藤蔓缠着人不松开。
“牧野!”宿星高喝一声,不远处的牧野会意,用万物生化作绳索,将禁卫军困住,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宿星便已经挡在黎臻和小聋子面前,与那炎红棉打起来。
黎臻管炎红棉叫师祖,按照辈分来讲,宿星也要叫一声师祖。
“炎师祖,为什么?”
宿星冷静开口叫尊称,手上却不客气,在炎红棉扔火球的时候,一锤子过去,火花四溅,同时身体朝着炎红棉逼近,炎红棉没什么表情,徒手接通天锤。
“咔嚓——”
细微的只有炎红棉自己能听见的动静。
锤子不能再落下一寸,但炎红棉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已经变形,骨关节处凸起一块,是骨头折断后要刺出来,很快就破开皮肉露出白花花的骨头。
血一滴滴的往下落,炎红棉心中震撼面上不显。
“为什么?”宿星继续追问。
额上青筋暴起,通天锤上传来热度,一锤之隔,炎红棉终于开口了。
“你们又是在干什么?”
她像是不满宿星几人做法的意思。
宿星怔愣,炎红棉趁机拍走他的锤子,同时扔了火球过去。这个火球比方才的都大,所过之处,地上的毛毯和殿内众人的衣服全部被点燃,宿星猛然一击,火球被击碎,火星四溅,场面比方才还要混乱。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那细碎的火苗犹如春日里播种的种子,不管是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朝廷大臣,还是世家弟子,亦或者是皇宫的禁卫军,全都一视同仁,身上或大或小起了火势,还有那脑子不清醒的,在地上打滚企图灭火,但桌椅倒地,地上全是酒水,身上火势更旺,烧的那个大臣嗷嗷叫,大喊救命。
殿内很快浓烟弥漫,呛的人连连咳嗽,小聋子拉着黎臻,俩人捂着口鼻往外面跑。好在情况紧急,也没多少人拦着,顺利跑到外面后黎臻忍不住回头,焦急道:“怎么办?”
哥哥还在里面,而且对上师祖……
小聋子想的更深,他道:“阿臻,为何我们自己窝里斗了?”
黎臻咬着唇,眼圈开始泛红。小聋子干巴巴的哈哈笑两声,“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那时候炎云异样,他们觉得说不定有什么问题,所以才有了今日举动,打算试试皇帝。但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些同门,这些师傅们,竟然全都动手打他们!
为什么?
那个可怕的念头在小聋子脑海里盘桓着,但他不敢说出来。
黎臻也不敢,甚至是从来没想过的可能。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扰乱宴席而教训弟子?也或许,是今日心情不适……
找了数个站不住的撇脚借口,全部在宿星倒飞出宫殿倒在地上口吐鲜血而崩塌。
“哥哥!”黎臻尖叫着,顾不上许多,忙跑过去。
宿星眼睛被血糊住,他胡乱的抹了一把,黎臻单薄的身影渐渐在眼前清晰。宿星用单臂支撑着自己起身,黎臻已经跑到眼前,泪意连连。
“小心。”
宿星喊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猛的朝着黎臻扑过去,二人倒地,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宿星的后背擦过去,火势起的很快,他抱着黎臻就地滚了两圈避开攻击范围,同时后背火焰灭了,衣裳被烧出个大窟窿,皮肉烧的发黑,隐隐沁血。
“师祖,师祖停手。”
俩人的视线中,炎红棉如同鬼魅一般出现,手里又凝聚出个火球。黎臻起身跪在地上朝着炎红棉磕头求情,只三下,洁白如玉的额头磕出了血,混着她的眼泪往地上落。
“师祖,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是黎臻,曾在炎良平师父手下研习,我该叫您师祖的。”
她哽咽了一下,抬起头,瞧见炎红棉手里的火球消失了,只是她面容称不上和善,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她下文。
“师祖,我们都是为了天下黎明百姓,为何要自相残杀?师祖,你醒醒啊。”
宴请众人的地方唤作正清殿,殿外是一片宽阔的地面,铺着干净整洁的青石板,有时候宴请的大臣带着家眷殿内坐不下时,殿外也会放置桌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可现在的殿外,不管是宫人还是大臣,俱是捂着伤口哎呦乱叫,还有那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但更多的是武力高强的禁卫军,他们被牧野束缚住,以多敌一。
对付邪祟不在话下,对付活人,牧野下不去死手,而那些禁卫军招招都是杀机,因此战况很是焦灼。不光如此,还有不少弟子们也加入,方才有宿星在方能抵挡一二,现在宿星不在牧野成了众矢之的,青色衣衫上都是血迹。
黎臻环顾四周,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哽咽道:“师祖,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五鬼,是邪祟,是尸僵。剑锋所指是为了天下苍生黎明百姓,这是当初入师门时您说的话!”
其他四位师傅并未动手,他们或坐或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和平日的表现大相径庭,黎臻虽然不知道为何是这样,但显然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
炎红棉笑了一下:“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怀苍生。”
宿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不着痕迹的挡在黎臻面前,黎臻则扯了扯他的裤脚。
黎臻还在跪着,站着的宿星回过头看她。
“起来。”
他声音很平静,见黎臻不动,他提着人将她拽起来。
“现在的他们既不是你的同门,也不是你的师祖,他们是伥鬼。”宿星说完,看向炎红棉,对方没有反驳,只是轻蔑一笑。
黎臻人被拽起来了,但心彻底沉入谷底。
这时候围攻牧野的师门突然停手,牧野连连后退,最后退到宿星身侧,而小聋子也悄悄跑过来,低声道:“打不过,找机会跑。”
说的简单,这可是守卫森严的皇宫,便不说那些武功高强的禁卫军,光是十几个同门就够他们喝一壶,何况还有抬抬手指就能灭了他们的五个长辈。
牧野皱眉,低声道:“师傅们真的变成伥鬼了?为什么?”
同门成为伥鬼他都不理解,更别说德高望重的师傅们。他们怎么可能为虎作伥?
“姑姑!”
事已至此,总要问个清楚。牧野朝着牧姑姑喊了一声,往日里牧姑姑也总是一脸冷峻,但很少像现在这样,看他们就像是看蝼蚁。
“牧野,你要听话。”牧姑姑突然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
牧野瞪大眼睛,身上的痛不及此刻心焦的万分之一,他不可置信道:“姑姑?你?”
“你们几个,何必如此。”牧姑姑闲庭若步,走到几人面前,“好好的宴席被你们搅合成这样,净丢我的脸,行了,自己下去领罚,乖乖在房间里莫要出来,此事就算了了,红棉,如何?”
炎红棉微微点头,也同意如此处置。
可没想到有人跳出来,指着宿星几人道:“不行,必须杀了他们!”
如此恶毒之语,出自同门师兄炎云嘴里。他伤势很重,围攻宿星的时候被一锤子抡碎了臂骨,赤红着一双眼睛踉跄过来。
“杀了他们!”
宿星眯着眼睛,紧紧握着锤子,场内一片安静,都在等几位长辈发话。
牧姑姑回头看向钟托。“他是你徒弟,你怎么说?”
钟托无所谓的样子,“要杀要剐,随你们处置。”
魏石依旧沉默,旁边洪大山嘿嘿笑:“几个小玩意儿罢了,留着他们,万一有用。”
牧姑姑琢磨了一会,觉得洪大山说的对。“杀人容易,先留着,不听话再处置了也不迟。”
“他们肯定不会听话,太师父,杀了他!”炎云叫嚣着,被宿星重伤后仇恨他,恨不得生吞其血肉。
以前的炎云不是这样,他年岁和阅历在这,是成熟稳重的师兄。很多年前黎臻在天云宫和炎质做朋友时候,他就经常提起炎云。可现在他的样子和之前大相径庭,戾气横生。
不仅炎云,还有其他的弟子也凑过来,嘴里高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杀杀杀!”
不知何时,黎臻几个人身边围满了人。昔日一起并肩作战的同门,一起说笑一起同生共死的师兄弟姐妹们,将他们几个围在其中且不断收缩,震天响的“杀”从他们嘴里吐出来,冰冷的像是刀刃,将他们凌迟。
黎臻恐惧的掉眼泪,宿星忍着身上的痛,拉着牧野和小聋子一起,将黎臻放在最里面藏好,他们三个则是朝着三个方向对敌。
牧野说不到最后时候莫要手足相残,可宿星坚定自己要保护好黎臻。
不管什么办法。
就在剑拔弩张眼看着要动手时候,突然听见一阵拍掌叫好声。
“好好好,果然都是朕最忠心的爱卿。”
混乱刚开始时消失不见的皇帝出现,身后跟着几名大臣和宫人。和落魄的众人相比,皇帝显得格外优雅从容,踏步而来,春风和煦道:“今日之事朕相信只是误会,不如朕做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众位爱卿觉得如何啊?”
方才还要打要杀的弟子们顿时变得乖顺,所有人低下头去行礼喊陛下。
黎臻紧紧抿着唇,盯着皇帝看。
“哥哥,真的是他。”
因为方才师傅们已经说放了他们,但炎云等人不同意,可皇帝出现,他们便都乖顺的服从。世家弟子表面上恭敬皇帝,其实还是听自家长辈的,但现在,一切发生改变。
多么可笑,邪祟为祸人间,可皇帝却成了邪祟的帮凶。
皇帝身后的大臣们纷纷溜须拍马,说陛下英明云云。为首的那个丞相儒雅一笑道:“有诸位留守京城,相信百姓们会感谢你们,让我们为陛下共守着天下盛世!”
“天下盛世!”
“天下盛世!”
“天下盛世!”
炎云他们像是疯了一样大喊,五位师傅也不例外,只是他们稍微含蓄些,没有双手跟着挥动,可嘴里也念念有词,甚至朝着皇帝行大礼。
之前明明只是行点头礼。
他们彻底沦为伥鬼了。
黎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宿星却低声和牧野以及小聋子道:“想办法,杀了狗皇帝。”
小聋子震惊到无以复加,弑君?而且怎么杀?他们四个被杀还差不多。
没想到牧野点头同意了,认为可行。
现在看来是皇帝操控着同门,只要皇帝死了,同门们就会恢复正常。唯一的难点就是要怎么绕过同门去杀人,牧野坚信,只要同门不插手,可以很轻松解决皇帝这个伥鬼。
皇帝手微微一抬,众人便都安静下来,他说道:“今日事情繁多,待明日收拾好之后,朕再宴请诸位。”
顿了顿,皇帝扫向宿星等人,声音严厉不少。“至于你们,本该按当朝律法处置,你们可知道刺杀一罪要午门斩首?不过朕念在你们年轻气盛,略施小戒。杨爱卿,此事交给你处理。”
丞相杨大人行礼称是,皇帝在宫人和禁卫军的簇拥下离开,五位师傅们也带着弟子走了。地上的伤员被人抬走,满地狼藉用一盆盆清水洗刷,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岁月静好,安静平和。
杨大人面相儒雅性子也柔和,在禁卫军粗暴催促宿星几人时,他温和道:“这几位是仙家,莫要无礼。”
“是。”
黎臻以为会被关在牢里,但没想到他们被关在一处幽静宫殿,除了外面有士兵看守之外,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房间很大,主屋和耳房都可住人,最好的地方让给黎臻住,三个男人都毫无疑义,但黎臻睡不着。
皇帝惩罚的手段不算让人难受,只是饭菜没之前丰盛罢了。
当天吃晚餐,小聋子戳着没什么颜色和滋味的豆腐,叹气道:“难道我们会一直关在这吗?”
他说完话,桌边的三个人都不作声。
“哎,阿臻,你说说?”
黎臻将没任何滋味的米饭咽下去,又夹了一口。
“阿臻,我和你说话怎么不理我啊?”小聋子伸手在黎臻面前晃了晃,黎臻这才慢吞吞的抬起头。
“怎么了?”她问。
小聋子疑惑的看她,“怎么觉得阿臻有点不对劲?”
“我伤口不舒服,”宿星打断小聋子,指着后背说疼。
他和牧野是主战力,身上不少伤,尤其是宿星,最严重的是内伤,外伤则是被火烧的后背,瞧着极为骇人,当时处理伤口时黎臻在旁边,心疼的掉眼泪。
有了宿星打岔,小聋子才没追问下去。黎臻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莫名松了口气。
夜里。
耳房有两张小榻,小聋子让他们两个伤员睡,自己打地铺。等听到小聋子的鼾声后,牧野问:“你睡了吗?”
“没。”
“阿臻会一直听不见吗?”
宿星脑袋抬起,看向牧野方向。
牧野扯了扯唇角,“我又不是小聋子,早就发现了,而且还帮挡过几回。阿臻和你不想说,我本也不该追问。但现在特殊时期,怕有危险。”
宿星七岁就认识牧野,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让他知道没什么,于是宿星便说了。
牧野觉得很惊奇,白天如正常人,夜里五感尽失。“幸好只要有光亮眼睛就能看见,否则不知道阿臻有多害怕。”
宿星心里发闷,比他自己受伤还难受,闷闷的嗯了一声。
牧野转了话题:“你说,他们当真都为邪祟效力了吗?为什么?”
“如黎臻所言,大抵是签字画押那个东西有问题。”
牧野道:“很有可能,只有我们四个写的假名字,所以正常。”
“宿星,想想办法,我们杀了皇帝。”
“好。”
……
机会在第二天就来了。
那位相爷是过来游说众人的,简单来讲是让他们乖乖听话,和师兄弟们一起做事。
“京城繁华昌盛你们也都瞧见了,难道你们不想留在这,享受荣华富贵吗?你,一心学医,留下来可以进太医署接触珍稀药材实现医学抱负。你,心有所属但无从开口,留下来升官进爵,自然抱得美人归。你,想要寻你双亲,你可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可派人为你寻。至于你,小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杨大人背着手,笑眯眯的说完看几人的反应。“陛下是惜才之人,只要你们愿意为陛下效力,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倘若有人唱反调……”
他摇摇头,像是无可奈何似的。“就算是本官开口,也讨不来情面。”
意思很简单,只有两条路,要么听话效力,要么去死。
宿星抿着唇,煞气要从眼眸里泄出来。
黎臻瞪着杨大人,虽然他文绉绉的,但她就是不喜欢他。
牧野作为四个人里最大的,便充当了话事人。他说话照比之前软了两分,“容我们想想。”
“对了,师兄弟和长辈们还好吗?”
“他们自然好的很,你和牧仙人熟悉是吗?一会请仙人过来探望你。”
说是探望,实际上规劝。
不动手时候,牧姑姑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但她坐下后直接道:“牧野,你太不像话了。”
“姑姑,我……”
牧姑姑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竖眉训斥了许久,最后说的口干舌燥,拿起一旁的茶水润润唇,放下茶盏,语重心长道:
“牧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脾气秉性我都知道,也相信你足够聪明,知道该做出什么抉择,我期待你的加入。”
说完牧姑姑起身,转过身对着杨大人笑了笑。“几个孩子不省心,杨大人费心了。”
“牧仙人说笑,这都是杨某该做的。”
等人走后,黎臻偷看牧野,见他作沉思状,不免着急。“牧野哥哥,你难道真的要加入他们,当邪祟的爪牙吗?”
“阿臻,其实我们都钻牛角尖了,你想,城里这么多百姓安居乐业,有什么不好?并不是要做坏事啊。”
“可我们和邪祟势不两立!自打地动之后这些年来,为了保护一方百姓,为了天下太平,五大世家的人前赴后继的奔向死亡,难道他们是想死吗?不是,谁都想活,可为了正义为了百姓,他们愿意去死,而不是在邪祟手底下听它调遣,苟活于世。”
牧野还是摇头,他完全被牧姑姑说动了,他说这些年风餐露宿太累了,说杨大人讲的对,加官进爵才是他的出路。
黎臻认为牧野疯了。
当天牧野就离开了,剩下他们三个继续被关着。
黎臻害怕,觉得这是他们的手段,分而困之。她每天都要嘱咐小聋子和宿星,让他们不忘初心。
宿星越发沉默了,好消息是他伤势恢复的还算不错,年轻力壮就是恢复的快。
他们被关了五天了,那位杨大人没再来过,倒是牧野来过一次。
他换了一身锦衣华服,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他好像习惯了别人侍候,进屋后等宫女拉过椅子他才肯坐下。
自然是来劝说,让他们早点听话早点享受荣华富贵。
小聋子跳起来大骂:“牧野你忘本!你忘恩负义、恬不知耻、瓜田李下、为虎作伥、欺下犯上、罔顾人伦!”
牧野微微一笑,并不将咒骂放在眼中。身后的宫女适时续茶,牧野看向宿星,举起茶盏做了个敬酒的动作,语重心长道:“宿星,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择。”
黎臻也想说点什么,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同门,难道就是为了在这坐享荣华富贵吗?
黎臻的眼睛清澈明亮,千言万语都藏在里面,牧野扫过来时候,像是被刺了一下,迅速别过视线没敢看她。
喝完茶,牧野起身,弹了弹广袖上的褶皱。“等你们消息,不过,陛下耐心有限,你们最好快一点。”
“好,我同意。”宿星突然道。
“哥哥?”
“宿星?”
宿星对牧野说:“我会尽快劝他们。”
等人离开房门闭合,宿星才转过身,朝着他们摇了摇头。显然,他有话说,但隔墙有耳,需要恰当时机。
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个人聚在黎臻床旁。早就深秋了,夜里凉嗖嗖的,小聋子作势就要上榻钻黎臻被窝,被宿星一把拽住。
“几句话,说完就回去。”
小聋子说:“那我们都进被窝,蒙着被说,别人还听不见,多好。”
宿星拽着他,俩人便都蹲在床边,黎臻趴在被窝里,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宿星先开口,说他答应牧野是权宜之策,不管是处理皇帝还是离开这,首先要让敌人放下戒备。
黎臻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勉强看口型大致理解。不管宿星想法佮,黎臻都认为他做的对。小聋子没主见,反正宿星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臻问:“那我们怎么表现?”
宿星道:“该厌恶的厌恶,该喜欢的喜欢,不能变的太突兀,更显得假,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委曲求全也没关系,先出去再说。”
被关在这里的第五天,他们终于出去了,而且吃了一顿丰盛的宴席。三人埋头苦吃,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
之后他们便搬回之前的住处,和其他人住在一起,不过同门师兄弟看他们的眼神还有戒备,显然没接受他们,尤其是吊着一条胳膊的炎云,太医都回天乏术,他那条胳膊彻底废了,他看宿星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黎臻觉得对方罪有应得。
“他们人多,不要起冲突。”小聋子把黎臻拽回房间。
……
呆了几天,本想伺机见皇帝,可压根就没有这样的机会。倒是听说牧野跟着牧姑姑,总是去和皇帝论道,风头无量,还被封了什么什么官。
小聋子啐了一口,骂狼心狗肺。
宿星没闲着,一直试图出去,他倒是能悄无声息的避开值守士兵,但问题是同门都在,若有风吹草动,他们第一个知道,也会第一个告密。
夜里宿星睡不着,里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响打开了,露出黎臻汗津津的脸。
宿星腾的起身,着急之下忘记穿鞋,几步来到黎臻面前。因为看不见,她眼神失焦,宿星面上俱是心疼,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哥哥,”她声音很低很低,宿星得弯腰才能听清。“哥哥,我‘看见’了很多东西。”
黎臻会未卜先知,这件事只有宿星知道,看来她动用秘法在测什么。
宿星侧耳,黎臻两只手扶在他肩头,贴着他耳朵轻声道:“我看见皇宫失火,好多血,好多人都着了,还有,皇帝死了。”
宿星面色一凛。
皇帝死了?怎么死的。
黎臻详细描述她所‘看见’的景象。“他胸膛被铁锤贯穿,钉在了龙椅上。”
“通天锤?”
“嗯。”
那这么说,很有可能是自己动手杀了狗皇帝。但地点怎么是在金銮殿?那里守卫森严密不透风,是最不可能动手的地方。
……
宿星去找牧野,提出想和他一起去见皇帝,他也可以论道。
“论道?”牧野笑起来,“用你铁一样的拳头吗?”
宿星神色莫辨,他一字一句道:“你该知道,我是钟氏一族外门弟子里最优秀的,于情于理,我都够格,听说你现在当官了,是怕我去见皇帝抢了你的风头?”
不远处黎臻看见牧野笑容收敛许多,大抵是被宿星戳中心思了。
“这可不像你,”牧野盯着宿星的眼睛,“你从来不屑名利之争。”
“人总是会变的,比如同门师兄弟们,比如你。”
一句话将牧野说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道:“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陛下身份尊贵,寻常人见不得,我能去是因为陛下钦点,第一天的时候陛下还问我为何姓牧却不是牧氏亲生。”
牧野的身世对他来说是心里的痛,虽他从不提及,但相识多年,宿星知道那点伤痛随着时间流逝彻底在心里腐烂。现在却要他亲手刨开胸膛,展示给别人看。
“现在,你还想去吗?”牧野笑了一声后问宿星。
“嗯,想去。”
牧野别有深意的点头,留下一句你真是犟种,便带着宫女离开,不曾回答要不要帮忙。
……
那些同门师兄弟们看起来正常,照常早起练功,说说笑笑,完全没有当日痛下杀手的模样。可宿星不认为找他们有用,小聋子坚持,宿星放下茶盏,“你随意。”
还不到一个时辰,小聋子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他们说我异想天开。”在外面受气不敢表现的小聋子握紧拳头,“谁近谁远都不知道,一群傻子。”
黎臻给他倒了热茶。“消消气,现在他们是伥鬼,防备我们也正常。”
宿星无比相信黎臻‘看见’的画面,所以他说:“一定有办法靠近皇帝,莫要自乱阵脚。”
因为暂时想不到什么法子,黎臻便说日日都出去转转,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宿星担心她安危,总是同她一起出去。
小聋子懒,加上他伤势恢复的慢,便整日在屋里研究药材。等二人回来,他问有何发现,黎臻摇头。
“那你们先别出去了,免得暴露自己。”
黎臻连连点头,觉得小聋子说的对。
宿星无奈道:“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
“哥哥怎么知道?”
“很显然,我们到哪都有宫女和太监跟着,师兄弟们常常出去不知道做什么,我们虽然也可在宫里走动,但只能逛逛御花园,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最重要的是,牧野绝我千里之外。”
“前面我都懂,你最后是什么意思?他拒绝你不是应该的吗?”
宿星往门口看,门上映出两道纤细的身影,是守在门口的宫女。“去里面说。”
三个人去了内间,宿星压低声音:“你们没发现,牧野走了之后从未单独出现过吗?”
黎臻恍然大悟:“对啊,他身后一直跟着宫女。”
小聋子不解:“可凭借牧野的身手,甩掉宫女们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宿星点出其中关键:“我们都知道宫女是‘眼’,是监视,所以我们尽量甩开她们。但牧野已经投诚了,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叛逆行为?反过来讲,皇帝对牧野不信任,对我们更不会信任,所以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会多加防备。”
三个人蹲在床边,这里是房内死角,离窗户和门都是最远的,压低声音不怕外面听见。黎臻蹲在那小小的,她忍不住用手去抠自己手背,白皙的皮肤很快通红一片,她自己毫无察觉,唉声叹气道:“那岂不是没办法了?”
宿星伸手将她手拿下去,把自己衣摆放在她手里,黎臻便无意识的搓着他衣服。
“也不是没办法,皇帝没动我们,而且城里百姓安居乐业,说明和之前的伥鬼不一样,不是为了拉人过去吃,自然,也不排除吃过人。所以,我们只要近期表现的不过太过叛逆,或许,也有转机。”
小聋子被他说懵了:“啊?邪祟弄出来伥鬼,伥鬼给邪祟抓人吃,这不是公认的吗?不吃人的话,邪祟要伥鬼做什么?”
宿星认为小聋子分析的对,夜深人静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没寻到答案。
黎臻放下揉的皱巴巴的衣角,宿星默不作声的收回来,用手抻了抻,褶皱少了不少。
“不知道,只能根据现有情况分析,皇帝知道我们有异心,靠近他很难,而牧野等人则是全成了伥鬼,破解办法或许有,可按照之前遇见过的伥鬼情况看,他们到死之前都会对邪祟忠心耿耿。”
小聋子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索性道:“我听不明白,你就直接说怎么办,我照办就是。”
“小聋子哥哥,我哥哥的意思是,牧野是突破口,想办法从他入手,但又不能惊动其他人,包括宫女。”
“我懂了,你想用药?”
宿星颔首:“最好无色无味。”
“不好办,但我可以想想办法。”
师承廖大夫,研习多年,小聋子很快就弄出宿星想要的东西,是一把香。
“这个点燃后就会让人昏睡,喏,这瓶药丸给你,点香的时候含在嘴里或者提前吞服两粒便会不受影响。”
……
宿星打算找机会见牧野,将黎臻的预知景象告知。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他便去金銮殿附近晃悠,等着牧野从里面出来想上前搭话时,又因为人多无法开口,而且想单独和牧野聊聊,牧野从来不应,这把香就没用上。
宿星索性换了个思路,既然黎臻预知皇帝死在金銮殿,那他就每日过来转,兴许能找到机会。可问题是他没法拎着锤子出现,因为附近侍卫会驱逐他,但不拿着武器,那便和预知里对不上。
事情发展的太不顺利,幸好宿星能沉得住气,每天都出去转寻机会。
这天宿星回来,黎臻照例问怎么样,还给他汇报其他师门的动向,说他们出宫不知做什么去了。
“皇帝那边没动静,他都是很早去金銮殿上朝,朝会过后没多久几位师傅和牧野便去陪着论道,要到下午的时候才出来,而皇帝会留在宫殿里批阅奏折,一直到晚上才会休息。”
黎臻小脸皱了皱:“没机会近身,牧野又不理我们,这该如何是好。”
一旁埋在药材里的小聋子把搓好的药丸放进瓷瓶里,盖好塞子。“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有吃有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珍贵药材随便用,我看啊,不如我们以不变应万变。”
黎臻不大赞同,因为她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能尽快解决还是要尽快。
宿星安抚她道:“一切有我。”
“嗯。”黎臻仰头看他,觉得心里踏实不少。或许是这些日子吃的好,她瞧着比之前丰腴了一些,脸颊上也有肉了,鹅蛋脸弯月眉,五官明媚可爱。
“不许这样笑。”宿星突然扔下这么一句就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黎臻。
“小聋子哥哥,我笑起来很难看吗?哥哥为什么不让我笑?”
闻言小聋子抬头,一只手放在下巴上认认真真打量黎臻,半响后啧了一声,“简单,觉得你盖住他风头了呗!”
……
皇宫里戒备森严,尤其是上次宴席出事了之后,更是严禁拿着武器在宫内行走,因此杀了皇帝一事暂时没有任何进展。
在小聋子精心调理下,宿星的伤势已经基本好了,没耽误练功,小聋子也在宿星耳提面命下勤加修炼,黎臻也自然不会落下,三个人都在为了杀掉皇帝救同门而努力着。
期间黎臻又尝试了一次,这次的景象和之前差不多。每次“看”未来,黎臻都会虚弱几日,宿星便让她老实呆着不许再乱试。可黎臻很着急,她总觉得事情会变得越发糟糕,想尽快解决。
“涉及到长辈和同门,牵连甚广,不能不小心,何况现在确实没好办法,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
现在的黎臻很虚弱,宿星扶着她去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他坐在床边温声说了几句,黎臻便乖顺的闭眼休息了。大抵是有宿星在身边,心神疲惫的黎臻睡的很快,没一会便进入梦乡。
宿星没着急离开,室内安静,墙角处点着炭盆,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他陷入沉思,在思考如何破局。想着想着,视线落在黎臻的睡颜上,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俯下靠的极近,而右手指腹已经落在黎臻眉心的红痣上。
像是烫着似的收回手,宿星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像是往日那样往金銮殿的方向走,迎面碰上钟托,他正和身边穿着官袍的人相谈甚欢。
宿星脚像是生了根站在那一动不动,钟托已经走到近前了。
“师父。”宿星喊人。
钟托脚步顿了顿,视线勉强分出一半过来。“你怎么在这?”
“我随便走走。”
钟托哦了一声,没想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谁成想旁边的官员停下脚步,笑眯眯的道:“宿星,你伤势如何了?”
朝廷官员不少都膘肥体壮,大肚便便,这位却是犹如青竹,风度翩翩,英俊儒雅。
“还好。”
钟托这回停下脚步,不满皱眉道:“怎么教你规矩的?见人不知道行礼?”
现在的同门都是伥鬼,师傅们也不例外,宿星静静看着钟托,可师父还是师父,和以前好像没什么两样。
“是,师父。”宿星侧过身,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身体恢复的很好,多谢杨大人关心。”
钟托像是勉强满意,挥挥手让宿星退下。转而面对杨大人时,态度变温和不少。“以前收的外门弟子,性子野难驯服,让大人见笑了。”
说罢,钟托伸手将宿星推到一旁让开宽阔道路,偏过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杨大人哈哈大笑,二人并肩离开。
身后的宿星心里不是滋味。
以前的钟托不是这样。
天云宫世家有自己的骄傲,怎么会和朝廷官员打成一片?一定是成为伥鬼之后,服从那狗皇帝的缘故。
……
宿星越发憎恶皇帝,去金銮殿附近转悠的时间也越长,引起禁卫军的注意。
自然是要将此事呈上,站在门口的大太监听完后撇了撇嘴,“翻不出什么名堂。”
不过涉及到仙人的事情,大太监也不敢怠慢,小步凑过去,假意续茶,实际偷偷将事情告知皇帝。
“什么事情,说出来便是。”
大太监笑吟吟道:“回陛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几位仙家的弟子,总是来金銮殿附近转,怕是迷了路。”
这话说的给了台阶,不过牧姑姑的脸色不好看。宿星日日都来,有眼睛的人都能瞧见,她侧头看向牧野,牧野朝着她无奈的摇头,随即站起身。
“抱歉陛下,草民这就让他离开。”
“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让小仙人进来,同我们一起论道。”
“不可。”
牧野想也不想直接回答,说完后察觉出不妥,连忙俯首道:“陛下,草民的那位同门鲁莽无状,怕冲撞陛下,破坏氛围反而不美,还请陛下容许草民出去将他劝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皇帝没怪罪,让他快去快回。待牧野离开后,有位鹤发鸡皮的能人异士捋着胡子道:“世家弟子多守礼重信,看来外面闲晃的不是世家出身。”
在座的除了牧野外,全都是世家族人,听得这话面上没什么反应,立刻有人附和夸赞起来,而且炎红棉坐在皇帝下手处第一个位置,她对面是杨大人和几位官员,足以看出皇帝对他们颇为尊敬。
屋内一片祥和景象,外面的牧野和宿星却是不欢而散。牧野冷冰冰说完转身就走,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宿星。
回去殿内又坐了半个时辰后,皇帝打着哈欠问什么时辰了,众人会意,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出来之后,炎红棉和杨大人为首的几位大人打过招呼便要走,牧姑姑心情不好的样子,叫牧野陪她转一圈。牧野问往哪个方向走,牧姑姑说:“绕着大殿走一圈吧,光看见正门气势辉煌,还不曾觑过全貌。”
自然不是直接从大殿正门开始绕,要走下台阶,绕过值守的士兵。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他们步伐缓慢,低声叙话。然而牧姑姑余光一瞥,惊讶道:“他怎么还没走?”
牧野望过去,发现宿星竟还站在那,压根就没离开过。
“我去和他说。”牧野道。
“牧野,往日的情分,不必再留。”
牧野缓缓垂眸。“是。”
牧野低着头往前走,还未到近前,等他再抬头时,已经没有宿星的身影了。
身高腿长的宿星已经走出了很远,心中憋闷,说不出什么滋味。
“小友。”有人从背后喊他,宿星回头,见是几个穿着官袍的人。
“杨大人。”
几人之中为首的正是杨大人,大抵是位高权重,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邪祟和伥鬼一事与普通人无关,宿星整理好情绪朝着他们点头。杨大人笑着给众人介绍宿星,说道:“别看他年纪轻轻,天生神力,是钟仙人座下得力弟子。”
“原来是钟仙人的弟子,失敬失敬。”
几个官员纷纷行礼,宿星回了一礼。杨大人还想和宿星叙话,宿星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英雄出少年啊。”有人感叹。
杨大人背过手,笑起来时候儒雅风流。
“仙人弟子,自然不是普通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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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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