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卜正阳和几名影卫一同被软禁在偏殿中,几次想要出门都被护卫拦下,影卫想要悄悄摸出去,竟也被察觉,感叹曾经神出鬼没的身手在此竟无用武之地,一时间一筹莫展。

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的人在屋内询问影卫也无从得知妹妹此行目的,那几个影卫口风紧得堪比铸了铁,最终只得颓然等待。

入夜未见人归,亥时将尽才终于等到逯儿进门。

卜正阳立时迎上去,“逯儿!如何,那王女可有为难你?”

“不曾,哥哥用过晚膳了吗?”

卜逯儿进门后小声咳嗽,此时已是初冬时节,西南虽不见雪,却湿冷异常,卜正阳赶紧将汤婆子塞进逯儿手里,接下大氅顺势给裹上一层绒毯,并让影卫将早就备好的温补热汤端来。

“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这么冷的天,可是受凉了?”

“我没事,”卜逯儿坐下后把汤婆子揣怀里,伸手接了汤碗暖手,“让哥哥担心了,王女其实待人并不刻薄,知道我体寒,席间也多有照顾。”

赐氅挡风,还命人温了酒,甚至算得上细心。

卜正阳在殿前留下的印象不会因为简单两句好话而改变,仍不认为谯姶是善类,“那王女今天在殿上说的‘美人计’又是怎么回事,席间可有欺负你?”

卜逯儿知道哥哥关心则乱,于是将席间见闻同他详细说了。

蜀王子嗣单薄,两位王妃各得一儿一女,王子谯伦与王女谯姶争权夺势已是人尽皆知,在争夺王位上虽还不至于你死我活,但也互不相让。

蜀国崇尚成王败寇,因此王室不仅不排斥,甚至有意鼓动两兄妹之间的竞争。二人均有自己的封地,如今还未有任何一方向对方进犯,俱是在等待时机。

今夜赶巧是蜀王寿宴,席间暗流涌动,看在寿公的面子上才没有剑拔弩张。但蜀王似乎心力渐衰,也急于禅位,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均有挑拨。

谯伦性情暴戾,放浪形骸,席间大放厥词屡屡挑衅,也表现出了对面生宾客的兴趣,论城府其人不足为惧,只是他身为长子,身边围绕着不少以长男为尊的谋士。

这正是谯姶忌惮的地方,一方面觉得那些谋士可恨,一方面又因不能为己所用可惜,考虑招至麾下,遗憾那些人似乎并不看好这位身负巫祝要职的王女。

“所谓美人计只是王女吓唬人的幌子,她邀我赴宴不过是为了让我看清当前形势。”

卜正阳仍不放心,对妹妹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何来到此地仍有诸多疑问,一时间理不清思绪,只等逯儿喝完热汤暖了身子,才斟酌着开口问:“既然没到誓不两立的局面,那王女说的‘轼兄’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是想借刀杀人?”

其实“轼兄”一说并非信口雌黄,谯伦不可能将手中的权势拱手让人,谯姶称王的决心亦坚不可摧,日后定然走向你死我活的局面。

“我已经在宴席上与王子碰面引起注意,若真要让我做刀,断不会让我出席,况且外来之人本就令人心疑,王女即便借刀也借不到我这里来的。”

卜逯儿想起王女在殿前的不逊言辞,望着哥哥的眼睛,在其中只看到担忧,放下心继续说。

“我本以为王女并不急于一时,如今看来这猜测与实际迥然,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王女不会轻举妄动,王子受宠,身边追随者甚多,轻易轼兄恐怕落个失道寡助的下场。”

相比起来,谯姶其实没有谯伦那么从容不迫,一拖再拖只会错失更多时机,至今未率先挑起战争,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受巫祝身份束缚,本是为子民祈求福祉的神职,绝不能成为陷子民于战乱的罪人。

卜正阳知道妹妹没有受制于人,稍微放下心,只是听着这一番阐述突然意识到逯儿已经长大了,看着她无所不知的样子,心里觉得陌生的同时又油然生出自豪。

不过该问的还是得问,卜正阳看着逯儿的眼睛,低声询问:“这次来西南是早就计划好的吧,我们是为什么来呢?”

卜逯儿知道此行计划早在殿前就已经暴露,只是哥哥关心自己,所以在确认过平安之后才问出口,自己虽承诺将一切告知,却实在做不到开诚布公坦白一切,毕竟事关重大,犹豫一瞬,只得审慎应答。

“其实,这次出行目的地就是西南,商队不过是个幌子,虽说也有躲二皇子的缘故,但主要是为助王女夺嫡一事而来。”

“家里早知你对二皇子无意,已经几次婉拒,偏他是皇室血脉,又不能明着赶,真是烦!”

说起二皇子,卜正阳也一阵气闷,与逯儿只是见过几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就一副情根深种的样子,明明是在为争储铺路,但转念一想,逯儿现在跑来西南帮王女争夺王位,不就是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但操心西南之事又是为何,王位之争险象环生,我不放心你身陷囹圄,这事一定要掺和吗?”

“我知道哥哥担心我,来西南是我自己的主张,为的是能成就一番事业,”卜逯儿捧着汤婆子低头喃声道,“不过此事牵连甚广,多的我不能再说,还请哥哥见谅,不要再问。”

卜正阳看着妹妹纠结的样子,不由想起幼时春日宴上看到的神色,那样怅惘、不忿,令他记忆犹新。

遂叹出一口气道:“逯儿,哥哥不问你是怎么与蜀国王女搭上线,也不问你到底在谋划什么,近年你与公主、郡主一众贵女交往密切,我知道有些事恐怕不能仅凭你自己作主,哥哥只希望你时刻记得保全自己。”

卜逯儿点点头,抬起笑眼展颜道:“我知道的,哥哥放心。”

看着妹妹习惯性露出笑来让人放心的样子,卜正阳一阵心疼,伸手按住逯儿肩膀给她打气,“听你说这么多想来是已经有了计划,便大胆做吧,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卜逯儿听得心中熨帖,即便自己有所隐瞒,仍能够获得哥哥的全然信任和支持,不由动容,“谢谢哥哥。”

“我们兄妹之间说什么谢,保护妹妹是哥哥应该做的,”卜正阳伸手摸摸逯儿的头,“接下来准备在这儿待多久都成,有哥哥陪着你!”

卜逯儿却抿抿嘴,小心翼翼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是什么?”

“王女似乎对我带男眷前来有所不满,毕竟王女自己的兄妹关系紧张,一方面我担心她往后对哥哥不利,另一方面哥哥明年要参加武试,不宜在此长时间逗留,因此,”卜逯儿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接着吐露,“我想,哥哥该早日启程回京才是。”

卜正阳果然着急了,高声拒绝:“那怎么行!我本就是为了护你周全才出来的,当然也要陪着你平安归家,你还在这儿,我怎么能只身回去?”

“哥哥不用担心我在此处的安危,西南之事很早就已经开始谋划,王女自会护我周全,还有影卫陪着,我也不会随意接触外人,”卜逯儿握住卜正阳的手,温声劝,“何况武试不等人,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错过了又要等几年,哥哥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能甘心呢?”

“我倒不热心考取功名,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况且还有大哥能光耀门楣,晚几年再谋个一官半职又有什么要紧。”

“哥哥切莫因为担心不能出人头地就妄自菲薄。”

卜正阳被点破心思,面上一窘。卜逯儿此番话并不是想让哥哥难堪,笑着继续勉励。

“你刻苦用功,家里人都有目共睹,再说,哥哥不是要永远站在我这边吗,须有官身才能护我呢!”

卜正阳思索一番,知道逯儿所言甚是,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似乎确实不比回京应考更有助益,妥协道:“好吧,不过等回去之后我又该如何解释你独留在西南?”

“王女还有顾虑,我得留下来,能敦促她尽早履约最好,恐怕还需多留几月,就当是王女热情好客,我与她一见如故,我会修书一封让哥哥带回去,此后每十日一封家书,让爹爹和娘亲放心。”

明明忧心之事均已得解,卜正阳还是忍不住叹气,“不想这么快就走,长这么大我们还没有这样分别过呢。”

卜逯儿眉眼弯弯道:“蜀国都城该有许多新奇处值得逛逛,哥哥陪我闲逛几日再启程也不迟。”

“好!也买些新鲜玩意儿回去给他们长长见识!”卜正阳一扫阴霾,又高兴起来,“说起来,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再碰上东嫤,怀鹤门我又进不去,她剿匪要到处跑,碰面全凭运气。”

“我之前将匪事递信告知公主,想来很快就会得到助力,阿嫤会比哥哥先回京也说不定。”

“这倒是,那我就不在回程路上浪费时间了,等回京再聚!”

两兄妹接下来几天在都城内四处逛,见识了不少珍禽异兽,也搜罗许多奇珍异宝,要不是顾及逯儿还需银钱傍身,卜正阳能把钱袋子掏空,这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真是一点儿都改不了。

离别之日终究要来临,卜正阳本打算将影卫全部留下,却被逯儿拒绝,只好带走十几人在路上相互照应,依依惜别地嘱托几句,最后还是上了马车。

卜逯儿望着哥哥所乘马车渐渐远去,恍惚间想到先前与东嫤分别时,对方看到的该是与眼下一般无二的场景,那时也是这般不舍才呼喊“后会有期”吗?

唇边不自觉浮现的笑意将心中失落驱散,心有所依的人等马车在视野中消失后才转身离去。

谯姶似乎并不介意卜逯儿留在自己宫中,不主动召见也不拒绝觐见,放任她来去自由。但卜逯儿却不想继续这样耗下去,送走卜正阳之后便马不停蹄回宫求见。

在正殿百无聊赖听着正务的人,看见卜逯儿来,便抬手打断了底下人滔滔不绝的禀报,挥挥手将其余人屏退。

正殿在卜逯儿见过礼之后安静下来,长久的沉默催生出压迫感,谯姶斜倚在高座上,似乎并不打算率先打破这威压。

“王女该清楚我此行来西南所为何事,我朝公主与王女共谋之事迟迟未得推进,究竟缘何畏葸不前、坐以待毙,还望王女明示。”

卜逯儿这番话用词实在僭越,一改往日谦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抗拒承受威压,态度强硬了许多。

“哼,有趣,”谯姶鼻息里哼笑出声,唇边挂着讥讽,笑不及眼底,“看来是送走了男眷没有后顾之忧,连胆子也大起来了。”

座下女子却挺直了脊背,并不打算理会身居高位者的揶揄作弄,“王女该知道,我们助您夺嫡本就是为了夺权,在继位一事上您与公主不谋而合,本以为您能感同身受公主的急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看来你们很着急,这么急切地递把柄,本殿不利用岂不可惜?”

“是,我们很急,王女的处境似乎不及公主那般严峻,若因此而懈怠,恐怕我们得另寻伙伴、早做打算。”

高座上的人一挑眉,“威胁我?”

“不敢,只是想要王女给个准信。”

看着卜逯儿始终沉静的面庞,谯姶觉着无趣,到底歇了逗弄的心思,正色道:“父王寿宴上,你该看明白本殿的处境了,既有勇气来催,该是有妙计要献,不妨说来听听。”

“王女踌躇若是因王子身边的谋士掣肘,需知策反无望,渗透离间才是解决之道。”

谯姶目露鄙夷问道:“你当真要献美人计?”

卜逯儿却笑了,“女儿之身当担大任,怎可如此作践,王女对离间之计的理解未免浅薄。”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谯姶被这般冒犯不怒反笑,眼眸中竟显露出欣赏,“本殿送去的死士一批接一批殒命,你单枪匹马要如何离间,还真让人有些好奇。”

“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王子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同盟固若金汤呢?我这次带来的随行影卫机敏聪慧,总能探出些弱点来拿捏。”

“你那些影卫连本殿宫中守卫都瞒不过去,能有什么用?”

“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件事想请王女赐教,”卜逯儿摸出一个小盒子握在手中打开,“我手下影卫的敛息屏气之术出类拔萃,就算王女身边高手如云,她们也断不可能次次露馅,近日发现此物,不知是否与贵地秘法有关?”

谯姶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坦言道:“姑且承认你说的机敏,这是我们西南的蛊虫,专往生人身上爬,只要子蛊出现在百米以内,母蛊便有所感应,因而受蛊之人无所遁形。”

卜逯儿了然点头,眼睛始终没有看向盒子,虽说这虫子已经被影卫钉死在盒中,但看到还是会头皮发麻,此时听了谯姶的解释便“啪”一声合上盖子,手速非常之快。

那边还在解释的人听了声响猜到是怕虫,看破就笑破,目光打趣一般落在卜逯儿身上。

“本殿与谯伦所培母蛊不同株,两方阵营的人相遇后蛊虫必定相互排斥,不过这虫子可不好找,你们中原人又不了解巫蛊之术,是如何将蛊虫抓出来的?”

江笠阳配的驱虫药粉效果立竿见影,悬济医馆口碑保证!不过这也算捏在手里的王牌,卜逯儿不打算透露。

“中原人有中原人的办法,”话音刚落,身边便落下一名影卫,卜逯儿笑着将盒子递过去,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搓鸡皮疙瘩,“王女可曾察觉殿内何时进了人?”

谯姶立马来了精神,脑袋都从手上支起来了。守卫反应迅速,纷纷立戈上前,却被王女呵止。

“呵,有趣,”谯姶说着起身走下台阶,围着影卫一顿瞧,“当真有趣,我倒要刮目相看了。”

“探查之事交给影卫便可放心,”卜逯儿在获得谯姶满意的首肯后稍稍放心,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若王女踯躅是因巫祝之职牵绊,我倒是有两点拙见可供取舍。”

谯姶瞧完稀奇,正闲散地把玩着腰间垂坠的金铃,缓步上阶要回高座,听到这里却止步回身,将鹰隼一般的目光紧锁在座下人眉间。

“一则王女既身负巫祝要职,将神职与王权牵连应当不是难事,开君权神授之先河未为不可;二则巫祝之事意即求神问天,卜卦重在解爻,身披天命的神谕应当信手拈来。”

弹指间,金铃震荡声随最后一个话音入耳,影卫反应不及,眼见那铃来势迅猛,瞬间击碎脚边石板,溅起飞石砸在卜逯儿裙边,低头便能看清金铃嵌进地面。

原来刮目相看背后是因为自信。

谯姶收回手,肃然立在阶上,厉声警告:“本殿承认你有些聪明,但巫祝之事容不得你动歪脑筋,趁早消了不该有的念头。”

卜逯儿沉着望向谯姶,一时间看不清对方神色,此时才明白原来巫祝之职竟是这位王女的逆鳞,看来从神职方面入手才能切入根本,鼓动“人定胜天”恐怕道阻且长。

既已发现症结所在,也不急于这一时,微笑颔首向王女告罪:“初入此地不知禁忌,还望王女恕罪,若王女日后还愿意听我献计,不妨来我院中小坐,王女应当还有正事要处理,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再位高权重,无礼也该有个限度,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长这么大没遇见过第二个,卜逯儿语罢告退,带着影卫顶住盯在背上的火辣视线出了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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