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官府可能派兵前来支援,也想过五县府衙可能联起手来造反,但那都是等亮出将府令牌之后的猜测,万没想到会有被当成贼寇的情况,这是要祸水东引让自己当替罪羊呢?
东嫤俯瞰底下的火把一阵无语。
呵,越明鸥,你书读再多有什么用,不也没想到这一茬!还有不着调的师父,徒弟这回可被你坑惨了!
一旁的师姐还有闲心打趣:“这招还挺贼,你没料到吗?”
“我上哪儿预料啊,”东嫤双手按在面颊往下扒了个鬼脸,松开后叹了口气,“看来能做官的也不都是草包。”
寨外叫阵的是桐城守卫,此地距离冶县和梧阳路程相当,利用此处山坳安营扎寨确实占据优势,只是没想到援兵来得比料想中还要快。
开寨门迎进来是不可能,对方正巴不得抓住东嫤来顶包,进来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将所有人全部杀光以期毁尸灭迹,用无辜者的血洗刷罪恶。
要与他们对抗恐怕也棘手,师姐们休整一番还可再战,只是对方兵甲精锐,看装备就不是寨内那些三脚猫功夫能比的,思及此,东嫤转头恨铁不成钢觑了一眼底下滥竽充数的俘虏。
要护这些俘虏的周全恐怕难得圆满,人实在多,让他们解了束缚逃命也不稳妥,难保不会有人反水与寨外来人里应外合添乱,劝他们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还要费一番口舌,即便诚心归降了也不堪大用。
何况时间紧迫,方才烟花那么一炸,这么快就来了人,五县府衙之间恐怕已经开始互相递消息,待他们连成一线,这寨子就成了活靶子,守得越久,来的援兵只会越多,负隅顽抗最后变成垂死挣扎,不是良策。
也不知影卫们证据搜集得怎么样了,自己不过是想多留些人证好早日将那群狗官拉下马,但转念一想,这些俘虏知道的消息其实也不多,如今对方打定主意拒不认账,这些人绑在这儿现下反成累赘。
东嫤一口气呼尽,忍不住埋怨自己方才为什么不早做反应,要留在这儿腹背受敌,也不知道其她师姐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早些把门外那群士兵收拾了才能早日去拦消息。
旁边的师姐听到东嫤叹气,询问原因,东嫤将自己的顾虑说了,“现在分不出人手去拦截,不过县城之间还有些距离,应该不用担心一夜过去我们就成众矢之的。”
那师姐觉得东嫤的担忧不无道理,“确实应该尽快了结,不如开寨门将他们诱进来?”
“对方是想让我们开寨门之后主动出去请降也说不定,门开了谁也不动就露馅儿了,那多尴尬,何况对面有人数优势,关着门对我们有利。”
那师姐听了点点头,也回头觑了一眼寨内俘虏,看得那群人战战兢兢,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了这群罗刹不快。
墙上还在思索对策,寨外的领头人却没耐心再等下去,似乎上面的人一直没有回应自己的叫嚣冒犯了他的威严,旋即下令:“弓箭手准备!”
墙上众人精神一凛,立时转身跃下,喊叫声与身形一同落地,“掩护!”
只听门外一声令下:“放箭!”
机灵点儿的已经找好了掩体,所有人滚进门柱间挤成一团,耳边才听得破空声不过两息,漫天箭雨便反映寨内灯火,闪着寒光无眼地下落,往躲闪不及又无法还手的人身上扎。
痛呼嚎叫此起彼伏,那箭雨落了三轮。
怀鹤门弟子趁门外换箭的空隙给还能自如行动的俘虏解了绳索,东嫤放声喊着:“门外可不把你们当自己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想被乱箭射死,就听我指令!”
就算心有怨恨、彼此猜忌、也不会有人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门外来人一言不合就放箭的行径摆明是要将寨内人赶尽杀绝,求生意志催生价值判断,松了手脚的俘虏纷纷表示保命要紧,愿任凭差遣。
东嫤先指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去将伙房里那几桶油搬上高墙,又转头问其余人道:“墙上原来那些弓箭手已经没了,你们有哪些人会射箭的,随我一同上城墙,实在不会,力气大能拉满弓的也行!”
此时箭雨停下来正是反攻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号子声,随后“咚哐——”巨响在寨门外垒起,门闩眼见着开始晃动。
“他们在冲寨门!快来人将门堵住!”
困境求生才是鼓舞士气的最佳动力,已经有人自发搬运各式物件抵在门前,堵门的众人合力与门外拼命较着劲。
“一!二!三——一!二!三——”
“快!动作快些!再快些!”
搬油桶那几个也使着狠劲儿往高墙上运,跟上墙那些人已经紧紧握住拉满的角弓,只等东嫤一声令下。
“他们已经在登墙了,我们还要等什么!”
怀鹤门弟子腰间绑了绳索,握紧武器跃下去一鼓作气将登墙梯一断到底,顺便将梯子上的人葫芦串儿似的撸掉,又趁对面拉弓瞄准时抓着绳索借力回到高墙上。
寨外箭雨的来势不似开始时那般密不透风,却也没有停歇,高墙上东拼西凑的弓箭手全部卯足了劲儿。
“放箭!”
一时间更加密集的箭矢带着燃油火雨似的直冲寨外士兵而去,落地盛开火莲,肆意燃烧,马匹受惊扰不停蹶踢将背上的人摔下来后奔逃,底下乱成一团。
领兵那个镇定高喊:“快给我把门冲开!”
门外冲寨的士兵更加疯狂,寨门在两边较劲中已经松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扭转声,似乎只要再互相推抵上几轮便要倒塌。
怀鹤门师姐们也听到了,遂指使壮汉们将一桶油搬到大门正上方,扛在肩上奋力向外投掷,东嫤一张弓拉崩了弦,气得将两张弓合在一起,扭了弦将带火箭矢夹在中间,瞄准下落的油桶。
只听“笃!”的一声,箭头插进木桶,随后油花滚着火舌在攻寨士兵头顶轰然炸开,热油泼洒处烈火焚身痛嚎一片,推门的力道终于四散着泄开。
师姐们见状回头齐声冲寨内堵门的人喊停手,“别把门推开了!”
门外众人在火海中滚地扑腾,领头那位还在攥着缰绳呼喝:“回来!不准跑!谁敢做逃兵,以死囚论处!”
余下的人迅速整备,将马匹眼睛蒙住,全牵在一处,正对着寨门,似乎想凭借烈马奔袭的力量将门撞开。
寨内人因先前的几轮箭雨伤残遍地,已经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唯一一点余力全用来堵门也只是困兽犹斗,此时万不能让对方将寨门破开。
怀鹤门弟子彼此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地飞身冲入阵中,先将马匹阵型打乱,再与士兵缠斗。
领头那位骑马举枪朝扎堆的几名弟子奔刺,东嫤飞身上前拦下,瞅准时机扯住缰绳,往侧边旋舞绕过刺挑的同时,将烈马牵引变换方向,再蹬住马腹借力跳开,凌空换手翻躲横劈。
身体甩动被掼在烈马前肩,一只手死抓住缰绳,背上硌了几回,趁对方回枪间隙,伸脚卡住脚蹬,使力将身体回正后上提,另一只脚卡住对方下颌,腾跃间顺势将人勾坠下马。
东嫤落地后弯腰捶着背,喘两口气又重新直起身,笑道:“你这匹马倒是不错,一会儿归我!”
被扯下马的人在地上翻滚几圈才站起来,听了这挑衅一般的言语,登时怒发冲冠,举枪就刺,“大胆逆贼!还敢出言不逊,纳命来!”
东嫤抗着对面“一寸长一寸强”的兵器击打,头疼自己一时间无法近身,本想以手臂受创为代价强行近身,却眼前一晃被人挡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东嫤差点儿没站稳,稳住身形后才看清来人是程师姐。
“谁教你这么打架的,胳膊不想要了?”
被呵责的人只觉得亲切,喜笑颜开和师姐打招呼:“我想着大不了受点儿小伤嘛……”
话没说完,却见后面尖枪追来,东嫤忙大喊:“师姐小心!”
程师姐回身就与领头那人斗在一块儿。东嫤打眼一瞧,约定会合的师姐们此时终于赶到,迅速加入战局,心头不由一松,连挥刀的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攻守之势一息转换,寨门外的局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眼看此间事了,东嫤累得想直接坐地上,又嫌地上沙土混着血污实在不干净,只得将刀合鞘杵在地上,自己撑着刀弯腰捶背。
程师姐本想上前来好好敲打一番这个不珍惜自己身体的师妹,看到对方动作后责备转化成关切,“怎么了,可是伤到了?”
“刚才被马撞到了,背疼。”
“该!让你不小心,还想废条胳膊打架呢,以为你不疼,”嘴上吐刀子,手上动作却轻柔,程师姐边询问痛处边给东嫤按着背,似乎觉得这孩子得的教训还不够,找准位置下了些力气,“下次还敢不敢了?”
“嗷嗷嗷!疼,师姐轻点儿!”东嫤疼得扭着身子边躲便求饶,不回答就是下次还敢。
程师姐却招呼了两个姐妹前来将人按住,“不用些力气不得留一背的淤青,忍着!”
东嫤疼得挺胸抬头背打直,俏生生站立起来,“我好了!”
“当真?”
“真的!我完全不痛了。”
再按下去,背上的伤到底是马留下的还是师姐留下的就不一定了,强颜欢笑的人暗自腹诽师姐下手忒重,跟师父有一拼。
程师姐这才收手,问道:“不是说秘密行动吗,怎么闹这么大的阵仗?”
“师姐还说会尽快赶来呢,怎么现在才来,再过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路途遥远差点迷路,得亏那烟花够大,是你放的,还是没留心让里面的人钻空子放的?”
东嫤干笑了两声,将情况说了,伸手往寨内一指,“里面还有俘虏呢,该有些用处,反正这些兵是从桐城过来的,不然我们趁夜将人带去桐城邀功?”
“都把我们当贼寇围剿了,将人押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肯定不能以毛小蝶的身份……嗷!”
话没说完被程师姐在头上敲了一把,“没大没小。”
“什么啊,我不过是打着师父的名号匡扶正义,师姐自己不也经常逗师父,还说我呢!”
“不一样,师父名讳不得冒犯。”
“我这是给师父长脸!”
“等到了师父跟前儿你亲自说,看她答不答应。”
东嫤撅着嘴不服气,心想那必须答应,她老人家把令牌搞丢了,害自己临时变更计划,算扯平。
接着方才没说完的话,继续道:“就说是出门在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管我是谁呢,等其他几县反应过来只会更难缠,先进了桐城再说。”
之前与东嫤共守寨门的师姐插进话来问:“不是说要去拦截消息,怎么还不出发?”
“耽搁这么久,不一定追得上,而且我突然想起来两头府衙都有自己人留驻,消息一定会被及时拦截下来,与其浪费时间去两头追,不如先把桐城给占了,到时候要头疼也只需头疼两县夹击。”
“自己人是什么人?”
东嫤眼珠子一转准备编,“逯儿之前带的那些影卫你们认得吗?”
“上山那几个倒是认得。”
认不全就对了,东嫤轻松笑道:“我跟她们都见过面了,逯儿这次出门带了不少影卫,上次经过芫州城时发现端倪后,留了些人探查,这次去正好能接上头呢!”
程师姐却觉得进城的方式欠稳妥,眼睛在士兵甲胄上转一圈有了主意,“与其想个城关无法拒绝的说辞,不如直接假扮成士兵混进去,反正也不是所有士兵都牛高马大,就挑匀称些的扒衣裳,你们觉得呢?”
一旁的姐妹应和:“也是,比起费口舌,还是潜进去更方便,挑擅长的干还更得心应手,就这么办!”
东嫤也觉得这个办法合适,“也行,不过他们本来就是来抓我的,要是没抓到我,咱们也没理由把这么些人全押进城去,还是让我也扮成俘虏好了。”
程师姐那头早就准备好了绳子,举着就朝东嫤捆来,“正有此意!”
“不是,不用这么着急啊,要捆也不是现在!”
“做戏做全套,临时抱拂脚露馅儿怎么办,反正你自己也同意的,还磨蹭什么,别躲!”
其余姐妹放任两人在空地上追赶,纷纷忙着扒俘虏身上的甲胄,对比着身形往自己身上套。
东嫤因为背痛最终还是没跑过程师姐,乖乖束手就擒,将自己麻袋似的挂在先前中意的马匹背上补觉。
既然暂时有了对策,便不再继续耽搁,喊开寨门,进寨内搜刮了能用得上的各式文书、信件、全部清点之后,将还能行走的人束缚着当做苦力,担上无法自己行走还吊着口气的人,准备往桐城押送。
一行人擦着天边一点亮色总算到了城门口,借着夜色掩护,压低声线呼喊凯旋,诓骗守卫打开了城门。
为免生事端,进门先将守卫全部制住,占领了城关将大门紧锁,押着人趁夜踩着鸡鸣狗吠往府衙行去。
还未见府门,却听见一声熟悉的鸟哨声,东嫤挂在马背上顺嘴就回了,抬头就见有黑衣人在房檐上现出身形,对方似乎在辨认眼下这队人马究竟是不是自己人。
东嫤立马在马背上坐起来,朝那人招手又吹了个哨子,尾音未消,那人便落地来与东嫤会合。
“东姑娘!”
“你这是要去哪儿?”
“先前城中看到远处放烟花,之后府衙就派兵往那儿去,说是要抓你,本打算去帮你们,却注意到府衙着人朝两边邻县递消息,我刚拦了去芫州城那封信回来。”
东嫤大喜,“不来是对的,我们自己能搞定,你们拦住消息真是帮大忙了!”
人果然还是应该做自己擅长的事嘛。
“那就好,另一边的姐妹也该回来了,”那影卫有些不好意思,小心问道,“东姑娘把这些人押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这些人扔在山上怪可怜,就给带下来了,也算那些狗官的罪证吧,先随我将桐城府衙给占了。”
“恐怕惊动城中百姓,要是出了乱子。”
“那倒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去挟持……不对,和县令套套近乎,等找到令牌之后,再做打算。”
影卫震惊:“令牌丢了?”
程师姐疑惑:“什么令牌?”
“能证明我身份的将府令牌,小时候偷跑下山之后让师父给没收了,她老人家仗着年长,说这么多年过去想不起来放在哪儿,令牌没了我才改变计划先去了山坳处。”
一番话解了两个疑问,东嫤目光在眼前沉思的两人之间跳几回,听到远处有开门的吱呀声,赶紧低声道:“别的先不管了,赶紧进府衙去,要是让城中百姓看见,不乱也得乱了。”
此言甚是,于是一行人朝府衙疾行,至于那群俘虏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暴露行踪,当然是因为怀鹤门有先见之明,先将嘴给堵严实了,绝不是因为熟练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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